01
随着考试的迫近，林易酉很少打来电话，听唐焕说他们最近要忙着乐队的事情。这个时候，除了雷普利学园，其他任何学校都在忙着考试才对吧。
有些陪伴即使没有交流，也能够真实感觉到。其实，这样安静着也挺好。言小瑟便没有机会问他，他们是不是早就认识。
这些日子，除了复习，言小瑟经常会和刘小楠去音乐教室唱歌，也常常碰到林优纪在那里弹钢琴，有时候她们也会配合着联系。她们三个约好要一起上雷普利大学音乐系。有些朋友不需要时间，比如言小瑟和刘小楠，比如刘小楠和林优纪。
林优纪为上次的事情道了歉，明白她的确和自己只有一面之缘，自己还去追问，言小瑟反而不好意思起来，连忙摆手回致歉意。所以，还要说，比如林优纪和言小瑟。
过去的那些悲伤都当做从来没有拥有过吧。
关于小白狗的记忆渐渐被数不清的政治地理历史硬背知识挤到角落里。偶尔也狠狠责怪过自己，如果当时听唐焕的，贴寻狗启示也就不会有现在这样的结果了吧。如果不是自己自私固执，交友不慎，也不会遭到这样残忍的报复吧。但是，一切都没有如果。
坐在考场上，浑浑噩噩答完试卷，心情始终笼罩在一朵惊天动地之后久久不能平静的蘑菇云里。窗外的季节越明媚，心里体会到的颜色似乎就越阴暗。透过窗户照进来的阳光像是芒刺占据了身体上每一寸表皮，浑身不舒服。
眼眶里胀满了某种无法清除的疼痛，一睁开眼睛就疼得难受。
言小瑟只能趴在桌子上睡觉。
这是这个学期最后两天啊，学校里的每个角落都弥漫着假期即将来临的欢欣雀跃和不知不觉远去的勾心斗角。
尽管是非人都知道所有情绪只是她们好心情的暂时安分，一旦学期重新开始，校园人口重新聚集，那些学期前悄悄沉淀的小心思全部都会卷土重来，按照自己之前的轨迹重新活过。不知疲倦。反反复复。但也知道，这就是学校。既然选择回到这里，心知肚明，就必须面对从开始到现在无法避免的事情。
“学校每年都会举办一次假期前的狂欢舞会，今年是假面哦，小瑟，去吗？”经过5班教室，刘小楠冲言小瑟微笑。
言小瑟正在收拾书本，闻声，抬起头，揉揉刚睡醒的眼睛。考完所有考试，有一种近乎虚脱的感觉。
“嗯？不知道诶。”
“去吧，反正你没参加过。”
“我看看吧……”说话间，言小瑟有意向刘小楠身后看去。
果然看到了阿信从走廊那边追过来的身影，一边喊着刘小楠的名字，一边挥着手。
“阿信真的很关心你诶。”言小瑟朝刘小楠淡淡笑道。
“就他？哼。”刘小楠看也不看，待阿信风风火火跑过来，潇洒地将手边的小包甩过去，大步流星转身走开。阿信默契地接到手中，像极了受虐狂般乖乖跟刘小楠一起离开。
“我先回家了，你在学校好好照顾自己。”回过头的瞬间，冲言小瑟挥挥手。
其实，眼睛是瞟向阿信的方向呢。
02
不得不说，自从和刘小楠三天两头碰面，一起去食堂吃饭以来，教室里某些目光开始发生变化。那些疑惑讥笑渐渐有意识转变成无视甚至羡慕。
是自己想象过剩的错觉么。
言小瑟和刘小楠只相处了短短几个礼拜，但是也明显察觉出来她的与众不同。可能是，在这里的高中生都有这样的特质吧。在雷普利，不是所有人都是贵族，也不是所有人都是暴发户，但是有多少个贵族，就有多少种贵族子女，他们的特质都是不一样的。
考完试，教室里嘈杂声一片，大多数在讨论今年的假面舞会上谁会成为最亮最亮的点，免得到时候带上了相机却对不上焦。口头投票最多的还是东城少年，那个爆红网络却拒绝和任何唱片公司签约的组合，外界人士评论他们特立独行，褒贬参半，真正了解他们的人又有多少呢。
过完这最后一节课，就要真正意义上的放假。
“曈曈，帮我把笔记还给小瑟，谢谢。”那个女生没办法抄完所有笔记，只好向小瑟借来看。班里面几乎就只有她一个人有完整的笔记。
那个女生坐在第二排，和小瑟仅仅隔着一个座位的距离。
“给我吧。”听到同学的求助，竟然还能那么淡然无视。把笔记拿过来，言小瑟忍不住看了一眼近在咫尺，曈曈一贯的面无表情。
她不懂，为何人的表情可以做到那样生硬，那样冷淡，那样悲哀，那样置身事外。伪装得那样委屈？
“啊？……”那个女生不解地看了言小瑟一眼，应该事不关己，似乎又想好奇地询问下，矛盾地看了两人一会儿，还是接着翻试卷对答案吧。
言小瑟沉默着，陪着这片深潭般填满黑色泥沼的沉寂，盯着黑板的眼眸里看不出情绪。所有人眼中，不管他们多不喜欢我或者多喜欢我，都觉得我们之间是最好的朋友。可是现在，言小瑟越发觉得她的心被一层高过一层失望的潮水浸湿，伤悲累积。
——可是现在，我甚至连我看到了什么都说不出口。有什么区别吗，如果你在他们的心里变得不那么好了，我就会开心吗还是我会更加觉得羞耻呢。
言小瑟趴在课桌上睡觉，什么都顾不上了，她在潜意识里拼命催眠自己，以免被这汹涌而来的悲凉打击得更加厉害。可依旧阻止不了内心激荡的不安。
波涛汹涌，海浪碎裂的声音震天裂地。
03
“表哥。舅母说过很多次，她很想见小瑟一面，你为什么总是回绝？”这是林优纪第二次拜访林易酉的别墅。
林易酉不喜欢别人在那里走动，没有人知道原因，外人纷纷猜测他喜欢安静，孤僻，或者因从小没有生活在亲生父母身边，因此再次回来便患上了严重的自闭症。各种猜测直击少年心底的痛楚。但他从来不会有任何受伤的模样，他习惯了冷漠地对待这些流言蜚语，而不会再胡思乱想。
唯有阿姨都深谙其中道理，每次打扫卫生或者做早餐，从来都是以一百二十迈的速度超常发挥。
一别八年，林优纪再次来到这里，一切竟熟悉得如同自己家。这里的建筑风格本来就是按照舅父舅母他们住的地方仿造的。兴许，这样可以给孩子原谅他们造成推波助澜的效果。
“等时候到了我自然会带小瑟去看他们，现在见面对小瑟没有半点好处。”模棱两可的答案真不像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林优纪不可置信地沉默了一会，接着，认真地说道，“我相信舅母说过的话肯定会做到，表哥应该相信自己的亲生母亲。”
“是吗。”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林易酉一反常态地露出了微笑。
“我不懂，你们究竟要闹到什么时候……”话音刚落，一张俊俏的脸蓦地放大在林优纪面前，她的心顿时凉了一下。
她不再说话。
从来没有看见表哥此时此刻的模样，毫不吝啬地露出平时那群花痴做梦都想看到的笑容，左边脸颊有若隐若现的酒窝，瞬间迷了眼。
可是，若不是眸子深藏着一抹浓重的哀伤，任何人看到都会以为他邂逅了足以令他开心的事情。
“为什么，当我能够保护你的时候，偏偏又想起那些不能够保护你的时候，于是心就不停地在自责与愧疚中旋转.我的心装满了你，为何还要被寂寞侵占?”——林易酉2011.06.06
房间里，前几日刚送过来的礼服还穿在模特身上。是从欧洲定制的波西米亚风格长裙，丝质触感轻盈得像一阵风吹过，腰上系着别出心裁设计的火红色蝴蝶结，衬得裙身更加洁白如雪。
林优纪还在这个房间里的时候，她就安静地待在模特身上，不带任何感情地“站”在房间里，沉默地跟着林易酉的沉默，于是变得更加沉默。
可是现在，不知道为什么，林易酉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仿佛林优纪一离开，她便像是具象出了血肉充盈了灵魂般有了温度有了灵性，一双不知深藏在何处里的眼睛更是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林易酉刚要伸出手触摸裙身，突然感受到了内心的想法，不禁闪电似的收了回来。
他不由自主握紧了拳头，仿佛在努力抵制着什么，微垂着的眼脸看不出表情。
他在不安。在面对了这么多年孤独的考验后，他竟然还是这么容易就产生了那么浓重的不安。
“不能让你再次被他们伤害了，有时候，我真的想把你藏起来。对，就是藏起来。”
——林易酉2011.6.6
04
时间像云间的闪电从头迅速闪过，窗外的香樟树繁华了一整个季节。
在言小瑟的印象中，和林易酉相遇已经四个月。但是他们似乎八年前就认识了。
没有想象中惊天动地的邂逅之后的剧情，人心安稳，温润如玉，这结局其实已经很好了。在心里，言小瑟忍着淡淡失落将这定义为结局。
转念一想，故事又没有结束，怎么这么悲观。应该还有很长的时间，尽管不知道未来会在怎么样，但是应该还是有很长的时间的。
要那么长的时间来做什么呢？还没想好呢。
在别墅里面兜兜转转，言小瑟矛盾地想着，明天要不要去学校参加假面舞会呢。应了小楠的邀请，但是易酉不喜欢那种东西的。
不知不觉走到了大门外面，空旷的晴天，言小瑟的目光不由得被天边一抹朦胧的蓝色吸引。不远处的大道上，一个年轻的男生骑着单车穿过茂密的香樟树，朝这边过来了。
言小瑟站在门口，看着这个穿着干净衬衣的少年停在她面前。
剪得整齐的头发俗称板寸，浓眉大眼，表情傻傻，脑袋圆圆的样子像极了考拉。这是新上来的邮差，言小瑟在经过邮局的时候看见他被老师傅训话的样子，委屈得可爱。
只见他憨憨的笑着，从后座上挂着的绿色邮包里拿出一个长宽不足十厘米的黑色盒子，问言小瑟：“你知道清远市冷丘区桔梗街24号别墅言小瑟在哪儿吗？”
乳白色的圆形牌子挂在铁栅栏的上方，风吹过便轻轻摇晃一会儿。他伸着脖子看了看，马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显然是看到了言小瑟身后的别墅号码牌。
“你就是言小瑟小姐了吧？这是你的快递，请签名。”说着，把黑色盒子递了过去。
话说的倒是顺溜，脸上的表情仍是憨憨的笑。言小瑟突然想整整这个爱笑的小子，于是便没有接过盒子，假装心情不好地看了他一眼，随即转身走开。
“诶诶……你的快递，别走啊。”
见言小瑟答也不答理他，一时着急，少年连忙翻身下车跑过去拦在言小瑟面前，再次把盒子递过去，脸色因紧张变得涨红，连说话都不住地结巴了，“你你……你是言小瑟小姐。为什么不不签收？”
“你怎么知道我就是言小瑟？”言小瑟好笑地看着他，等着他又会爆出什么傻话。
并不是诚心整他，只是考完试太过虚弱而今天精力太过充沛，日子过得有点无聊了而已。况且她不会过分，她还比较喜欢这个没有心机的男孩。
“因为物业管给我说过，24号别墅主人从来没有异性进去过，也不过听说几个月前住进了一个叫言小瑟的女生……”没想到他竟然认真地看着她，说出了一句让言小瑟后悔整他的话。
这个从来都是避免的问题，刻意将它放在脑马海最底层，不到万不得已绝口不提的问题。
汗。言小瑟赶紧接过少年手中的笔，在他认真而仔细的注视下，快速签下了自己的名字。不等他道再见，接过盒子转身便钻进了大门跑进浓密的香樟树小路。
一路跑回房间，言小瑟累极似的坐上床，随手放下盒子。脑海里仍然回想着刚才新邮差毫无心机的话，本就不大的眼睛躲在齐刘海下，笑成了月弯弯。
“越长大越孤单，越长大越不安……”突然，房间里的电话响了起来。
接完电话，来不及换衣服，言小瑟便一溜烟儿冲下楼。
林易酉一会儿要来接她去学校参加舞会！
他要带她去学校参加他除了演唱以外最讨厌的公共活动之一——假面舞会！
在门口等他的时候，言小瑟赶紧给刘小楠打了个电话，激动不已。这一刻，时间分分秒秒都过得很慢，直到Panamera从茂密的香樟树穿越过来，言小瑟才发现自己从来哪一刻觉得像正缓缓靠近自己的那辆银白色车身帅到像现在这样无可比拟。
摇下车窗，林易酉带着墨镜的样子简直帅到了一种境界。
只不过……似乎有点熟悉，在哪里见过。
“小瑟，问你一个问题。”摘下墨镜，眸子里顺势氤氲出一层暧昧不清的蓝色。美到极致。
“嗯，什么问题？”原来自己是这么想要参加学校的假面舞会，这么想要见小楠，这么想要融入雷普利这个大家庭。
“小瑟，如果我把你藏起来，你会怪我还是会感动？”说完，见言小瑟愣住，林易酉重新戴上墨镜，嘴角勾起最迷人的笑，“跟你开玩笑的，一会儿到了会场，要一直跟在我身边哦。”
“嗯。”钻进车里，透过反光镜，言小瑟看着驾驶座上带着墨镜的少年，顿时一股强烈的熟悉感涌上心头。说不出那是什么，最近常常出现这样的感觉，不敢尝试将那种感觉赶走，安静地接受它来找到自己，言小瑟一直努力地想要恢复自己失去的记忆，她并不是想要像寄生虫一样活在林易酉身边。
她从来没有这样想过。
05
整个上午，偌大的校园每个角落都充满着某种舒适的邂逅感。
舞会如往年一样在多功能室举行。
今天是无校规日。各种型号牌子的车停在多功能室门口的停车场，杂乱不堪。这帮小子平时憋疯了，今天是在撒气啊。在杂乱无章的停车场，Panamera好不容易找到车位停下。顿时，一辆银白色的宾利敞篷欧陆GTC风驰电掣紧跟进来，将panamera堵在小小车位里动弹不得。
打开车门，林易酉下了车。宾利的车门也打开了，一个身着粉红色皇室装束的少女从里面出来，脸上戴着一顶精致的公主面具，一只象征高贵的羽毛插在左侧，高傲地斜进空气里。
接着，另外两个少女一前一后也下了车。她们跟在皇室装束的少女身后。
经过林易酉身边，穿着浅灰色少女露出毫不掩饰的惊赞之声。而穿着黑色礼服的少女只是习惯性地低着头，没有说任何话。唯独少女斜睨了言小瑟一眼，再看了一眼站在身边的林易酉，没有说话。
这两个人是打算穿便装来参加假面舞会么。
“我们进去吗？”察觉到她们的目光，她安静地看着身后不远处的那扇大门，努力掩饰心里的不安。一想到要踏进去，这样的场合……参加舞会的人都做好了准备的吧，穿着各式各样的衣服，戴着各种各样的面具，言小瑟低下头看看自己身上素色的雪纺裙，简单的牛仔外套，心里不禁打了退堂鼓。
“先到更衣室那边换衣服。”简单说道，林易酉拉着言小瑟的手，朝车辆鱼贯拥挤的多功能室大门走去。跟在林易酉身后，思绪不知不觉又飞了。
那是他第二次牵自己的手。经过一辆接着一辆的车，林易酉像是提前预知哪里可以走出去似的。神经质似的，言小瑟总觉得那些黑漆漆的车窗里有一张脸在看着她，从这里走到那里，再从那里走到另一个方向。那张脸上挂着某种神秘的微笑，一双冷静的眼睛始终不渝地看着她。
看着乖乖跟在林易酉身后的她。
“易酉。”不自觉被自己的想象吓到，言小瑟的声音有点出乎意料的慌张。
“怎么了？”感觉到身后的女孩停了下来，林易酉转过身，担忧地看着她。言小瑟低着头，为自己刚才的胡思乱想感到难过，没有说话。
“……走吧。”想起自己今天的反常，可能让她觉得不舒服，她又不爱说话。想到这儿，林易酉伸手揉乱了言小瑟的头发，温暖地说道，“别胡思乱想，一会儿要跟紧我哦，不要走太远。”
“嗯。”言小瑟永远只会对他说这个字。
林易酉在学校有VIP专用更衣室，但是必须穿过多功能室。平时不怎么用，也只是打球的时候放放东西。
走进会场，视线顿时暗了好几格。会场的灯光调得很暗，头顶色彩斑斓的霓虹灯组合成一种怪异的色调，将整个会场变得有些阴沉，透露着丝丝颓废的意味。雷普利的学生最近都在追求这种风格，很明显又是艺术部那群脑残弄的。
舞会还未开始，印入眼帘的画面是整个群魔乱舞。
一位希腊王子兴致勃勃地和一个墨西哥乞丐喝起了咖啡，旁边的墨尔本公主抓着糕点一个接一个往嘴里塞，不远处，骇客尼奥的身影如风般掠过，戴着黑帽子的女巫神秘地举着水晶球穿梭在会场各个餐桌之间，优雅的音乐在空中跳跃。
突然，一切画面都变得急促起来。所有假面们似乎发现了门口站着的两个身穿便装的人，纷纷停下了动作，鱼贯般朝他们蜂拥而上。音乐瞬间变得诡异起来。身边的少年警觉地抓住了少女的手，还来不及行动，便被假面们团团围住。接着，人群像潮水一般将两个人分别隔离到了另一个陌生的海岸。待假面们的攻势退去，言小瑟这才醒悟过来。刚刚明明是抓得住林易酉的手的，可是，她不懂，为什么自己还要放开……
答应过林易酉，要跟在他身边的。不懂为什么还是放开了。孤单单站在原地，言小瑟突然觉得自己好没用。
环视四周，眼前的一切像被施过魔法一样，恢复了常态。假面们或神态自若，或谈笑风生，仍在进行他们与众不同的交际活动。似乎训练有素，该碰杯的碰杯，该聊天的聊天。仿佛刚刚魔法般的一幕根本不存在。
言小瑟的大脑顿时一片空白，不禁揉了揉眼睛。眼前的一切没变。
不远处，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朝她这边走来。少年白皙的脸上戴着一顶金色狐狸面具，无比妖冶，露出削尖的下颚，点染空气中的冰冷。他的目光穿越层层人群，不等言小瑟发现他，便一直注视着她，像一个忠实粉丝的守候。只不过那目光太过冰冷
“易酉！”惊喜地喊出少年的名字，言小瑟丝毫未察觉有何异样，先前的不愉顷刻烟消云散。
少年来到言小瑟面前，看着足足矮自己一个半头的少女，不带一丝感情地开口道，“舞会就要开始了，去更衣室选衣服吧。”
“刚刚我……”不等言小瑟开口，少年便不由分说地拉起她，迅速脱离了人群。
言小瑟的身体不由自主跟着他离开。
这种感觉太过熟悉，猛地抬起头，发现少年正转过脸看着自己。
透过那张俊美的狐狸面具可以看见一双动人的眼眸，里面氤氲开无比诱惑的暧昧蓝带给她无边安心的感觉。
蓦地发现，如果刚才自己真的解释下去，如果刚才他真的听了下去，到最后恐怕自己会什么都说不出来。怎么这么矛盾。
06
侧厅是提供休息的地方，灯光比大厅正常很多。乳白色的灯光填满各个角落。
林易酉站在舞台上，目光一一扫过下面摆放着整齐的沙发，面前的茶几上摆放着未经使用的餐具，以及美味的干果，点心，饮料和果汁，心里有种被欺骗的味道。
寂静的大厅里响起了有节奏的高跟鞋碰地声，一个穿着精致短裙礼服的少女从舞台另一侧走上来，来到林易酉面前。
少女微微一笑，脸上亮橙色的狸猫面具可爱地眯着眼。
“不要生气，这只是假面舞会的程序。”看着表情结冰的林易酉，她幽幽开口道。
见林易酉不说话，少女接着解释，“历年雷普利学院举办的假面舞会都有一个不成文但是很有趣的规定，凡是来参加假面舞会的情侣，在进入会场前没有换好主题衣服，更重要的是，如果带上主题面具，那他们就会被分开。”
“他们不会知道之后的自己会换上怎样的衣服，戴上怎样的面具来掩饰自己的身份。直到他们在众多假面中找出彼此，游戏才结束。”说着，少女又走近了一步。
“这个规定很久没有被提起了，因为今年的假面舞会距离上次已经有十年的时间。十年，足够一个人忘记太多东西，不管是重要的还是不重要的，不管是喜欢的还是不喜欢的，可是……如果，真的爱上了对方，那么，就绝不可能轻易放弃，不是吗？易酉。”隔着短短一步的距离注视着林易酉，她的目光一刻都不曾离开他。
我喜欢你这么久，从小就追着你从小学到初中再到高中，不管你转去哪所学校，都会寸步不离地跟你一起转。可是，你从来没有正眼看过我，你一直都没有正眼看过你身边那些喜欢你的女生。
这辈子你该欠下多少情债。
“你是负责这个游戏的？”林易酉没有看少女，神情依然冷冷的，连声音也没有半点温度。幕布在身后垂苏般落下，装饰了脚下这个虚拟的舞台。
“是，我叫木瞳瞳。跟我来。”说完，少女转身走下舞台，朝着侧厅的出口走去。直到木瞳瞳娇小的身影完全隐没在灯光找不到的黑暗里，林易酉才走下舞台。
他要找到小瑟，即使要他玩这种无聊的游戏。
他不能想，如果这次没有早点找到小瑟，是不是又会让她遇到什么奇怪的邮差，收到什么怪异的黑色盒子。今天早上，安装在大门口的监控器向他的手机传送了那个邮差少年出现的视频，叮嘱过她这些外来物品一概不接，甚至编出他父亲有仇家这种故事来骗她，一时间他急得打她手机。
没人接，只好接着打她房间电话。
预料到事情到了这个节骨眼，似乎有意脱离掌握。这让林易酉心情异常烦躁。
一楼。
优雅的舞会现场里，突然涌进越来越多的假面。一时间，脑残的想法混合着高贵的服饰，各式各异的服装开始尽情渲染空气中跳跃的音符。群魔乱舞，果然跟艺术部那帮人才有一拼。
07
沿着记忆里重演过好多次的路线，木瞳瞳竟然担心自己会走错，手心捏了一把汗。身后的脚步声隔得不远不近，保持着礼貌而疏远的距离。她强迫自己别那么没出息，一定要冷静下来。可是，这是第一次他跟着自己啊……
想到这儿，木瞳瞳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
这样，他也许会离自己近一点点。
走道里安静极了，一时间只剩下清脆的高跟鞋触地以及呼吸声，偶尔的间隙里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可以被迅速捕捉。快走到尽头了，马上就到了，那个特地为仅此一位走失的男主角准备的更衣室。还有三十步，身后的少年依旧保持着冰冷的距离，并没有靠自己近一点点，可是那都不重要了。还有二十步，木瞳瞳突然想起了三年前，林易酉不声不响转学去了申海一中，虽然自己在本校已经拥有了保送资格，但还是义无反顾跟了过去，结果被爸妈臭骂一顿，可是当她在申海一中的教室里看到他冷峻的脸，心里的委屈统统烟消云散。还有十步，仿佛受人指使似的，这些年自己的小心思全部不安分地往上跑，得不到释放，最后只得在脑海深深浅浅的漂着，木瞳瞳惊讶自己竟然能在短短十几秒里想那么多事情。
还有三步，两步。
“到了。”木瞳瞳感觉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身后的少年缓缓走了过来，她没有转过身看他，只是站在原地，手里握紧了什么东西。
多功能教室是很冷门的存在，偶尔有什么活动一般也机械又无聊，参加的人寥寥无几。但是毗邻健身广场这个优点，让这里的更衣室有了用处。
即使林易酉他们三个以往很少进自己的更衣室，也从来没想到这里竟然还有一间更大的更衣室。
内部构造让林易酉内心很抓狂。这么多让人眼花缭乱的衣服层层叠叠挂在墙上，旁边的梯子又窄得可怜，取下来不知道又要浪费多少时间！
“你选中哪件，我帮你去取下来。”木瞳瞳站在墙面下，看着林易酉没有表情的脸，有点紧张。
他就是这样，从小到大，不管什么时候，即使遇到了难题也不会向身边的人求助，自己从来都是冷冷应对。见林易酉没反应，连忙解释道，“那么窄小的梯子本来就不适合男生攀爬，况且，我是负责这个游戏的人。”
从不轻易接受别人帮助的你，连想要帮助你都需要合情合理。
见林易酉仍是没有搭理她的意思，木瞳瞳不禁着急起来。
“帮我把那件拿下来，谢谢你。”林易酉的目光一一扫过挂满整面墙的衣服，最后停在左上方。
那套雪白骑士服和波西米亚风格长裙很相配。
“嗯。”仿佛得到了莫大的嘉奖，木瞳瞳露出洁白的牙齿。她蹲下身子脱掉高跟鞋，看了一眼手腕上的结草绳，心里顿时一片荒凉。
随即不动声色地站起来，登上窄窄的木梯子，一步一步往上爬。
越爬越高，意味着离林易酉越来越远了。
她把雪国骑士的衣服取下来，心跳的节拍陡然增快。接着，她每往下走一步，心跳都会快好几拍。
墙壁上的衣服里隐藏着一部相机，镜头上的光反射到对面，形成一个小小的光点。担心被拆穿，木瞳瞳为此感到不安。
到了梯子中部。心神不集中，脚下突然一滑，等反应过来的木瞳瞳腾出一只手抓住梯子，衣服又开始向下滑。上面有很精致的金属装饰，如果掉下去肯定有损美观。
咬咬牙，她松开手，抓住了衣服。
伴随着一声尖叫，木瞳瞳几乎像坠入悬崖的蝴蝶，没有任何力量地掉了下来。
“衣服有命重要吗？”一个温暖的怀抱接住了她。耳边响起梦中响了千百次的声音。
“易酉……”她抬起头，伸出双手扣住他近在咫尺的脖子。
皱了皱眉，木瞳瞳却将手扣得更紧。那根朴素的结草绳安静套在少女手腕上，久违的触感从脖颈处传来，林易酉顿了顿，开口问道，“哪里来的？”
“什么？”
“结草绳。”
“我只是想告诉你……”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木瞳瞳没有给他思考的机会，便将唇轻轻贴了上林易酉冰冷的唇。顿时，脸上潮湿一片。有一种夙愿得偿的感觉，一个吻而已，林易酉，我的心太容易满足了不是吗？
林易酉硬生生地推开她，将她放下来，冷冷地转过身背对她。
“你想太多了。”声音冰冷至极，不带一丝感情。
可是，你连这点小愿望都舍不得给我。不再说话，木瞳瞳一时间泣不成声。
没有心动，没有心软，没有心疼。木瞳瞳不甘心地看着林易酉消瘦的背影，她不相信，如果没有言小瑟，他的心不会分一点点情绪给她。
“学校里喜欢你的人很多，但是没有人比得上我。我喜欢你七年，却从来没有机会和你说上一句话。”几乎是哭着陈述自己这些年来的苦恋，林易酉依然无动于衷。
“我会用所有的青春赌你。”木瞳瞳下定决心似的看着他，将衣服放在椅子上，转身离开。
冷酷。残忍。那才是真正的林易酉。
终究没有勇气问出那句，你舍得我输吗？要用怎么样不知廉耻的立场，怎么样的资格。可是就像我说的，我赌了这么久，又怎么会愿意放弃。
它已经扰乱你的心神。
因为，言小瑟就住在你心里。
08
林易酉从来不参加任何公开活动，这次施在熙他们自然想不到他今天会带着言小瑟来学校。言小瑟没带手机，定位系统便成了废品。
找不到人帮忙，林易酉只能靠自己，希望赶快找到她，不知道她会遇到什么人把她带到哪里，会发生什么，她那么胆小。
如果他能问一下唐焕历年来舞会的规矩，就不至于刚进会场就被分开。话说回来，假面舞会什么时候定下的这个破规定，他不可能不知道……
假面舞会进行到第三个环节。跳完舞，假面们时不时聚在一起交头接耳。眼前这个凭空出现的雪国骑士，举手投足透露出冷冷的气息，连他的背影都是冷漠的。
他似乎寻找着什么，没有想要和任何人聊天的意思。有人带头鼓起了掌，演技出色。
接着很多人都鼓起了掌。
不停穿梭在酒桌间，雪国骑士仍在苦苦寻找他的公主。
09
戴着面具，谁也看不清谁，也许，假面们连此刻在和谁聊天都分不清。这就是假面舞会的乐趣不是吗？
站在二楼，居高临下。
牵着波西米亚公主的手，吸血鬼冷冷地嘲弄着会场里来来回回的人们。
“想知道谁才是你的王子吗？下去吧，别让他等太久。”转过身，吸血鬼绅士地握住公主纤细的手腕，将一根蓝色手绳绑上去，最后，俯身轻吻了一下。
公主没有任何表情，脸上精美的面具上画满妖冶的彩妆，和身后火红色的大蝴蝶结相得益彰。木然转过身，一步一步朝旋转楼梯走去。她的肩膀微微颤动，仿佛正竭力忍受着来自内心深处的某种煎熬。
会场里，越来越倦怠的假面们无聊至极地磕着点心，骇客尼奥握着酒瓶，倒在角落里脱下了昂贵的皮鞋。神秘女巫摘下了假发和帽子，把水晶球放在地上，悠闲地吃着点心。墨尔本公主吃饱了，正躺在贵宾室的床椅上小憩。
这群纨绔子弟从来没有真正坚持过什么。呵，可笑。
转过身，吸血鬼摘下脸上的面具，收起魅惑至极的笑意，俊美的脸上表情瞬间冷漠成冰。他斜睨了一眼楼下，朝相反的方向离去。
不过，好玩的游戏才刚刚开始呢。
舞会快结束了，还有最后一个节目。
“各位假面们，今日的衣着与高贵无关，与魅惑相连，相信我们的骇客尼奥，森林女巫，额……”瞥了一眼台下假面们不雅的姿势，主持人差点掩面，还好训练有素，很快又进入状态，他激情高昂地宣布着，“舞会最后一个节目相信是大家期待已久的，留在会场的假面们，你们心目中最帅的男性是谁，最美得女性是谁，请用你们的目光告诉我！”
主持人激情高昂的声音震荡全场。
果然，台下的目光齐刷刷看向了不远处的雪国骑士。他冷漠的抱着双臂，没有表态。
林易酉的心都快冻结了。
还没有找到小瑟，她是不是根本不在这里？
“好！既然大家都推选雪国骑士，那么，请雪国骑士走上舞台，接受我们十年一届的颁奖典礼！”台下掌声轰动，雪国骑士的确够吸引他们的眼球。
林易酉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缓缓走上了舞台。
如果小瑟真的在这里，同样在找我，那么，只要我站在此刻唯一的焦点处，她一定会认出他。
如果她不在这里，那更好，她会知道先回家等我。一切的担心都没有必要了。
“亲爱的雪国骑士，请问你有什么话想说吗？”主持人满脸笑容地询问着，将话筒举到他嘴边。想到校方付给他的高额主持费即将到手，不禁又举高了一点点。
林易酉站在舞台上，目光落在会场上位置零乱的假面脸上，一个一个看过去。那些面具下隐藏着的哪一张脸会是你，还是你也认不出我呢。
“那我们直接颁奖……”主持人的话刚说到一半，便断在空气里。
林易酉夺过话筒，向前走了两步，把整个会场看得更清楚了。会场里的他们，没有一个眼神是她的。
“我想找到你，波西米亚公主。”说着，林易酉摘掉了脸上的金属面具，一张俊美异常的脸倏然暴露在众人眼中。
顿时，会场里掌声雷动，尖叫连连。
女巫踢掉了面前的苹果，苹果砸到了地上的水晶球，水晶球滚到了骇客尼奥的皮鞋里。骇客尼奥惊愕地睁大迷醉的眼睛，连忙穿上皮鞋，想要上前看得更清楚，他将水晶球拿出来，顺势扔到墨西哥王子的帽子里。墨西哥王子怎么也拿不起来帽子，他已经喝的醉醺醺了。
……
会场里乱成一锅粥。
林易酉的出现把所有人都惊掉了下巴。他在假面舞会出现了，并且还是他们交头接耳讨论猜测了许久的雪国骑士！他说他在找波西米亚公主，新闻又要出现了。
骇客尼奥从手边的袋子里摸出了一架相机，放在看人成双影的眼睛前。见老大出手了，会场的不同角落顿时冒出几个闪光的镜头。校园狗仔队的力量可见一斑。
“波西米亚公主！如果你听到，如果你看到，请你靠近我。”林易酉举起话筒，对会场里某个人说道。
四周顿时一片寂静，只听到闪光机连续闪烁的曝光声。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在场的假面们纷纷摘下了面具。
一张张表情或激动或平静的脸暴露在眼前。
学生会主席刘子怡。
文艺部脑残部长金志正。
篮球拉拉队队长小秦。
……
最后一张面具迟迟还没有摘下来。林易酉的目光落到角落里那个少女的身上，再次举起了手中的话筒，一字一句把话说得很清楚，“如果你听到，如果你看到，请你靠近我。”
“如果你听到，如果你看到，请你勇敢地靠近我！”会场里想起此起彼伏的诵读声，接着连成整齐的一片。
“如果你听到，如果你看到，请你靠近我！如果你听到，如果你……”
沉默地看着林易酉，少女终于迈开了步子。
她一步一顿地走过去，仿佛从灯影黑暗的河这边缓缓泅渡到对岸。身后火红色的蝴蝶振翅欲飞，渲染着一种凄凉孤傲的美。
在欢呼声中，波西米亚公主终于走上了舞台。
“你知不知道，我差点以为我再也找不到你了？”再也顾不了那么多，林易酉将言小瑟紧紧拥进怀里，低语间竟像孩子一样带着哭腔。一直以来的坚强瞬间碉堡。
“你说过，我不会离你太远的。”将脑袋乖乖靠在他的胸前，低低的声音像是在梦呓，声音疲惫，“好累，我们回家吧。”
言小瑟抬起头，看着眼前的男孩子像个孩子一样抱着自己，心里绞痛着说不清的复杂情绪。
我一直不知道，你竟真的对我这么好。
点燃那些沉默的手记，每一个动作和表情还有我们之间的心情。空中翻飞着的灰烬让它们成为过去。
林易酉定定地看着面具底下那双哭花了的眼睛，心痛的感觉仿佛要把他撕碎搅拌成泥，每一个角落都在痛，每一寸皮肤都在挣扎。
哭了么。
一时间，他以为又回到了一年前。如果不是怀里真实地拥抱着她，他一定会以为自己又一次失去了她。
他已经错了一次，不能再错过第二次，失去生命的那个人宁愿是他，小瑟，你也要好好看着我直到最后一刻。
两个人各怀心思地沉默着。主持人本来想说什么，又意识到似乎自己这个局外人说什么都是多余的。应该让少女摘下面具吗？可是神秘感才是舞会真正的核心。
一霎那，会场鸦雀无声。
“好，我们回家。”林易酉牵起言小瑟的手，用力握了握，仿佛下定了决心。
回家吧。
什么都别想了。
10
驱车朝别墅的方向驶去，经过头顶浓密的香樟树群，经过脚下矮小的灌木丛，那些蓝蓝白白的小花儿隐藏着太多不为人知的情绪。
“易酉，我们是不是八年前就认识？”思量了很久，言小瑟终于问出了口。
以前总有某种预感，但是没有记忆没有活过的证据，所以假装不知道，在心里都是情有可原的。可是现在她知道了，不能再像过去贪恋，贪恋我们这段暧昧不明的关系。
“优纪告诉你的？”似乎漫不经心，林易酉说得很轻，带着蛊惑的磁性。
有那么一瞬间，言小瑟差点就顺着台阶下去了。可是她知道，终究会卡在某个怎么也无法通过的关卡，进不来，出不去，徒留下一副狼狈的模样让路人狠狠嘲笑。
“对。”说出这个字，言小瑟用尽了全身所有力气。她的头靠在身后柔软的椅背上，这种心情一旦被称之为谎言，缠绕在漩涡间的那个人必定伤痕累累。
“她只见过你一次，就是去奢县接我的时候。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你有一个喜欢跟着你到处跑的弟弟？”握着方向盘，转过脸，看着言小瑟露出安抚的笑容。
目光不经意落在那根蓝色手绳上，一天见它两次，仿佛预谋好的。一种难言的慌张一点点爬上刚刚稳定下来的心脏。
林易酉强迫自己冷静。
“嗯，……”
听到身边的女孩弱弱的梦呓，林易酉不由得松了口气。
将车停在门口，打开车门，林易酉将言小瑟抱了进去。这丫头真轻，不知道吃饭是不是白吃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