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遇大张》——张剑峰
时至今日，我终于拥有了全部的梦境，拥有了所有的真相。我用我十一岁的生命读懂了爹的一生。娘曾跟我说过“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可是我一直固执地认为，爹的一生没有错。
好长时间过去了，心中的思念渐渐归于平静，温柔的萦绕在我的心田。马车依然在不疾不缓地行驶，把我们带到了江南。我掀开马车的窗帘，望见江南水乡平静不迫的晴空。几朵白云缓缓飘过我的视线，飞鸟顽皮的身影把天空点缀。我突然觉得自己可以喜欢上江南，就像喜欢上自己生活了十一年的小山村。突然好想水儿，我想水儿一定会喜欢江南的温柔，我多么希望能够跟水儿一起摘江南的野花。
田园景色走到了尽头，我们又来到了另一片繁华的边缘。其实路过了这么多得乡村，触碰了这么多的都市，我渐渐懂得田园各有各的万种风情，繁华却不过是殊途同归的繁华。于是当繁华涌进眼眶里的时候，我放下窗帘，以逃避的方式面对。可是当知道天玄院位于江南繁华的中心，我心中原有的期待忽然慢慢褪色。
马车终于从乌烟瘴气的繁华中全身而退。我又嗅到了乡村的气息。久违的鸟语花香让我的精神为之一振。
可是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间阴云密布。不知从哪里涌出的狂风呼啸着滚滚而来。天地间突然变了颜色，树木在狂风的暴虐下脆弱的摇晃不止。马受了惊下裹足不前狂啸不止。
车夫吃惊的说：“江南怎么会刮这么大的风呢？看来一会会有大雷雨，我们该找个地方躲避一下。”可是已经晚了，车夫刚说完话，一道巨大的闪电撕破了天际，震耳欲聋的雷声在天边炸响，瓢泼的雨水倾盆而下。我们正在一片坦荡无砥的原野，放眼望去，附近哪有避雨的地方。另一辆马车同样被雨困在了这里，马车里面竟还有狗的声音传出。
一道耀眼的闪电再次把昏暗的天际点亮，伴随着隆隆的雷声，一个巨大的黑影在翻滚的乌云中穿梭。车夫拉了拉我说道：“剑锋，龙…看，是龙……”车夫的声音在颤抖。果不其然，一条巨大的龙就在我们上方的天空乌云里蜿蜒，两个闪着寒光的巨大眸子让人不敢逼视。说实话，看着那样的庞然大物，我的心也被恐惧紧紧攫住了，但是我觉得如果是爹，他一定不会害怕。
另一个马车的车夫也发现天空的巨龙，不过他表现的就夸张的多了，只听他大声喊：“哎呀妈呀，不得了了，大张，不得了了，这…这世上真有龙啊？”说着他吓得跳到了车里面，抱住了里面那个叫大张的孩子，里面一只大黄狗站起来朝天空的巨龙吠了起来。那只巨龙转了转头看着我们，两个巨大的眸子里闪着逼人的冷光。我看到巨龙正朝我们飞来，车夫吓得瑟瑟发抖，说：“剑锋，今天这劫我们是躲不过了。”我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没有什么好害怕的！”另一辆马车的车夫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不停的磕头，口里喊着：“天龙大人，我们素昧平生，往日无怨，近日更无仇，求求你，放过我们吧。”那个叫大张的看了看我们，拉起车夫说：“大叔，别求了，快跑吧！”两人便跑了起来，那只大黄狗也紧紧地跟随两人跑去。我跟车夫对望一眼，虽心知绝对跑不过巨龙，但又不能坐以待毙，于是两人也撒开腿飞奔。
就在我跟车夫快要追上前面的二人一狗的时候，只听见身后一声巨响，整个大地都在随着那声巨响在震动，我回头一看，那巨龙已竟着地，只是它似乎是头先着的地，而且是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所以它的整个身体正绕着他的头翻转过来。巨龙头部着地，身子整个地掀了过来，巨大的尾巴正向我们砸来。我能想出一百种巨龙攻击我们的方法，但绝对想不到它会用这样的方式。
巨大的鳞片闪着亮光从我们头上落下来，其他几个人也都看到了，因为巨大的阴影已经把我们覆盖了。危急之中我大声喊道：“快往旁边跑……”话音还没落，巨龙的尾巴带起的风就打在了脸上。慌乱中，我一边往旁边跑，一边用力推了车夫一把。
巨龙的尾巴扫过我的眼前，掠过的疾风割得我脸颊生疼。身旁的土地剧烈的震动。我在地上摔好几个滚，感觉骨头都快散了架子。
我忍着剧痛爬了起来，发现自己已经被抛出去老远。车夫从另一边站了起来。不远处那个叫大张的男孩正在一边哭一边从巨龙的身体下方往外拉跟他一起的车夫，大黄狗却是丝毫不为眼前的庞然大物所惧，朝着倒地的巨龙狂吠。
我和车夫跑到大张身旁想要帮忙，看到和他一起的车夫多半个身子都埋在了巨龙身体之下，鲜血从他口中不停地涌出。我心中惊疑不已，为什么巨龙倒地后就不起了？难道是受伤了？想到救人要紧，我急忙跟车夫一起救人，我们两个用力掀着巨龙的身体，大张看了看我们，擦了擦眼泪，抓着压在巨龙身下的车夫的衣服往外拉。只听“嗤”的一声车夫的衣服被撕裂了，大张被闪倒在地。大张哭着爬起来，爬到车夫的身边，又开始往外拉车夫。雨已经停了，满天的乌云了散了去，大张的身体却沾满雨水和泥巴，脸上已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被压在巨龙底下的车夫伸出手抓住大张的手臂，大张停了下来，趴在车夫身边哭道：“大叔……”车夫吐了吐口中的鲜血虚弱地说道：“大张，我不能送你到天玄院了……”我与车夫对望一眼，继续听眼前的两人说话。大张听着车夫的话泣不成声，车夫继续说道：“大张，我答应你爹在春天结束之前把你送到天玄院，现在我要你答应我，答应我在春天结束之前一定要赶去天玄院。”我听到这里，心里一惊，为什么他也要在春天结束之前到达天玄院？大张的哭声打断了我的思绪，大张一边落泪一边点头：“我答应你，大叔，我答应你……”车夫笑了笑，口中又有鲜血涌出，大张的身体一动，车夫说：“大张，其实大叔开始说不想出远门送你到天玄院是跟你说笑的，大叔很想送你，大叔知道你会是个有出息的孩子，大叔……”大张低下头，说：“大叔，不要再说了，我一定要救你出来。”大叔摇摇头，说：“没用了，我感觉得到自己已经没救了，大叔做了一生车夫，无牵无挂，最遗憾的事就是没有把你送到天玄院，陆矶说的对，自古英雄出少年，大叔是没福气看你大展宏图了，大叔也没有什么东西送你，我脖子上有一块古玉，是我们祖传下来的，我没有妻儿，就把他送给你了。”车夫让大张把玉从他脖子上摘下来。那块玉做成一把钥匙的形状，通体碧绿，隐隐透出光华，应该不是凡品。大张把玉握在手里，突然跪地道：“大叔，你没有儿子，我当你儿子……”车夫的失神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当真？”大张一边磕头一边说道：“苍天在上，从今天起我就是大叔的儿子。”车夫笑了起来，然后眼里就有泪落了下来，他喊道：“我有儿子了，我有儿子……”然后他的手就从大张的肩膀上滑了下来。大张扑倒车夫的身上哭道：“大叔，不，爹，爹……”
大张哭得厉害，我根本想不出安慰的语言。
大张突然站了起来，眼中赶着逼人的寒光，他朝着巨龙的头部跑去，口里喊着：“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这个畜生。”大黄狗汪汪的叫着跟主人跑了过去。
巨龙果然受了伤，龙鳞片片凋落，伤口不时有白色的血液渗出。方才心中的疑问得到了解答，原来巨龙是因为受伤了从天空坠落了下来，是恰好砸到了我们而不是因为大黄的叫声攻击我们。
我跟随大张跑到龙头，见到巨龙正有气无力地吐着气。看到龙头的一刻我讶异的说不出话来，想不到传说中的神物竟生得如此精致，龙头足有一头老黄牛大，龙角仿佛黄金铸成的一般笔直地插在龙头之上，凸起的额头被褶皱覆盖，两只闪着绿光的龙眼如同透明的珍珠镶嵌在额头之下，巨大的鼻子一呼气便卷起地上的一片灰尘，嘴巴紧闭着看不出里面是不是有铁齿铜牙。
大张看到巨龙的面容也惊呆了，片刻后他又恢复方才的愤怒姿态，他从不远处找到一根粗壮的木棍，用尽全力朝巨龙的眼捣去。只听嘭的一声，木棍插进了巨龙的眼球，碧绿的液体从破碎的眼球中喷了出来。本来已经奄奄一息的巨龙痛得咆哮了起来，头一摆就把大张连同木棍一起甩飞了。巨龙的尾巴也甩了甩，别看这一甩，力量大得惊人，一棵大树被他的尾巴甩中，当场断成两截。木棍被大龙甩出眼眶后巨龙的整个眼珠彻底流了出来，巨龙痛得“吱吱”叫，可是方才的一阵猛用力，此时的巨龙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
大张从地上爬了起来，跑到了车夫身边，疼痛让巨龙的身体痉挛，巨龙的尾巴扫了出去，死去的车夫也就随之被抛了出去。大张把满身伤痕的车夫抱在怀里，痛哭流涕。
巨龙的身体挣扎了几下便不再动了，似乎已经死去。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又来到了龙头旁。巨龙失去了呼吸，果然已经死去，只是眼睛并没有闭上，一只破碎的眼球流出碧绿的液体，另一只完好的眼球散发着冷幽幽的光让人不寒而栗。突然龙口一张，吐出了一颗血红的珠子。巨龙吐出珠子之后两只眼睛都闭上了，胡须顷刻间变得像枯萎的花朵，龙鳞像秋天的落叶一般片片凋零。我惊讶的张大了嘴，岂知就在我张口的瞬间，那血红的珠子突然间从地上蹦起蹿到了我的口中里。我大惊失色，连忙用手扼住喉咙，却又更加吃惊地发现口里没有任何东西，可是我又分明看到它蹿进了我的口中。
眼前的原本浑身闪亮的巨龙瞬间失去了生命的痕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它吐出了那枚血红色珠子的缘故。那枚血红色的珠子是什么，巨龙为什么要在死的时候把它吐出来，它为什么要蹿到我的口中，最后为什么又消失得无影无踪，它会不会融入了我的体内，会不会对我产生什么影响。我陷入了疑问和忧虑的漩涡。
大张的哭声打断了我的疑虑，我定了定心神，心想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车夫正和大张把死去的车夫往马车上抬，大张依然哭个不停。我来到二人身边，车夫对我说：“剑锋，刚才你在那愣了半天干什么呢？”我本来想把那个血红色珠子的事跟车夫说，转念又跟别人说了再听别人的猜测不过是徒增烦恼，于是改口说道：“就是看那巨龙顷刻间龙鳞都落了感到奇怪。”
我跟大张说我也要去天玄院，不如就同行吧，大张点头同意，不过执意要把车夫葬了再说。大张把车夫埋在了一处山脚下，出钱让人刻了一块墓碑，上书“李车夫之墓，不孝子张伟。”原来死掉的车夫是大张村里有名的车夫，似乎是因为当车夫才打了一辈子光棍。因为大家称他李车夫，到最后竟然没有人记得他的名字。大张跪在墓前痛哭流涕，发誓有朝一日定亲自把李车夫的尸骨送回故乡。
就这样，车夫驾着马车载着我跟大张还有大黄一起上了路。一路上我看到大张沉默的轮廓，突然觉得并不只是自己从少年突然长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