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吉
我做梦也没有想到有一天我能和颜星旭成为朋友。
甚至可以说,我压根就不相信会有那样的一天。从我认识颜星旭的那天起,我就知道,我跟他根本不是同一挂的人,我和他来自不同的星球,所以,就算我们两个被一起称为“夏颜”,我也没有和他做朋友的打算。
然而,这种想法被他的“和解之手”打败了。
那天晚上,我们头一次向对方敞开心胸把自己的真实想法倾诉而出,不满也好,愤恨也好,全部毫无保留地说出来。然后,在短暂的沉默后,颜星旭主动伸出了右手,对我说:“和解,好不好?”
说实话,我被震到了。
我有点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这是我所认识的那个自以为是的颜星旭吗?我所认识的颜星旭,会在听到我说他是个“没心没肺的混蛋”后露出那么受打击的表情吗?会在向我伸出右手时一脸真诚吗?会在我长时间没有回复他时满脸失望吗?我所认识的颜星旭会这样吗?会吗?
他的脑筋一定是哪里不对劲了。
可是,那张真诚的脸,失望的脸,不像是装出来的。……他都这么诚恳了,我还计较什么呢?
于是,我握住了他快要垂下来的手。
自然的,高二(9)班的群魔们又有了新的议论话题。
“呐呐,你们觉不觉得,‘夏颜’的关系这几天好了很多啊?”
“当然了,这谁都看得出来吧?虽然夏班长之前总说‘夏颜’这名字无聊,但他心里其实超在乎的~运动会时大家都看见了吧,夏班长亲自扶颜副班长去医务室哎~”
“就是嘛~!夏班长可是超好人的,呜呜——我好感动啊!‘夏颜’的羁绊真是深!”
“……”每次听到这样的话,我就浑身一阵阵恶寒,这说得怎么都这么肉麻,我的鸡皮疙瘩都哗哗地掉了一地。
然而作为这件事的另一位当事人,颜星旭则看得很开,他甚至神色平静地说:“这又没什么,娱乐大众而已。反正我觉得被称为‘夏颜’也没什么不好,随便他们了。”
……虽然他的语气温和了很多,可听着怎么还是那么别扭……对了,说起颜星旭,原来他的性格并不像我想象中的那么糟糕,事实上,我发现他只是个对很多事情都提不起兴趣的可怜家伙,而这个可怜家伙还非常的老实,所以当他诚实地说出某某事很无聊时,他就在自己都不知情的情况下,由“可怜的人”直接转化成“可恨的人”了。
当我终于明白这一点后,我不禁对以前对他的种种误解感到相当懊恼。
他其实,是个非常,非常无辜的人啊。
和解之后我们的关系缓和了很多,因为他的腿伤活动有些不便,所以这些天来我还充当跑腿保姆的工作,中午帮他买买午饭什么的,他还跟我道谢,我才谢谢他了,他要是知道他腿上那条东非大裂谷是我干的,肯定不是向我道谢而是冲上来掐我了。
闲话少说,运动会结束后进入了11月,这也就意味着期中考试的来临。
※颜星旭
夏夜吉是个好人。
虽然他对他讨厌的人是不太客气,不过对一般的人还是很好的,从我在运动会上受伤之后,他一天三次问我“你的腿怎么样了”,八婆是有点,不过这样总比以前他阴沉着脸不理人好多了。
和解之后,因为我多次感慨地对他说“你是个好人”,竟然导致有一天他跳着对我瞪眼说“颜星旭你这小子别再给我发好人卡了!”,当时我还奇怪“好人卡”是什么意思,夏夜吉扭着脸跟我解释了半天,我才明白原来“好人”也不都是夸人的意思……只是没想到正经班长夏夜吉会知道这个词的那种含义,我也问了他原因,那时他头一扬,说:“是檬檬告诉我的。”
檬檬?一听就是女孩子的名字,夏夜吉竟然这么叫一个女生……真是难以想象,难不成是女朋友?不过这么久以来我还没见过夏夜吉和哪个女生特别亲近的,看来我对他的了解还是太少了。
本来,这些天放学后我都是和夏夜吉一起走的(他还是不放心我的腿伤,生怕我又摔着,我哪有那么弱不禁风),不过今天班级有事务等着他处理,实在走不开,我就一个人走了。
我低着头慢悠悠地向前挪着脚步。我走路的时候要么脑子里在想事情,要么什么都不想,脑海里一片纯粹的空白。今天就是这样,我什么也没想,大脑处于完全放空状态,人只是跟着脚步运动的方向移动而已,这时候如果有熟人从我面前经过,我八成也是注意不到还是走我的路,这不是个好习惯,可是我也改不过来了。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觉我根本不是往宿舍的方向走。
我走到了学校图书室的门口。
时隔一个星期再次看到这熟悉的木质大门,我首先是愣了一下,两秒钟后我意识到是我身体的记忆把我带到这儿来了,前些天因为腿伤,放学后就和夏夜吉一起直接回宿舍歇着去了,而今天我自己走着,没想到又来到了这里。
回想起来,当初我之所以来这个图书室,完全是为了躲避夏夜吉,而现在,我已经没有必要来这里了。
我这样想着,手却不自觉地抚上了门,轻轻一推,门开了。
一如既往的书香和茶香扑面而来,我一闻到这淡淡的香味,就发现,其实我很怀念这个味道。我还是喜欢这里的。
工作台处的图书管理员还是一如既往的向我微笑,不过这次她说的不是“欢迎”,而是“好久不见”。
“啊,好久不见。”我也这样回应她。仔细想想,其实也就一个星期的时间没来而已,可是我也觉得似乎很久没有见到她暖暖的笑容了。
她放下手中拿着的资料夹,轻轻巧巧地从工作台走出来,微笑着看了看我,说:“你的伤好些了吗?”
“啊?”
她指了指我的腿,“那里。’
我不由得苦笑了一下:“怎么这事连你都知道了?”问完我就知道是为什么了,那天我摔得那么惊天动地,恐怕全校都闻名了,她当然也知道。
最不想让她看到我的惨象,结果天不随人愿啊。
“其实也没什么大碍,不用担心。”我说着就摆了摆腿,表示我确实康复状况良好。
“你这么久没来,我想就是因为受伤了不方便行动吧,你之前拜托我找的几本书,我已经帮你找到了哦。”图书管理员走回到工作台,开始在抽屉里找着什么,我也顺着跟了过去。
图书室里人平时就很少,今天尤其如此,阅览桌那里只坐着三两个人,安静的几乎感觉不到人的存在,我走过去的时候已经注意放轻了脚步,可即使这样我的脚步声还是在空荡荡的图书室里回荡,图书室真是越发的冷清了。
“你的书,给你。”图书管理员已经把我要的书找了出来,放在工作台上递给我。
“真是麻烦你了,这么辛苦帮我找书。”
“没什么,这里书这么多,我不帮你找的话,你三天三夜都不一定能找到呢。”图书管理员轻轻地笑了,她说的没错,就是因为我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那几本书,所以才拜托她的,结果我运动会一摔倒是把这事给忘了,我不禁感到很抱歉。
“那个,要不然我把手机号留给你吧?”
“诶?”图书管理员对我的突然转折表示很惊讶。
“……”刚才这个想法是一瞬间冒出来的,我也就顺口说出来了。我是有手机的,只是我的朋友很少,平时也没什么人联系我,很多时候我的手机就是一个装饰,可这时候,我却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想起手机来了。
这样是不是有些唐突了?
我刚想收回我的话,图书管理员却理解地笑了笑:“好吧,这样找你也方便了,要是我找到了什么好书也好联系你。”
说着又低下头在抽屉里翻找着,不一会儿,她拿出了一个小便签本,撕下一页递给我,“那,写吧。”
我拿起工作台上的笔就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和手机号码,说实话,因为不常用,我都不太记得自己的手机号了,写完后还核对了几遍,确定无误后才交给她。这时候我想起来,图书管理员是知道我的名字和班级的,学生来这里借书回去都得填一个借书单,上面要写上借书人的个人信息,其中就包括姓名和班级,而我到现在却还不知道她的名字。
我正这样想着,图书管理员在我面前挥了挥手,“呐,想什么呢?”
我拉回神来,说:“没什么,我是在想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你想知道?”
“这个……如果你可以告诉我的话。”
“这没什么问题。”图书管理员好像并不在意我的唐突,她又从便签本上撕下一页,刷刷地在上面写了些字,递给我。我一看,上面用很纤细的笔迹写着三行字:
林若白
高三(10)班
153xxxx2256
“你是高三的?!”看到这张便签纸,我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这个。
“怎么,我看起来不像吗?”林学姐还是微微的笑着。
“不……只是没想到。”难怪她的身上有一股自然而然的成熟气息,原来是这么回事,可是她那小巧的面容实在是和“高三”这个词语搭不上勾,或许是我的想法太狭隘了,以为高三的学生都长得更加威猛。这真是个错误的想法。
“我上学比较早,所以呢,可能我的年纪和你差不多,颜同学。”林学姐说道,“对了,你今天在这里看书吗?”
啊……说起来,我本来是没有这个打算的,连进图书室都只是一念之间,借书是碰巧,是不是在这看书,我还真的没有想过。
“图书室的常客本来就很少,你要是不来的话……”林学姐停顿了一下,“这里的人就更少了。”
这时林学姐轻轻地看了我一眼,只是轻轻地一瞥,那温柔的眸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闪烁,我知道我接下来会做什么了。
“放心吧,我今天在这里看书,”我从阅览桌边拉出一张椅子,把书包放了上去,“学姐,你一直都喜欢在这里泡茶,我却从来没喝过,可以给我一杯吗?”
图书室里的时光很让人愉悦。连我这样对生活缺乏兴趣的人在那里都可以有种“活着真好”的感觉,也许是图书室里安谧的环境,也许是林学姐温和的笑脸,总之,那里的一切都令人向往。
我本来以为生活就会这样平静而安稳地度过,可是,哪有那么容易呢,随着期中考试的到来,我的搭档夏夜吉遇到了他人生中最大的挑战。
话要从第二天说起。那天的英语课上,我注意到夏夜吉一直用手托着他的右腮帮,——托下巴是个很常见的动作,这没什么奇怪的,奇怪的是,当他用右手抄英语笔记时,他的手——我说的是左手,还紧紧地贴着右脸颊,那个动作是很不自然的。
我和夏夜吉坐的并不近,中间还隔了好几排的人,之所以注意到这个小细节,只是因为不经意的一瞥。开始我只觉得有些奇怪,以为是他的个人习惯,并没有深想什么。中午的时候他没有和我一起去买午饭(我的腿已经没问题了,可以自己去),而是说“没胃口”就匆匆回了宿舍——我们这样的年纪少吃一顿也没什么,所以我也没有在意。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下午放学,夏夜吉连晚饭也不打算吃,放学后又是直接回宿舍,我喊他他都好像没听见似的跑了。
他已经快一天没吃东西了……只看到他喝水,难道他也学女生减肥?……这不大可能,夏夜吉的身材完全称不上“胖”,他是标准的黄金比例高挑身材。
我昨天跟林学姐说过了,图书室以后我还是会去的,只是可能不能像以前那样天天都报到了,毕竟,我没有必要躲着夏夜吉了,再天天去图书室“避难”也说不过去。比如现在这种状况,图书室我是去不了了,还是先给夏夜吉买点东西吃吧。
于是我买了两份便当带回宿舍,我进门的时候,夏夜吉正托着脸坐在书桌边,眼睛直愣愣地不知在看哪里,桌上是散落一片的课本。看起来他在发呆。
“呐,我给你买了晚饭。”我冲他打招呼。
“啊,谢谢。不过我不想……”
夏夜吉倒是对我的话有反应,转过头来刚想拒绝,我把便当塞到他的手里,“我等了半天才买到的,不要浪费了。”
夏夜吉像是很为难地盯着便当,又抬头看了看我,似乎在做激烈的思想斗争,他思索了好几秒后,最终艰难地打开了便当。我坐在自己的桌子边,问他:“你是在减肥还是在绝食?”
夏夜吉把一口饭送进嘴里,含含糊糊地说道:“不是,我只是有点……”
声音戛然而止。与此同时夏夜吉的脸色一瞬间苍白如纸,他用难以形容的快速把便当放在桌上,然后一边捂着右脸一边弯下腰去,蹲跪在地上蜷成一团。
“夏……夜吉?”
“…………”
“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我站起身朝他走去。
“没事……你别管我……”夏夜吉一边缩着身体一边“嘶嘶”的抽着冷气。我说,你这哪里是“没事”的样子?
“你到底怎么了?胃痛还是什么……要不要去医务室?”我蹲在夏夜吉身边,拍拍他的肩。
“……跟你说了我没事,你别管我了我真的没事……”
“没事?”我重复了一遍这个词,然后抓住夏夜吉的双颊把他埋在胳膊里的脸抬了起来,“你这叫没事?你逞什么能啊,脸都扭曲成这样了你还没事?你到底怎么了?”
夏夜吉扭着脸,一开始还不愿意说话,在我的坚持之下才愤愤地嘀咕道:“都是你害的……”
“我?”我干什么了?
“我这样子哪能吃东西啊!”他挣脱我的手,盘着腿坐在地上,“本来还没这么严重,就是因为吃了一口东西才变成这样!”
“哈?我又好心办坏事了?再说你这样和吃东西有什么关系?”
“…………”
夏夜吉捂着右脸,很为难地看着我。
一分钟后,他艰难地吐出三个字:
“我牙疼……”
※夏夜吉
每个人都有弱点,我不否认这点,也不觉得这是什么丢人的事情,这世上本来就人无完人。只是,如果说颜星旭的致命弱点是“怕血”的话,那我的痛处实在是渺小到不值一提。
因为我怕牙医。
牙医是这个世界上最恐怖的生物。即使我这样说很没有出息,但是童年时唯一一次的拔牙经历让我不得不对牙医这种生物产生强烈的抗拒心理。刺眼的灯光,冰冷的机械,麻醉针扎在牙床上的感觉,铁棒敲击牙根的感觉,牙齿被拔离出去的感觉,最可怕的是牙医那始终笑里藏刀的态度……明明嘴里说着“不痛,不痛”,可是那麻醉针扎得简直痛的要我的命。小学时的我没现在这么坚强,据我母亲的回忆,当时我撕心裂肺的叫喊声震惊了整个医院,不少医护人员都以为医院闹鬼了而大惊失色。现在我的神经强度相较于那时肯定是上了一个台阶,但是童年的阴影至今仍挥散不去,要是再让我去牙科就诊,那我抖起来应该跟颜星旭见到一滩血的反应差不多。
然而要命的是,我的牙痛又犯了。
完全没有预兆的,那天早晨吃过早饭后,上牙右边的臼齿突然抽痛起来,那种感觉就像是牙根下的血管受到刺激似的突起,收缩,突起,收缩……那种一抽一抽的痛觉直传到太阳穴,让我的整条痛觉神经备受摧残。那种恨不得拔光牙齿去死的痛苦,真的不是用语言可以形容出来的。有句话怎么说的,牙疼不是病,疼起来要人命。简直就是真理,真真切切的真理。
因为牙疼的厉害,那天一上午我都捂着牙痛的地方松不了手,下课后也不得不老老实实地待在座位上托着脸,揉着脸颊以缓解一丝疼痛,心里想着放学后得赶紧去买些止痛药,不然我这条老命就差不多交代了。
所以,当上午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声一响,我几乎是连滚带爬挎着书包就冲出教室,而对喊我一起去学生餐厅吃饭的颜星旭,我则以“没胃口”搪塞了过去。尽管有些抱歉,但是以我那时的状态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我发挥着50m冲刺跑的飙风速度一路飞到医务室,以最快的速度拿了止痛药、消炎药以及校医塞给我的什么东西冲回宿舍,和着水灌了一堆药片后倒在床上。
药效并没有怎么发挥,虽然疼痛多少是减轻了一些,可我的右脸还是麻麻的,太阳穴仍像插了根钢筋似的疼。而且一下午都是这样。
生不如死,生不如死,生不如死啊!
拜此所赐,下午放学后我又没有吃饭,直接回宿舍灌药然后写作业,希望那些复杂的数理化可以转移我对牙痛的注意力。
不幸的是,这招根本不管用。写着写着我的臼齿又隐隐作痛了,头也嗡嗡的响,平时一看就会的题目在我的眼前也变成了稀奇古怪的外星符号,在课本上嘲笑似的漂浮着……我索性放下笔,双手托着下巴,陷入了思考。
照这样下去,不去医院不行了吧。
去医院意味着什么?
……这还用问么。
继小学那次惨绝人寰的恐怖体验之后,又要来第二弹吗?
以往种种的惊悚画面一幕幕在我的脑海回放,我越发的绝望起来。
这时候,随着推门声,颜星旭走了进来。他冲我摇了摇手中的两份便当,说:“呐,我给你买了晚饭。”
晚饭啊,那真是谢谢你了,你真慷慨,可是,“啊,谢谢。不过我不想……”话没说完,颜星旭就径直走过来,不由分说地把一份便当塞给我,然后一边走向他自己的桌子一边说:“我等了半天才买到的,不要浪费了。”
“……”浪费当然是不好的,但是颜星旭你真的是不知道我现在的状况啊!我悲哀地想着,心情十分复杂。可是,一方面因为他的“盛情难却”,一方面也因为我快一天没吃东西确实有些饿,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抱着必死的决心打开了便当,心里很阿Q地说服自己“吃个饭应该不会怎么样”……
颜星旭看我打开了便当,开玩笑似的说:“你是在减肥还是在绝食?”
减肥?绝食?我吃饱了撑的啊,我又不是女生那么在意自己的身材,又没有遇到什么过不去的坎要非死不可……我把一口饭送进嘴里,“不是,我只是有点……”
牙疼而已。
可惜这四个字还未被我吐出就被硬生生地砍掉了,牙齿和米粒接触的瞬间像是触碰了一个灵敏的开关,疼痛自牙根迅速蔓延到了整个神经。我把便当放在桌子上,捂着抽搐着的右脸弯下腰去,几乎跪在了地上。
不能让颜星旭看到,不能让他看到我这副狼狈的样子。因为,因为刚才的一瞬间,我真的差点痛出了眼泪。
作为一个男子汉,竟然被牙痛这种东西逼出眼泪,真是太没有出息,太没有魄力了。
“夏……夜吉?”
“…………”颜星旭的声音听起来好遥远啊。
“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没事……你别管我……”我咬着牙,把眼泪咽回肚子里去。
“你到底怎么了?胃痛还是什么……要不要去医务室?”声音清晰了起来,肩膀上的触感让我知道他就在我旁边。
“……跟你说了我没事,你别管我了我真的没事……”我只想躲开这家伙。
“没事?”耳边的声音却陡然提高了几度,接着一双冰凉的手抓住了我的脸颊,我从来不知道颜星旭的手是这么凉的,这样的体质在夏天应该很惬意。他强制性地用那双凉冰冰的手把我的脸抬了起来,我看见他的瞳孔里映出了我皱成一团的脸。
“你这叫没事?你逞什么能啊,脸都扭曲成这样了你还没事?你到底怎么了?”颜星旭看起来有些生气。真难得,原来这小子也会生气。
不过,说到我到底怎么了,还不……“都是你害的……”
“我?”他的声音夹杂着不解。
“我这样子哪能吃东西啊!”实在受不了脸上冰凉的触感,我挣开他的魔爪,盘腿转向一边,“本来还没这么严重,就是因为吃了一口东西才变成这样!”我知道我就跟个闹别扭的小孩子一样拿无辜人士当出气筒,不过没办法,心里郁闷总得找个地方发泄出来。
而颜星旭的表情活像吞了一口苍蝇:“哈?我又好心办坏事了?再说你这样和吃东西有什么关系?”
“…………”我重新捧着右脸,思考着该怎么说出那个不值一提的理由。
颜星旭盯着我,等着我的答案。
……好吧,事到如今也没有办法了,看他这不得答案誓不罢休的样子,瞒他是瞒不住了。真是个多事的家伙。
我闭上眼睛,缓缓地吐出三个字:“我牙疼……”
“……………………”
“……………………”
我无言地拽着自己的手臂,以无比抗议的眼神望着眼前的这个人。
颜星旭则紧紧地扣着我的手腕,不为所动地固执地把我往外拉。
在这个空气清新的周六的早晨,我和颜星旭已经以这样拉锯战似的姿势僵持在宿舍楼门口整整5分钟了。我真没有想到外表还算斯文的他竟然这么有力气(好吧,其实运动会的时候已经领教过了),他冰凉的手指就像鹰爪一样牢牢抓着我的手腕,丝毫没有放松的打算。这家伙不仅力气惊人,固执程度也让我大开眼界,起码能以这种怪异姿势保持这么长时间还不感到羞耻的,在我认识的人里面也只有这一个。
“你到底走不走?不要在这里耽误时间。”颜星旭再次开口。我觉得这小子跟我和解之后越发的肆无忌惮了,以前我发火的时候他多少会收敛一些,不再和我争执,而现在他根本无视我的抗议,依旧坚持自我。
“不走。你怎么跟个女生似的这么爱多管闲事,我都跟你讲了一百遍了我的牙痛已经好了不需要去医院了,你怎么还不明白?”
“我当然不明白,你自己拿镜子照照你的眉毛拧成什么样子了就会明白我为什么不明白了。不就是去医院看一下么,你都这么大了难道还怕医生?”
“……要你管。好好的周末你爱干嘛干嘛去,干什么非要逼我去什么混蛋医院啊?我跟你说完全没有那个必要,你行行好放过我OK?”
“不OK,”颜星旭竟然认真地跟我飙英文,“叫你去就去,那么多话做什么。反正医药费我出你还担心什么?”
这根本不是医药费的问题吧?!
我才一松神,立马一个踉跄被拉出老远,之后自然是再也无力回天,被他一路小跑似的拖着向前,想停也停不下来了。
“喂……!你给我等一下!”
颜星旭用他那无可救药的固执表情再次无视我的话,只是加快了步伐走出校门,直奔公交站台。
真是个我行我素的家伙!
我被胁迫性的押上了公交车,在长达二十分钟的车程里,颜星旭还一直扣着我的手腕不放松,好像生怕我趁机溜了,那感觉真是别扭极了。有些乘客还面容复杂地看着我们俩,看得我背后是冷汗一个劲儿地流。
唉。虽然现在是阳光明媚,生气勃勃的早晨,可我的心情实在明媚不起来,一方面是持续不断的牙痛,一方面是要面对可怕的牙医,这两点着实让人沮丧。
周六学生不上课,职员不上班,公交车上空空荡荡,司机慢悠悠地踩着油门,朝着那个我不愿去的地方驶去。牙科门诊,那个恐怖惊悚又没有人性的鬼地方,我马上就要从那里乘坐直达地狱的高速列车吗?我绝望地想着,同时产生了和颜星旭同归于尽的想法。
下了车,我们来到了著名的市第三人民医院,这个据说是全市最好的医院去年才重新装修过,惨白惨白的门诊部大楼在清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刺眼。
眼看着颜星旭要拉我走进这白色怪物的大门,我心一横拿出最后的撒手锏:
“颜星旭,我这样说不定要拔牙!”
结果他根本不理我,抓着我径直迈向一楼大厅。看来我得说的更清楚一点了。
“拔牙是会见血的!”
“…………”这句话果然有效,刚才一直无视我的颜星旭,蓦地停住了脚步。
仿佛有一分钟那么漫长的时间,颜星旭如雕塑般钉在我的身前。他不动,也不说话,就那样定定地站着。
我突然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长久的静默之后,颜星旭缓缓地转过头来,慢慢地,慢慢地冲我露出了宛如死神般的笑容(他竟然也会这样笑!):“……反正都走到这儿了……”
※颜星旭
有那么一瞬间,我突然很想伸出双手卡住夏夜吉的脖子。
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想法。夏夜吉同学,身为班长认真负责,鞠躬尽瘁,为人又很正直,以前他对我是不太友好,但他的这种高尚品质还是让我颇为敬佩的。可是现在,他居然利用我的致命弱点来企图逃避进医院这件事。
所谓的“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大概就是这么回事情吧?
于是,愤怒的我把他拖进了医院。
出来的时候,夏夜吉腿软的几乎站不住,整个人快瘫了似的,这样子坐公交车是不行了。我招了辆出租车,把处于半昏迷状态的他塞进去,然后一同坐车回了学校。到了学校我又把他扛回宿舍安置好,——这场景莫名的熟悉。
不过,去牙科做个检查至于浑身虚脱到行走不能吗?
“夏夜吉。”
宿舍里,终于闲下来的我揉了揉酸痛的肩膀,问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休息的夏夜吉。
“感觉怎么样了?”
夏夜吉的右胳膊盖在眼睛上,看起来仍处于昏眩状态,他半天幽幽地说出一句话:“……我差点去见***。”
“有那么夸张吗?只不过做个检查,又没有要拔牙。”结果只是发炎而已,开了些药就行了。
“……你不知道我怕牙医吗?光是看到他们我就受不了了……”
“哦?”夏夜吉会怕牙医?这可是我第一次听说。“为什么?”
“……童年阴影。”夏夜吉像是陷入了什么痛苦的回忆。
“拜托……”你都多大了还童年阴影?我刚要把这话说出来,夏夜吉突然话锋一转,矛头指到了我身上。
“那你呢?你不是怕血吗?你怕血行我怕牙医就不行吗?”
“……”我一时语塞,不由得把脸转向窗外。
现在已经是11月了,秋季并不强烈的阳光透过宿舍窗户斜斜地铺洒进来,伴随着丝丝凉风,充盈着这静默的空间。
我轻轻地说:“我怕血,是因为我以前目睹过一场交通事故。”
夏夜吉不说话了。
“六年级的暑假,我和家人一起出去玩时,在十字路口,看到一个阿姨,为了救自己的孩子被货车撞了。”
“当时的情景很惨,血流了一地,一直流到我的脚边……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我觉得血是一种很可怕的东西。”
“抱歉,”夏夜吉摆摆手,低声说,“让你想起了不好的回忆。”
“现在你能理解我了吧。”
夏夜吉已经放下胳膊,睁开了眼睛,他坐起来,安静地看着我。那双黑色的,装满了沉稳的眼睛,此时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也静静地看着他。
我们两人就这样无言地看着对方,直到宿舍门“嘭嘭”地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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