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头七之后,杨允将她葬到了褪轶峰的高处,他还特地在坟边栽上了两株梅花,一白一红,都是白云生前喜欢的。杨杞珞大概是前段日子哭够了,跪在白云碑前很是安静,她看着碑上的“妻杨氏白云暮”几字心底满是不可言说的讽刺。她抬头看着杨允,发现自己已经不像之前那样怕他了,她心里对他,可怜又可悲,这个人,连一丝爱意都不肯给一个为他付出一切的女人。她看不起他。
此时碑前只剩下父女二人,杨允突然问:“她还说什么了?”
“她说,今生并不后悔抛弃她的娘家,到京城,她只是遗憾过去的错误害得她失去生命,不能照看我、照看、你。这是原话。”
“还有呢?”
“……她说……她后来还有过一个孩子……不过因为五侠只能有一个后代……就、没有要……她说,不想委屈、我……”说好不哭的杨杞珞此时又泪流满面,“我娘估计那时候也落下了病根,她什么都不说,我也是到最后才知道……”
杨允身子僵着,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半响,杨允看天边来了乌云,就让杨杞珞先回去。杨杞珞走后不久果然下了雨,杨允盯着碑上的字,说:“你说想让我带你和丫头来这放风筝,你说想让我带你去江南,你说想让我带你回一趟娘家,你说想让我陪你过一次生日给你做一顿面,你说想穿一次嫁衣,你说……可我从没带你到过这,去了很多次江南却从没有带上你,我也不敢去见你爹和哥哥,更没有给你过生日,我连一次婚礼都没有给你更别说穿嫁衣……这些年,我把你对我对丫头做的一切当成理所当然,你是不是在深夜里也会怪我,是不是日日夜夜想着如何报复我呢……白云,你成功了,我现在很不痛快很不痛快,我现在觉得我是全天下最没用的人……丫头说的对,我不配,我从来都配不上你……我,估计连殷括都不如,我到现在,还不知道爱是什么……我之前不想知道,可是我现在后悔了,我想让你教我,我想……”
青灰雨幕,喜着白衣的美艳女子好似脱去颜色的红梅,渐渐没入一簇浓浓的枝叶里。回头,佳人窈窕嫣然,逐渐远离,徒留了谁的不灭韶华隐在身上某处若尘扎根。
“我离家三年了,早已与家中决裂,杨允,我不要名分,你和爹在我重伤时救了我,在你家的这一年来,我早就把这儿当成了自己的家。”
“杨允,我不相信你不知道我爱你,这么久了,你回答我一句怎么了……”
“我为何要后悔?嫁给你是我希望的,没有婚礼又如何,我家乡成婚也从来没有吹吹打打,我心中所想成真,应当高兴的。我不后悔。”
“你喜欢男孩儿女孩儿?我的体质特殊,怕是那些汤药对于我没有用。”
“杞珞为女子又怎么了,她是你的女儿,难道你的女儿会差吗?”
“杨允,杞珞天资好,可是求求你,给她一点真正的父爱好吗?我父亲也是那般对严厉我,你看我现在如何了呢?她有权利得到我们的爱!”
“爹没了,你可以逃开我了,你满意了是不是?呵,杨允,我没有后悔过,可是我真的很想、很想看看你的心是什么做的……”
杨允低头,看着自己胸前,心脏还是有力地跳动着,但是他感到好像有什么地方与以前不一样了。
是什么地方呢?
回答他的,是一声又一声的轰鸣雷声。
杨杞珞回到家,因为落雨天色昏暗,又正是六月的天气,四周的空气让她心中烦闷。她环顾院落,门口的那张椅子是白云常坐,她经常坐在那为自己梳头发或者看自己练剑。她循着关于母亲的记忆往厨房走,除去白云自己的房间,她最常待的地方就是厨房了,白云的手巧,擅长做精细的点心以及她最喜欢吃的黑芝麻馅的甜桂花元宵,可如今,厨房还是那样的陈设,连一点烟灰色都没有添减,只是这里的主人却不在了。她跨进去,一点一点的将这里的细节都记住,今后这里的常客就会是自己了。
娘走了,她和爹爹的日子还要过下去,爹爹和自己都不是一般人,所以他们都不能过分地沉浸于悲伤,她虽然只有十岁,但其实她在娘走时就清楚,她的身份,容不得她悲痛若死,她必须把所有的情绪藏起来,成长起来,早日得到五侠铁牌实现娘对她的期望……
她出门,看着低沉的灰青色雨幕,没有再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