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眸时的刺眼的阳光沉淀在久远的时代。
斑驳的树影在干净的马路上刻画出一段段哀婉的碑铭。
滚烫的眼泪在颠沛的年华里凝固成寒冷而坚硬的冰雪。
嘹亮的歌声在蹉跎的命运里沉沦为绝望而悲伤的呜咽。
她对他低声说,对你的爱,忘不了,挥不去,抹不掉。
他对她高声唱,对你的思念,像是心脏里的血液一样反复流转,不曾停歇。
然后回眸在曲末,你用闭上眼睛的瞬间离开我,我却要花一辈子的时间用来难过。
“丁歆!丁歆!”
阳光透过光秃秃的枝桠投射到夏小睿的白色的羽绒服上。夏小睿抓了抓头发,然后看了下手表。已经喊了接近十分钟。七号女生公寓的窗户不时的有打开来,探出一个蓬头垢面的女孩子,喊了一句:“大早上的吵啊吵,要死啊。”然后再把窗户关起来。还有五分钟十一点半。夏小睿咧开嘴一副蛋疼的表情,都快下午了还叫早上。
丁歆翻了个身,把被子踹到一边,脸上露出笑容来。梦境里是自己最爱的夏,她坐在夏小睿单车的尾座,晃着腿,眯起眼睛看被枝桠剪碎的阳光在夏小睿白色的衬衫上投下一块块斑驳的光斑。抬头的罅隙刺痛了眸子。闭上眼,眼前是红彤彤的暗影挥散不去。耳边是汽车的鸣笛,然后那些鸣笛一点一点在耳边放大成声嘶力竭的尖叫。睁开眼,依旧是黑暗。然后突然想起来自己为了拥有一份良好的睡眠和张玉迪逛街的时候买了眼罩。楼下又是一声沙哑的呐喊。丁歆迅速坐起来,然后慌乱地下了床推开窗。看见楼下的夏小睿一副快哭了表情。
“你等下,马上来。”
“姐姐您终于醒了,我都喊你快一个小时了,我又是学闹钟响又是学公鸡叫的吵醒了多少沉睡的美女啊,黄花菜都凉了……”
丁歆没再接话,把窗户砰地一声关上,夏小睿的抱怨连同外面凉爽的空气消失在寝室温暖的阳台上。
所谓马上就是要再等半个多小时。
丁歆下了楼,夏小睿刚才所有的埋怨全部烟消云散。立马换了一副笑咪咪的表情,把捂在手心的奶茶递给丁歆。然后摘下自己的围巾缠到丁歆的脖子上。
夏小睿搓了搓手,哈了一口气,“凉了。”
丁歆冲夏小睿笑了笑,然后把连在一起的手套戴在了夏小睿的手上。夏小睿呵呵地笑着。揽过丁歆的肩膀。
丁歆低声骂了句,“傻子。”
“那你是什么,你是傻媳妇啊。”
“白痴。”
阳光抬升至顶点。寒冷的气息渐渐变得淡薄如同清晨的雾。寝室楼的墙角有雪消融的迹象。
春天快要来了。
苏集低头写作业的时候,裤袋里的手机突然想起来。他拿出手机看了下,然后嘴角挂起一抹淡淡的笑。其实不用看也知道,这是每天如同日出日落一样的惯例。手机的屏幕上显示的是高离发来的简讯。还是那几个再熟悉不过的字。苏集甚至怀疑高离每一天都是用复制粘贴出来的。
下课后,我们一起吃饭吧。
这是2007年的9月1日。阴。天空上拥挤着大团大团铅灰色的厚重的云层。那些巨大的云朵像是绵亘而古老的山峦一样缓慢地移动着。偶尔掠过一阵强劲的气流,把银白杨的枝桠吹得摇晃起来。空气凝聚成水,呼吸变得沉重而压抑。
苏集接过丁歆的背包拎在手里,然后皱了皱眉。
你是不是把折叠床也放在背包里,这么重。
丁歆把水壶一样的东西挂在苏集的脖子上,然后撇了撇嘴。
“我家可不像你家,哪有那种高级货。”
苏集吸了一口气,然后半天没有呼出来。
丁歆笑了笑,然后拍拍他的后背。拉着他坐了下来。
火车的甬道里挤满了人,那些背着厚重行囊面色黝黑的农民工因为没有订座,所以只能依靠在车厢的断隔间里,偶尔经过他们身边衣着华丽的人,小心翼翼地挪过来,恨不得要把自己蜷缩成一个球滚过去。苏集抬头看了看身边抱着孩子的妇女,刚想站起来,才发现腿上放着丁歆的手。
丁歆把背包放在座位下的空隙里。然后拿出MP3挂在耳朵上,另一只耳机赛进了苏集的耳朵里。苏集笑了笑说,
“这只老古董你还留着呢啊,还是高一的时候我送你的吧。”
丁歆右手撑着下巴,别过头,望向车窗外,脸上看不出表情。语气平淡的说,
“你送给我的东西,我都有留着。”
火车刺耳的鸣笛响起来,那句话连同呼啸的鸣笛就那么消散在夏天干燥的空气里。似乎没有说出来,所以除了自己,没有人听见。
乌云布满了整个苍穹,车窗外道路两边的茂盛的银白杨迅速倒退,留着眼里是一条条墨绿色的剪影。丁歆的手就那么放在苏集的腿上,但是苏集想站起来给身边的这个妇人让座,她的手似乎就有力道传来,与其说放,更不如说,是压着。于是苏集就那么尴尬的坐着,动也不能动。
坐在他们面前的一个老人和一个年轻的表情阴沉的男子,车子摇晃了一下,苏集身边的妇女一个趔趄,把孩子的头撞在了座位上,然后对面的男人站起来,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抢过她手里的小孩。骂了几句,然后再次坐回了座位上。
苏集把衬衫的扣子扭开,然后挪了挪身体,仿佛有荆棘的种子洒进了衣服里,贴满了后背的皮肤。夏天燥热的风吹进来,额头上的汗水干涸成肮脏的渍迹。
头顶是灰蒙蒙的天空,遮天蔽日的黑暗云层像是一块巨大的陨石般压下来。轰隆隆的雷声滚滚而过。
要下雨了。
苏集站起身,把敞开着的车窗拉下来。然后从背包里拿了些吃的出来,递给丁歆。自己拿了包烟,对丁歆笑着挥了挥手。丁歆点了点头,然后伸手抽出一个手提箱来,放在了苏集刚刚腾出来的位置上。把苏集那边的耳机塞进了自己的耳朵里,闭上了眼睛。
车厢里昏暗而闷热的气氛叫人昏昏欲睡。据说每一个人在睡着之前都会出现五彩斑斓的幻觉,只是在一觉醒来之后会彻底遗忘。也许零星会记得一些,只是出现在回忆的表层,浅浅的印象,很难再记起来。
丁歆的脑海里闪着当初苏集填报志愿时的样子。他笑着对自己说,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啊。那时候丁歆还撇了撇嘴以为他在开玩笑。然后等到取录取通知书的时候才知道,原来苏集真的和自己考进了同一所学校。
奉溪大学是一所普通的学院。名不经传。丁歆之所以报这里来是因为据说这里偏僻穷壤,消费很低,而且离家很近,车费不是那么昂贵。丁歆一直没住过校,高中的时候就是个不爱说话,很难交往的人。但是成绩很好。身边的朋友就那么几个,而作为班长的苏集一直照顾她。从小到大。身边的人都说丁歆很难接触,但是在苏集和老师的眼里,她只是孤独有点自闭的孩子。心地善良,沉默坚强。很少的人知道丁歆是没有妈妈的。从出生的一个月之后,就没有了。
所以苏集一直照顾着丁歆,像是,对待自己的妹妹一样。但是丁歆却从来没把他当哥哥。
阳光把乌云刮出一道口子来,光线像是金色的绸缎般投射到苍茫的大地上,然后光芒蜂拥着挤出来,从遥远的天际一直流泻到头顶。太阳斜斜的挂在天空的西方。火车穿越了一整个无聊而阴霾的夏日。暮色四合,云霞似火。
车厢里传来报站的广播,各位旅客朋友,列车到站奉溪站,请前往奉溪方向的旅客,做好下车的准备。
苏集把放在头顶的行李箱拿下来。然后接过丁歆的行囊。刚刚还在座位上沉睡的人们仿佛借尸还魂了一样迅速着跳起来争取抢到一个离出口近的位置。许多人喊着借过借过把站在走廊的苏集再次挤回到座位上。口袋里的电话想起来,是妈妈打来的。苏集接起电话来脸上泛起温柔的光。苏集瞥过丁歆发现她歪着嘴一脸的鄙视。苏集立马换了个严肃的表情然后嘴上说着“好啦好啦您放心吧,我会照顾自己的,不用担心。你好啰嗦啊妈。”然后挂断了电话。苏集皱着眉冲丁歆挥了挥手说,“你不要一直盯着我看,我会害羞的。”丁歆的头一下子撞到靠背上。拎着箱子推开了挡在面前的苏集。然后回头贴近他的鼻子说,“你接电话时的表情简直贱死了。”
苏集脸色涨红,只能说出一句
“你……”
天光暗下来。灰蒙蒙的暮色把奉溪笼罩在一片沉沉的阴影里。气温骤降。苏集缩了缩肩膀,然后停下来,从行李箱里掏出两件衣服来,一件自己穿起来,一件递给了丁歆。丁歆张了张口本想说不冷。但是怕苏集再放回去麻烦。于是接过来放在胳膊上。那些下了车的人像是见鬼了一样步履匆匆,表情狰狞,苏集和丁歆慢悠悠的走着,像是两副格格不入的画面。
从地下通道出来,是霓虹闪烁的都市繁华。无论在哪儿,火车站前总是热闹非凡,人群把出口堵得水泄不通。那些拉客的司机和推荐住宿的欧巴桑对每一个从出站口挤出来的人穷追不舍。丁歆有些吃不消。一群人围着她追问,“姑娘,要不要坐车啊,去哪里啊,很便宜的。”或者,“姑娘,住不住店啊,很便宜,双人床,干净舒适。而且还有电脑,免费上网淋浴,喂,姑娘姑娘。”有些人甚至还主动来为她拎包,丁歆用非常厌恶的眼神回复了每一个看似热情的邀请。苏集倒是犹豫起来,这么晚,学校应该没有接待了,倒是不如在附近的宾馆住下,然后汇合次日迎接新生的学长。
苏集拉了拉丁歆说,“你打算去哪儿啊。要么我们就在附近的宾馆住下吧,明天应该有迎接新生的学长吧,到时候就好办了。”
丁歆头也没回。“我们去学校附近吧,这边应该很贵的。况且,我可以搞定报道的。”
“我不是怕麻烦么。没关系的,我替你付钱。”
车灯打过来,苏集抬手挡上了眼睛。苏集很讨厌夜里的车灯,那种把人照到刺目的光,像是一段无法逃避的劫难。
夜已经很深了,店面招牌上的光闪着五颜六色的光芒。路灯显得昏暗。在马路上照射出大片温暖的橙黄色光圈来。加州牛肉面馆里依然座无虚席。苏集低着头,筷子在碗里来回搅拌。脸上泛着潮红。
丁歆大口地吃着面然后抬头看了看苏集。
“你干嘛不吃,吃完好回去睡觉。”
苏集刚刚抬头喝可乐,突然被呛到了。他此刻的表情就像刚才听丁歆问宾馆前台只要了一间房间一模一样。
“一个男人还这么害羞,你和许诺颜在一起的时候,什么事情都没有做过?”
苏集擦掉嘴角的可乐,然后一边咳嗽一边支支吾吾的说,“你别乱讲啊,我和诺颜没什么的。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做过。”
“那你跟她谈恋爱干嘛?过家家?”
苏集似乎有点生气了,杯子放在桌子上似乎加了力道,可乐动荡着洒出来,溅在了手上也没有擦掉。
“在你的概念里,谈恋爱就一定要睡觉么?”
丁歆头也没有抬,“你们男人的脑袋里想的不都是那些东西么。”
苏集推开椅子站起来,因为用力,所以发出很大的摩擦声,四周是聚拢过来诧异的目光。
“不要拿我和别人比,我去找住的地方,然后给你打电话。”
苏集叫过来服务员买单。然后转身出了门。
头也没回。
丁歆低头继续吃着饭,嘴角渐渐勾出一抹浅浅的笑容来。
低声说了一句,“傻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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