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语看到大哭的百卉阿姨惊慌地起身,她询问的眼光看向柯蓝。
“先劝劝百卉姨,等一会儿我再把情况告诉你。”柯蓝对私语说。
私语点了点头,和柯蓝一人搀着百卉阿姨的一只胳膊,把她扶到空的病床上。
“百卉姨,您不要这样,现在我们要想想办法,您这样也是没有用的,医生还让您注意休息呢。”
私语拿了一块热毛巾来,放在百卉姨的脸上,示意柯蓝不要再说话了。她伸出手紧紧抱着百卉姨,轻轻地拍打她的后背。
私语想起小的时候,她因为牙疼哭的时候妈妈就是这样抱着自己的,这样的拥抱很温暖,是治疗身心伤痛最好的方法。
果然,过了一小会儿,百卉姨呜咽的哭声渐渐止住。每一个妈妈安慰哭泣的孩子就是这样轻轻地拍打的,看起来很简单,可是这是人得到安慰最原始的方法。有时候最好的安慰不是巧言巧语,而是静静的陪伴。
百卉姨停止了哭泣,可是她又开始坐在床边发呆。柯蓝终究看不下去,叹了口气,向门外走去。
私语跟着柯蓝出门,来到走廊的长椅边,坐下,问他;“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百合的体检报告出来了。”说到这里,柯蓝重重地叹了口气,深深地吸了口烟,没有说下去。
私语想到什么,站起来,问:“情况不好?”
柯蓝点了点头,又吸了口烟,说:“是肾衰竭。医生说有生命危险,没有好的治疗方法,只能做换肾手术,现在就必须开始寻找匹配的肾。”
私语眼睛大睁,一屁股跌坐在冷硬的椅子上。她不可置信地长大嘴,眼睛频繁地眨巴,眼圈一红,眼泪跟着就落下来了。她抬起一只手掩住嘴,背脊都开始僵硬,坐在椅子上动弹不得。
柯蓝又几口,一支烟吸完,他用力掐灭了烟头,丢进旁边的垃圾桶里。
柯蓝在私语面前蹲下,握住私语的手,“私语,现在不是我们哭的时候,我们必须要尽快帮百合找到匹配的**!我们一起回海威镇,找百合的亲人,让他们都来做检查,现在只有我们能帮助她了!”
私语摇头,不住地摇头。
“私语,我们必须帮她!不然她……”
“你不知道,我们帮不了她,我们救不了她!我亲眼看着爸爸死的!他就是肾衰竭死的!”
“私语,我们都还没有努力,怎么知道不行?我们一定要试过才知道的,对不对?我们现在就去海威镇,去找她的亲人!走,私语!”
柯蓝拉起私语,用尽力气拉着她往医院外走。他不管不顾地拉着私语,他的眼睛里全是因为激动而产生的红血丝,他此刻的样子很可怕,就像一个失去神智的疯子。私语一直在挣扎着,她想要柯蓝停下,可是柯蓝就像是疯了一样地执拗,硬是拉着她走。私语的手腕被他抓疼了。最后,她索性放弃了挣扎,就任由柯蓝的拉扯,跟着他出了医院,一直到停车场。
柯蓝给私语打开门,喊道:“上车!”私语上车,拿出手机,快速地在手机上打字。
柯蓝从另一边车门上车,他突然像变了一个人,周身散发着戾气。私语把手机放在他面前,白色的荧光屏上写着:
“没有用的!百合她是孤儿!”
柯蓝愣住,放在方向盘上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私语又写道:“百合不是百卉阿姨亲生的。百卉阿姨从来就没有结过婚,百合是一个被人遗弃的弃婴,是百卉阿姨把她捡回来,带到海威镇的。海威镇里没有和她有血缘关系的人!从来没有!”
柯蓝本来绷紧的身体突然松弛,他无力的瘫在座位上,鼻腔里发出了几声似笑非笑的闷哼。私语转头看他,发现他的脸上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满是泪水了。柯蓝大叫一声,一拳捶在方向盘上,汽车喇叭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啸。他伏在方向盘上哽咽地痛哭,哭得那么彻底。一个男人哭得就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孩。私语坐得僵硬笔直,看着柯蓝,未停止过的泪水不自禁地从泛红的眼眶里流出。
突然,阴沉的天空下起雨来。雨点打在车窗上,顺着玻璃滑下,私语转头,车窗上的倒影里,她脸上的泪正好和窗玻璃上的雨一起滑落。连天都在为小百合哭泣,为她的不幸而悲伤。嘈杂的雨声掩盖了车内两人的哭声。
人是有感情的,感情则是脆弱的。疾病和死亡总是能把我们潜在的感情挖掘出来,在疾病和死亡面前我们是自卑的,是无助的,是痛苦的。
柯蓝伏在方向盘上失声痛苦。他突然觉得害怕。他突然间意识到人的生命是如此地脆弱,不久前还和他一起在花田里嬉戏的朋友,下一刻就有可能和他永别,从此在他的生命里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觉得自己似乎遗漏了什么贵重的东西,而他害怕自己失去这样东西。柯蓝觉得自己像是回到了小时候,在游乐场里走丢了,以为从此再也见不到妈妈了,那时的恐惧感和现在是一样的,会让人觉得无助,觉得绝望,觉得孤独。
天光微暗,雨也住了,阴沉沉的天,此时变成了橘红色。
私语和柯蓝早止住了哭泣,此刻他们都呆呆地坐在车里,一言不发。
私语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脖子,问柯蓝:“你不回家吗?”
柯蓝看看私语,摇了摇头。
“那筱柔怎么办?你不回去能行吗?”
柯蓝又摇了摇头,缓缓说:“没事,我晚点回去,我担心百卉姨和百合。”
“那我们上去吧。”
柯蓝点点头,打开车门和私语向住院楼走去。
两人刚走到病房门口,就听到门里有玻璃打碎的声音。柯蓝和私语互相看了一眼,急忙推门进屋。
只见百卉阿姨晕倒在地上,身边一个玻璃杯碎了,水已经湿了百卉阿姨的袖子。
“百卉姨!百卉姨!”柯蓝推推百卉阿姨,可是她没有知觉。
“妈妈,你怎么了?妈妈——”百合可能因为有声音吵醒了,看见自己的妈妈倒在地上哭喊起来。
“百合,妈妈没事,你乖,不要吵,柯蓝哥哥去叫医生来。”
小百合虽然有点着急,可还是听话地点点头。苍白的脸反倒因为激动的缘故有点潮红。
柯蓝把百卉阿姨扶起靠在床边,和私语交换一个眼神,去叫医生了。
私语把摔碎的杯子碎片打扫干净。
“私语姐姐——”私语放好清扫工具,回过头,听见百合叫她。
“我想去厕所。”
私语小心搀扶起百合,小百合头晕,身体的重量都压在私语身上,可是私语却并不感到重。她心想:才几天功夫,小百合就消瘦了这么多!想着不免又鼻酸眼红了。
柯蓝叫来医生,医生给百卉阿姨做了检查,打上了点滴。
柯蓝心急,问道:“医生,她怎么了?”
“没事,就是中医说的气急攻心,有点血气不足。她可能是照顾小家伙没休息好,身体扛不住。我给她打了点滴,打完了就没事了。但是,你要让她也多注意自己的身体啊!她坚持不下去,病人怎么坚持呢?”医生说完拍拍柯蓝的肩膀,出去了。
医生刚走,私语扶着百合回来了。
私语看着柯蓝,挑眉询问。
“没事,医生说操劳过度,好好休息就好了。私语,你也得注意身体啊!”
百合躺回床上,有点累,一直气喘,稍稍平复了,才问柯蓝:
“柯蓝哥哥,我妈妈没事吧?”
柯蓝伸手抚摸百合苍白的小脸,微笑着说:“没事,妈妈只是照顾你有些累了,睡一会儿就好了。百合要安静,不要吵妈妈好吗?”
“嗯,我不吵妈妈。可是,我想吃东西。”
私语捏捏她的脸蛋,刮了下她的鼻梁,用手比划着问:“想吃什么?姐姐去买。”
“我想吃粥。”小百合到底还是小孩子,虽然病得憔悴,可是还是显得天真可爱,而且今天她睡了一天,此刻看起来很有精神。
私语笑了,这几天来笑得最开心的一次。她突然又对百合的康复有信心起来。
“你吃什么?”私语问柯蓝。
“我回家再吃吧。”柯蓝刚说完,他的肚子不配合地“咕噜噜”地叫起来。
私语和百合互相瞅了瞅,突然笑了。
柯蓝赶紧作噤声状,眼神瞟向百卉阿姨。私语和百合赶紧捂住嘴巴,指缝间还露出她们的偷笑。
百卉阿姨缓缓睁开眼,清清嗓子,问一旁偷乐的几人:“什么事这么好笑?”
“哦,百卉姨,您醒了?她们在嘲笑我肚子叫呢!别理她们!”
“妈妈,你醒了?”小百合趴在床上向相邻病床上的百卉阿姨伸出手。
“百合,还难受不?”
“不难受了。我想吃粥,私语姐姐要去买,妈妈想吃什么啊,让姐姐一起买回来?”
“我什么都行,私语你看着办吧。”
私语点头,和大家挥手出门。
半个小时后,私语带着一大堆的美食回来。私语一进门,大家就欢呼起来。
“哦!私语你终于回来了!我快要饿死了!”柯蓝一边接过私语手中的袋子,一边夸张地说。
“我也好饿,私语姐姐,你走了好久啊!”百合也可怜兮兮地说道。
私语笑着,无奈地摇摇头,瞥了一眼柯蓝。柯蓝毫不介意,找出东西来分给大家开吃。这一餐是大家重聚首吃得最开心快乐的一次。柯蓝心情也不错,小百合精神头很好,吃了不少。连本来没有胃口的百卉阿姨也跟着大家没少吃。
正当大家吃得其乐融融的时候,病房门被推开,李筱柔走了进来。
“筱柔?你怎么来了?”柯蓝咽下嘴里的一口菜,问道。
“哦,我看你这么晚了没回来,就过来看看你,顺便给小百合买了点儿点心。”筱柔微笑着,扬了扬手里的袋子,说道。
“哦,今天医院事儿有点多,待晚了点儿。”
“真是的,也不给我打个电话。”
“李小姐进来,坐下吧。你吃了吗?”百卉阿姨招呼道。
“阿姨,您吃吧,不用管我,我吃过了。”
筱柔在一旁坐下,可是大家吃饭吃得突然变得很安静。柯蓝知道是因为筱柔的缘故,匆匆再吃了几口菜,就拉着筱柔走了。
柯蓝走了,病房一下子变得很安静,没有了刚才热闹的气氛。
吃完饭,私语把垃圾收拾掉,听百卉阿姨给百合讲故事。
这痛苦与欢乐并存的一天终于要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