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亭山,山顶,苍穹如幕。
雨丝如瀑,密密麻麻似冷箭一般从天际倾泻而下,宣泄着天公无处发泄的怒火,冷风,倾斜了雨丝,钉在人身上,冰冷彻骨,只是,活人有知觉,死人呢?
崎岖的山道上横七竖八的躺着数十具尸体,任风吹,任雨打,毫无知觉,发丝上沾满了黄褐色的泥点,凌乱碎裂的衣服上染上了片片的泥浆,断裂的寒刀、折断的弓箭随意的摆在身旁,但是此刻,他们是那么的安然,那么的疲累,以至于不愿意再起来,他们中没有任何一个人想到此处竟然是他们的终点,那么起点呢?没有人知道,他们更不会知道。
此时的武亭山,山顶山一片静默,两个人影伫立在山顶的山道旁,身边是两匹黑马,马儿也似感到气氛的紧张,四蹄钉在冷硬的山石上,不敢轻易发出一点嘶叫声。前面,黄白的灯光照亮了整个亭子,老太监莫公公淡然而坐,四名黑衣人始终站立在亭子四角,从始至终纹丝不动。整个武亭山,除了林木的“哗哗”声,风灯的“吱吱”摇晃声,寒风的呜咽声,好像没有什么动静了,所有的人和动物都像是被石化了一般,没有任何的动作。
但是有一个人除外,武亭山亭边瑟瑟站着一人,说是站着都是勉强,那人双腿颤抖的厉害,随时都有瘫软跌坐下来的可能,虽然牙关紧咬,却兀自止不住抖动的厚厚嘴唇,这人双眼睁得圆大,散乱无神的眼光木然向着前方,瞳孔似也比平时大了一倍,恐惧中充满了不甘。
“陈县令,听闻大人平生所愿是造福一方百姓,如今姚某人替你完成了心愿,从此这一方百姓的日子也好过的多了,你可还满意吗?”姚长江盯着那不住颤抖那人,脸上充满了嘲笑、讥诮之色。
“你……你……公公……救……救我!”陈县令牙关打颤,费了很大力气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
莫公公没有答他,皱眉看向姚长江,缓缓道:“你没中毒,”瞥了一眼身边陈县令,“害人反害己,真是废物。”
“他害人还不是受你指示,”姚长江淡淡道,“以手掌藏毒,假意亲热亲近于我,却不料被姚某以牙还牙,”顿了顿,摇头道,“雕虫小技,真是不自量力。”
“哼!姚长江,你别太得意了,咱家本就没指望这废物成功,没了他,咱家一样取你的狗命,识趣的话快把那本书教出来,咱家还能留你一具全尸。”莫公公哼道,转眼看了看身边的陈县令,叹道,“罢了,你也算对咱家忠心耿耿,咱家就让你少受些苦吧。”言罢,右手食指轻挑琴弦,只听“铮!”的一声,轻响过后,陈县令颓然倒地,脖子处赫然出现一道鲜红的血痕,腥红的血液缓缓渗出,慢慢浸红了青色的衣襟。
“啪,啪!”姚长江上前一步,以手和掌,“莫公公真是好气魄,以你的修为竟然亲手去杀自己的手下,而这个手下还是凡人。”
“哼!咱家只是早点让他解脱,咱家是在救他。”莫公公冷冷道。
“是吗?”姚长江斜眼看了下亭边地上的尸体,嘴角勾起,冷笑道,“公公真是大义。”
“废话少说,姚长江,今天你还是识趣点好,不然,”莫公公得意笑道,“不然死的就不止你一个了。”
“老朽不怕死。”耿姓老者上前一步,满脸干皱,眼神却囧囧有神。
“哼!别急,你个老不死的逆贼死是死定了。”莫公公冷冷道:“姚长江,咱家记得你逃走之时还带着一个男婴,是也不是?”
姚长江脸色微变,道:“怎样?”
“哼!怎样?算来那男婴如今已满十岁了吧,你孤身来此,难道不怕家中儿子想念?”莫公公一摆手道:“枯木道长,把那孩子带过来吧。”
姚长江脸色再变,目视着亭子后方。
时间静的可怕,天穹似有发泄不完的愤懑,雨势又大了几分,从雨丝变成了雨柱,密密麻麻,砸将下来,一道闪电划过天空,像一把巨大的镰刀把黑幕割裂了一条长长伤痕,明亮的光芒瞬间照亮了整个山顶,带着几许幽冷,携着一股决然之力,似要把这个世界看清楚。闪电一闪而逝,天幕刹那间又暗了下来,“隆!隆!”声响中两团厚重的乌云激烈碰撞的响声响彻夜空,风更冷了,雨更烈了,天地间,一片怆然,一片凄然。
姚长江直直看向亭子后方,天地间的威势似不能打动他一点,亭中的风灯被雨水朦胧了一片,葱茏的灯光笼向四方,亭子后是一片密林,灯光被林木遮挡,愈发的神秘阴冷。突然,姚长江眼神一冷,眉头紧皱。
密林深处平平走出一人,无声无息,浑身隐在一身黑色的宽大布衣中,看不到面貌,雨珠顺着那人衣袖流淌到手背上,修长的手指处,指关节微微泛白。
姚长江整双眼睛都停留在这人身上,一股莫名的感觉袭来,却道不明白,不过这些都不是关键,却是那人怀中左右各抱着一个孩子,左男右女,正是余枫和林筱筱。
一股寒风从亭子后方刮来,携着大量的雨水吹来,溅进亭子边上尸体的领子里面,暗红的血液被雨水浇过,变成淡淡的褐红色,顺着脖子被冲刷进胸膛深处,脖子上变得干净起来,只是,一道浅浅的红疤却是洗不掉,刷不浅,冰凉的雨水把陈县令肥胖的脸颊冲刷的白白净净,苍白中不带一点血色,被雨水浸润的稍久了一点,隐约微微胀起,麻木刷白的狰狞之色贴在脸上,平躺在泥泞地面的陈县令永久的沉睡了,仰首对天,死不瞑目,他没有时间去思考了,去思考自己是怎么死去的了。
但是活人还要去思考,姚长江移开停留在陈县令尸体上的视线,心情因为这片刻视觉的转换稍稍平静一点,他不怕死,但是他不能死,他还有执念没有放下,也放不下,深仇大恨,有几人能够放下,拳拳深情,温暖的手掌,慈爱的脸庞,关爱、期望的眼神,放佛就在昨天,那样深,那样的清晰,难忘。
姚长江缓缓阖上双眼,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那是最深处的记忆,那是最不愿记起却深深吞噬心灵,折磨肉体的感觉,挥之不去。雨水从天而降,渐渐更大了几分,打在脸上,有些生疼,可是,疼也是好的,肉体的疼痛或许能减轻心灵的负担吧,雨滴打在脸上,渐渐化成玉珠,顺颊而下,洗净了脸庞,却洗不掉真实的岁月,洗不掉心灵的梦魇。他真的累了,累了,他背的够多了,真想放下这一切,可是,是什么,在心中挣扎?
半晌,姚长江睁开双眼,双手负在身后,紧紧握住,淡淡看着莫公公,道:“公公这是怕了姚某了吗?竟用一个小孩子要挟姚某。”
“哼!就凭你的修为,再来几个也不是咱家的对手,识相的快快把书和那两样东西交出来,咱家自会放了这两个孩子。”莫公公脸一寒,“否则,否则别怪咱家辣手无情,绝了你姚家的后。”
“这男孩叫余枫,是姚长江的儿子,至于这女孩,”枯木道长看了眼右手所抱的小女孩,“这女孩听说只是姚长江收养的,不过姚长江待之甚厚,贫道就一块带过来了。”
“好,好,好,道长做得甚好,待咱家拿了这叛逆,定当禀明皇上和皇后娘娘,就是封道长做护国国师也不是不可能。”莫公公赞许道。
“听闻国师尚在位,贫道何德何能能局此位。”枯木道长闻言嘿嘿一笑,“况且贫道怎能跟当今国师的修为相比,公公不要开在下的玩笑了。”
“道长哪里话,道长先是发现这贼厮的踪迹,又抓住了叛逆后人,于国可是大功一件,当今国师病体缠身,道长放心就是,这国师一位迟早逃不过你的手掌了。”
枯木道长嘿嘿一笑,不置可否,道:“贫道于虚名看得极淡,只求专心向道,修那长生不老之术,其他一切俗事本不愿插手,只是……”
“只是什么?”莫公公微微一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