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的天气说变就变,犹如任性的小姑娘,明明一副娇俏明媚的笑脸,眨眼间拉下了脸皮,寒下了脸蛋。已经过了晌午十分,天空慢慢沉下了脸,阴晴不定,街道上刮过一阵冷风,牵起了行人的衣角,却挡不住坚定的步子,前方赌馆红楼里喧闹娇笑声似更大了几分,魔力,是什么样的魔力让人如此向往?
“人心,人心才是最可怕的魔力。”余馆主负手而立,低低叹息声中,仿佛有说不尽的感慨。只是下一刻他不得不收起了愁绪,衙门口的两个差役下了台阶迎了过来。
他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了,这两年来最熟悉的两个地方,一处是家里的四合院子,另一处就是眼前的这个所在了。
“馆主,大人早吩咐小人们在此等候了,请馆主先随小人到后堂用茶,待小人去禀报大人来见。”两个差役紧了两步,拱手见过余馆主,其中一个差役低头把县令的吩咐传达了一遍。
余馆主点点头,没有多言,缓步走向前去,身后的老者跟了过去,从头至尾,这位耿姓老者低眉垂头,没有言语一声,而整个人看起来如一根腐朽的木头,没有半点精神。
走进后院,一座假山石屹然立在东南角,假山旁有青石砌成的小池,池水清澈碧绿,池底游着数十尾金鱼,或追逐游走,或匿于池底石块水草隙间,院中正中的小路用鹅卵石铺成,道路两旁栽种着梅花,孑然傲立,纤尘不染。道路尽头是一间宽敞明亮的大瓦房,门前东西走向是一个走廊,红色的柱子数十米一个间隔,向两旁延伸着。整个院子,素雅淡洁中不失古朴大气,和谐自然中亦见静谧舒逸。
余馆主进得后堂中,坐在一张大椅上,细细品味着碗中的清茶。身旁,耿性老者固执的不肯就坐,余馆主摇摇头,不再多说什么,轻呷了一口茶水,抬头环顾四周瞧着墙上的字画,其中几幅颇符心意,竟不自觉的点了点头。不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屋子中了,余馆主却总是饶有兴趣的赏玩着周遭的一切,对他来讲,这样的环境也许能让他忘记了一切,怡然自得吧。
正当余馆主第二遍观赏品评着某副出色字画时,门外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传来一人急切的声音:“恩公大驾,请恕迟迎之罪。”,只见一人跨国门槛,双手一揖到地。
“哈哈哈!大人可是折杀于我了。”余馆主还了礼,紧步上前挽起这人的手。
原来此人就是此方县令——陈易先,宁远村亦属陈县令管辖范围。
“县令大人一见面,总是这般繁文礼节,余某消受不起啊,”余馆主拉着县令坐了下来,笑道,“余某山村野夫,不懂礼节,大人还是从简了吧。”
“恩公教训的是,本县受教了。”陈县令拱手道。
余馆主摇摇头,笑道:“大人于百忙中抽空约见余某不知所谓何事,余某一介村夫,想来恐难为大人排忧,倒令大人失望了。”
“恩公何必谦虚,想当初陈某人路遇劫匪,若不是恩公相救,想来早已命丧歹匪之手。”言罢,陈县令又要拱手作揖,余馆主紧忙止住,苦笑道:“大人若总是如此,草民还是及早离去的好。”
“唉,恩公当初以一敌十,打得贼人落花流水一般,这般身手武艺,空留于山村野庙,岂不可惜,”陈县令山前握住余馆主双手,殷切道,“不如随本县安民保土,保一方百姓平安,报效朝廷,如何?”或许是讲道激动的缘故,陈县令双手微微竟有些颤抖,目光紧紧盯着余馆主,渴盼之色显而易见。
余馆主微微一怔,低头看到陈县令紧握自己微颤的双手,沉默不语。
“恩公,恩公莫非嫌弃本县,”陈县令垂头道,“本县能小威薄,留在此处确实委屈了恩公,但总比隐没山林,埋没了才能才是。”
“大人说笑了。”余馆主展颜笑道:“应是大人抬举小民才是,只是……”紧握了握陈县令的双手,余馆主叹道,“草民之志不在于朝廷,隐身山林之中教武育人,同样是为民做事,大人不要勉强余某了。”
“如此,陈某就不勉强恩公了。”说完,陈县令叹了口气,及是惋惜。
“如此甚好,大人总是一见面就百般挽留余某,余某拒也不是应也不是,最后总是令大人失望,望大人海涵啊。”余馆主站起,轻轻抱拳。
“不妨事,不妨事,来来来,不谈这些俗事了,恩公看这庭中之画,有无入之作,陈某知恩公素来文武双全,就借恩公法眼一鉴。”陈县令站起身来,指着墙上数十幅字画,得意之情易语言表,似及在乎欣赏这些字画。
余馆主背负双手,双拳微握,淡淡看了眼身旁的这位县令大人,缓缓道:“如此,余某点说一二,献丑了。”说罢,上前两步,细细看向一副字画。
屋中静默了下来,三人表情各不相同,耿性老者一直站在原地未动,枯皱的嘴唇紧闭,干瘦的手臂垂在胸侧,低垂着眼眉,直直注视着脚下的青石地面,仿佛这才是令他感兴趣的事物,而眼前的两人都与他无关。陈县令紧紧盯着前方,不经意间眼神总从字画上滑向余馆主后背,不为人知间,眼中闪过一丝冷狠得意之色,一闪而过。余馆主似不知身后的变化,移开脚步,在屋中长许内中轻轻踱着步子。
半晌,余馆主停住脚步,右手衣袖轻摆,看向陈县令,笑道:“以草民愚见,诸画之中,以此花最佳,亦是此画最得大人心意。”说罢,右手食指伸起,缓缓指向其中一幅字画。
陈县令转眼看去,那是一幅长约三尺,宽约两尺的画卷,画卷之中画着假山,池水,梅花,伴以绿草,辅以斜径,却原来正是自家庭中之景的写照。
“山以写势,水以假意,梅花喻洁,淡墨留白。”余馆主抬眼盯着陈县令,轻笑道:“这不就是大人心中之意,平步青云,闲逸安稳中不失高洁之德。”
“恩公说笑了,陈某只求百姓安居乐业,本县能多些闲暇武文弄墨就好,倒叫恩公见笑了。”陈县令转眼看向一旁,拱了拱手。
“大人太谦虚了,余某倒是想不到数月不见,大人竟是画了一幅好画,”余馆主笑了笑,转头又细细看了看此画,缓缓道,“画好,寓意好,人更好!”
“哈哈哈,恩公今天好兴致,陈某愧不敢当,好生惭愧。”陈县令笑道,“难得今天恩公高兴,陈某也无公事,不如让陈某陪同恩公上五亭山狩猎如何?”上前一步,陈县令拉起余馆主手道:“数月一见,可想煞小弟了,此时刚刚开春,山上猎物正丰,打些野味,喝酒谈心,正是人间美事,恩公意下如何?”
余馆主细细看着陈县令,只见对方一脸的热情,兴奋亲切之情溢于言表。
陈县令在对方的眼神之下,不知怎么竟有些发虚,尤其是那双漆黑深邃的双眼,似乎有着某种魔力,弄洞察心扉一般。
陈县令定定神,取走心头的念头,强笑一声:“恩公,不给小弟三分薄面吗?”
“哪里的话,大人相邀正和余某心意,岂有不去之理。”余馆主看向屋外,哈哈一笑。
庭中,寒风吹过,一阵簌簌响声过后,数片梅花飘然落下,划过余馆主的眼帘,安然停于鹅卵石铺成的小径上,花瓣,殷红,如血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