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天气晴朗,空气清新。几只麻雀飞来飞去在院子中啄来啄去,寻找着这一天的早粮,叽叽喳喳的叫声一直没有停歇,全然不顾会吵到正在安睡的人们。院子中梨树枝上挂满了积雪,遮住了光秃秃的本来面目,凭添了几分淡雅素洁之色,梨树根旁堆积着厚厚的雪堆,雪堆之上有浅浅的数道寸许长的枝痕,那是雪花梨枝缠斗的痕迹。
这场大雪终于停了。
“吱呀”一声,正房东侧的门迎声而开,余馆主跨过门槛,轻轻合上木门,站在门前青阶之上。三层青阶皆用山中所产的普通水青石铺成,石阶光滑洁亮,透着水盈盈的光泽。石阶上没有一丝积雪,一条小路沿着石阶笔直通向院子中央,路旁堆着高高的雪层,附在小路两侧直向前方。
余馆主缓缓摇头,轻步向前走去。
“耿大哥,还是你起得早。”停住了脚步,余馆主望着前方一人佝偻的背影,眼中泛着亲切、敬重的光芒。
前方一人缓缓转过身子,一把扫帚拄在地上,微微抬头,干枯的脸上眯起小小的眼睛,摇摇摇头。
“唉,老喽,不中用了。”干涩沙哑的声音分外令人难受,老人提起手中扫把,缓缓扭动身子,望了一眼前面的大门,低头准备继续扫雪。
下了整整一夜的大雪,院中已积满了大半尺厚的雪层,宽大的院子中已经纵横了好几条小道,整整齐齐排布起来,如果有人看到这一切都是这位老人的功劳,恐怕怔上半天也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
“刷刷,刷刷……”扫帚清扫积雪的声音轻轻响着,奇怪的是扫帚看似缓慢,积雪却纷纷向两旁翻起,不大一刻,通往门前的路已经扫通。
老人放下扫帚,缓缓走回,走到余馆主跟前,坐在旁边的石台上,点燃一袋旱烟,干扁的嘴唇啜了两口,轻轻吐出,一缕浓浓的深蓝色烟气绵延飘起。
“功夫都搁下了,做了这点活,足足一刻钟的时间。”老人磕掉烟管里的余灰,斜插在裤袋上,干涩的脸孔皱纹横生,似对自己很不满意,又像是淡淡自嘲。
“唉,想当年……”余馆主叹息道,“都是我害了老哥了。”
“少主!”老人闻听此言立刻窜起,佝偻的脊背迅速弹起,复又垂头缓缓坐了下来,“老仆失言了。”
“不怪你,倒是这些年苦了你了。”言语中有说不出的伤感和无奈。
“不说这些了,林嫂呢?”余馆主道。
“在厨房炖了有一会鸡汤了,说是馆主吩咐的。”
余馆主点点头,不再说些什么。
不知何时,山风轻轻吹起,清晨的山岚别具清新,尤其是下过了雪的早晨,甘冽的气息扑面而来,吹过面庞,拂过发丝,微凉中有品不尽的宜人清爽。宁远村的都是那么令人心怡,来到此已经有九个年头了,真不知外面的世界变成什么样子了,戎马草原,酒歌曼舞,那些洒脱、热血的年头再也不能拥有了,还有那谆谆的教诲,慈祥温暖的大手,轻轻拍着自己的肩膀。一切切都过去了。
仰望着天际,白色的天空泛着淡淡的蓝,,同样的天空,不一样的人。
余馆主缓缓阖上仰上的双眼,神情变幻不定。
或许,他本不是这个宁静土地的人。
“吱呀!”响声从正房西侧响起,余枫推门出来,看到站在庭院的父亲耿叔,上前走来,行了礼,“爹爹早,耿叔早。”
声音还带着孩童的稚嫩,只是昨天红扑扑的笑脸苍白如雪,精神也有些萎靡。
“嗯,去厨房吃饭吧,把鸡汤喝了,补补身子。”余馆主露出了一丝笑容,摸了摸余枫的脑袋。
“是,爹。”余枫笑了起来,父亲的关爱驱走了昨晚整宿的烦恼,毕竟小孩天性,想到一会又可以和筱筱见面,又回复了往日的开心,一路小跑,向厨房跑去。
望着儿子远去的背影,一丝愧疚神色悄悄浮在余馆主的脸上。
“少爷这是怎么了,每隔一个月就脸色苍白,身体虚弱,得了什么病了?”老人望着余枫一溜小跑的背影,明显感觉到他的脚步虚浮。
“大概是少年人贪玩,晚上睡不着觉,精神不好的缘故吧。”余馆主淡淡道。避开老人诧异的目光,抬起了右手,那里仿佛还留着刚才的温暖。曾几何时,我也是如此享受父亲的关爱,可是现在一切都没有了。想到了这里,余馆主眼光忽地盛起,倏然又敛去。
“想起老爷了吧,唉,十多年了,我们这些老仆人都惦记着老主人的好处,”老人似看出了眼中这个少主的心思,叹道,“司徒他们……”
“他们才不想!”一个声音突然吼起。
随着这声吼叫,“砰!砰!……”;数声厚重的响声从旁边的株梨树处传来。几蓬积雪从树枝上跌落下来,堆在树根的雪堆上,丈许长的梨树枝干带动成百上千跟枝条一起颤抖不止,梨树周围弥漫着大量的雪粉。
余馆主已经失去了平日的淡定自若,整个脸庞扭曲着,看起来狰狞可怕,空气也似乎跟着凝滞阴冷了下来。
墙上的麻雀叽喳着向院外飞走,带起几爪雪粉,雪粉飘飘扬扬缓缓落下。
余馆主很快惊醒了过来,急忙向厨房方向看去,只见身边的两颗梨树兀自颤动不止,但是更远处的梨树依然静止不动,更远处的厨房也没有一点动静。
厨房里边,林大妈疑惑的朝外面瞧了一眼,见没有什么异状,把鸡汤端上木桌上,拉了一把椅子给身边的小男孩坐下。
“金刚罩!”余馆主放下心来,拱拱手笑道,“老哥境界又进了一层,恭喜!恭喜!”
“只有三丈之威,再远的范围以老仆的能力就罩不住了”老人苦笑一声,欲言又止,“少主……”
余馆主摆摆手,望了一眼身后正中的祠堂,转过脸来,平静地说道:“是我一时乱了分寸,多谢老哥了”,顿了顿,“以后还是称呼我馆主吧。”
“是!”老人弓着背,恭敬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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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爷,你的脸色怎么又是这么苍白”林大妈给余枫舀过一碗鸡汤,吹了吹热气,“来,赶紧补补身子。”
“妈,我也要喝。”身边的林筱筱转过勺子,迅速舀起一勺,倒进自己身边的碗里面,神色得意。
“疯丫头,这是给枫少爷补身子的”林大妈打了筱筱的手一下。
“我不,凭什么他能喝,你偏心,你是我妈妈,我就要喝。”林筱筱小手一摆,两颗晶莹的泪珠顺着眼角滑落下来,粉红的脸蛋嘟起,斜眼瞪了眼余枫,“每次有鸡汤都不让我喝,妈,你偏心,你偏心。”
“喝我的,筱筱。”余枫端起手中的鸡汤,推到林筱筱旁边,圆圆的眼睛紧紧注视着林筱筱的小脸,“别哭了,花了脸就不好看了。”
“要你管。”林筱筱赌气道,不过还是端过鸡汤,张开小口抿了一口。
“真是野丫头,哪次你没喝,一点没规矩,”林大妈拿出手绢替女儿擦掉脸上的泪珠,有说不出的怜爱,“慢点喝,别呛着。”
“筱筱,别生气,哭了就不漂亮了,等开春爹爹去县城,买来花衣服和胭脂,你打扮打扮,就是最漂亮的仙女。”
“枫少爷,这怎么行,这丫头疯惯了,你别总顺着他。”林大妈急急道。
“他敢,我们拉钩上吊的,变卦了是王八,”林筱筱撅着嘴,“你愿意当王八吗?要是愿意当王八就不用给我买了。”
“我不当,王八很难看,还要爬着走路。”余枫急忙摆手。
“咯咯,那就不能变卦了”林筱筱一脸得意,低头喝了一大口鸡汤。
“你真是小姐的命。”林大妈无奈摇头,拿勺子重新舀了碗鸡汤,推到余枫面前,“枫少爷,赶紧补补身子,看着好好的身子挺壮实的,怎么脸上就没有血色了。”
余枫端起碗,大口喝了起来。
林大妈站起来,脚步慢慢踱走到窗口,望着窗外梨树旁的两人,不明白他们一大早就站在那里说些什么,只是她年岁已大,知道该明白的明白就好,不该明白的不要去弄明白。再说了,余馆主对自己母女有的是深恩,自己尽力报答馆主一家才是,别的,不是自己该管的。
木桌上,两个孩子甜甜的笑容暖化了冷冷的空气,随着一天天的长大,将来的他们又会是怎样的宿命呢?
只有老天知道,未来,是一个很难看明白的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