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刘基就登门拜访谢再兴。刘基,字伯温,早年被朱元璋请入应天府,展现出了非凡的政治军事才能,威名远播,甚受朱元璋器重。谢再兴自不敢大意,亲自出门迎接。刘基还未进门,看见谢再兴就双手一拱,笑道:“谢将军,恭喜恭喜啊!”谢再兴一愣,前两天朱元璋的阵势已经让这位老将军有些后怕了,忙应道:“刘大人,这喜从何来啊?”
刘基正色道:“谢将军,大喜啊,国公(朱元璋)亲自做媒,将令爱许配给了徐达徐将军,这还不是大喜吗?”谢再兴又是一愣,这…这是从何说起啊。谢再兴心中不悦,可又不敢明说,慌忙把刘基让进府内。二人又是一番客套,说了些不冷不热的话。刘基自是个明白人,也不久留,称是来贺喜的,这就走了。谢再兴送走刘基,回到厅内,破口大骂:
“你当我谢再兴是什么人?我不知情,就把我的女儿给嫁了!你现在还不过是个国公,当了皇帝我还有活路吗!”
徐达的军事才能是有目共睹的,谢再兴不会不知,但他内心对这门婚事是极其反对的。当然,这其中可能并没有徐达什么事,谢再兴不满的只是朱元璋的蛮横无理、独断专制。可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三天之后徐达的迎亲花轿就来到了谢府,谢再兴虽有百般的不愿意,却也不得不认了这个女婿。朱元璋亲自参加了徐达与谢再兴二女儿谢翠娥的婚礼,当朱元璋高高的坐在大堂之上的时候,谢再兴感到的只有耻辱。更让谢再兴气愤的是,此时朱元璋派了心腹李梦庚来节制其兵马,实质上是要间接夺了谢再兴的兵权,矛盾彻底激化了。
坐拥江浙的张士诚早就注意到了朱元璋与谢再兴之间的这种微妙的变化,派人送来了一样谢再兴最想要的东西:招降书。江浙富饶,是谢再兴最渴望去的地区,且张士诚现在的势力也足以抵抗朱元璋,最主要的是谢再兴再也不用忍受朱元璋的专横了。谢再兴回到领地后,立马回应,杀了地方知州栾凤,宣布投靠张士诚了。
朱元璋闻讯,大怒,集结兵马,以徐达为主帅攻打张士诚,更是下令全力诛杀谢再兴及其党羽。张士诚绝非一碰即碎的破瓷烂瓦,江浙一带是当时经济最发达的地区,军备充足,准备充分。谋臣刘基极力劝阻朱元璋攻打张士诚,朱元璋哪里还理会得?固执己见,一意孤行。徐达率众围攻庐州,却是久持不下。朱元璋怎么也没想到这给他带来了大祸,因为他背后还有一个虎视眈眈的陈友谅!
陈友谅把朱元璋视为争夺天下最大的敌人,没曾想朱元璋会在这个时候犯下这个可能会让他一败涂地的错误。陈友谅是谨慎的,他写信给张士诚,与张士诚联合夹击朱元璋,并决定先攻下洪都,进可攻退可守。朱元璋这时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可是再也没有足够的兵力抽调支援洪都了,而这时的洪都大都督就是朱文正,谢再兴的女婿。
该不该相信自己的侄子,这是摆在朱元璋面前的问题;能不能得到叔父的信任,这是摆在朱文正面前的问题,二者其实是一个问题,但决定权在朱元璋的手里。这时,朱文正才是最痛苦的,夹在叔父和妻子之间,两边都是深渊,一着不慎就万劫不复。朱元璋疑心本就重,况且朱文正身边还守着个叛将之女,若不是碍于朱文正,只怕谢翠英早已命丧黄泉。也罢,命由天定,朱文正索性就“放浪形骸”了,我即如此,用我如是,不用则已。
那晚之后朱文正与谢翠英互吐心事之后,情感更笃,但在外人看来二人似乎却显得有些生分了。此后朱文正仍是不务军事,意在向朱元璋表明自己绝无贪恋大权之心,大可放心;如若不成,最坏不过卸甲归田罢了。朱文正其实更期待着后一种情形的出现。
这一日,朱文正吩咐门人:“如有公务来报,通知邓总兵也就是了。”自是带着丁三出去了。街上民众来去匆匆,多为破衣烂衫之人,换守的军士也时常穿梭其间,店铺歇业,小商小贩也大多隐逸不见了,往时的繁华大街竟已衰落如此,朱文正不禁心生悲凉,忙唤丁三说:“可还有别的什么好的去处?”丁三也是一脸的难为:“老爷,城中小民整日为生计忙碌,逢上战事,活命已属不易,哪里还有什么好去处!”朱文正眉头紧锁,战事、家事,自己又何尝不是乱作一团呢?轻喟一声,对丁三说道:“你先回去吧,我一个人走走。”丁三面露难色,轻声道:“老爷,夫人…”朱文正竟是不顾,早已去了。
丁三是朱文正的老管家了,自从朱文正投靠叔父朱元璋后,丁三就开始负责打理朱文正的一切。这丁三为人颇为精干,样貌不丑,个头不高,却生的一副好心机,刚到洪都,就把都督府的一切料理的井井有条。朱文正的反常丁三又岂会不知?怎奈地位低贱,无法替都督分忧。犹记得刚刚跟随朱文正的时候,朱文正还不过是个孩子,不过那时朱文正已是生的眉清目朗,露有大将风范。因小时孤苦,丁三还记得那时朱文正极为发愤,熟读兵法,音律、武术尤为精通。在下人眼里,朱文正温文尔雅,从不动怒责骂;在徐达等大将心中,朱文正又何尝不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军事奇才?是以朱元璋才将应天的屏障洪都交给朱文正,哪曾想谢再兴老将军竟会与朱元璋决裂!
丁三不敢多想,快步回到府中,已是午时。刚进后花园,就碰上了谢翠英的贴身丫头巧儿。“丁管家,老爷是又去了怡春楼了吗?”巧儿呼道。巧儿,本姓李,父母都在战乱中失散了,当年还是谢再兴收留的她,留给了谢翠英做丫头。这巧儿才十六七岁,甚是机警,又深得谢翠英喜爱,是以平常在府中倒也大大咧咧的。丁管家一听,忙道:“你个没大没小的死丫头,乱说些什么!”伸头又朝谢翠英的居处望了望,小声问道:“巧儿,夫人呢?”巧儿笑了,说:“别看了,今天夫人叫人把她的东西搬到西厢房去了。”丁三顿时慌了神,“西厢房?夫人…”巧儿兀自不休的说道:“夫人也不知道怎么了,最近都怪怪的。老爷也是,也不在家呆着,谢老爷的事儿…”丁管家赶紧打断,“别乱说,我问你,夫人怎么…是要到西厢房去住?”巧儿还自不平的说:“是啊,丁管家,你劝劝夫人吧,夫人还说什么这对老爷好什么的…”丁管家听罢,也不搭话,径自走了,巧儿待还要再说,却已晚了。
却说朱文正一个人在外漫步,不知不觉间却又来到了怡春楼。老鸨早就迎了上来:“哎呦,都督,这俩天可来的少了。柳烟姑娘还一直念着你呢。”朱文正倒也不推辞,抬腿就进了怡春楼,上了二楼,进了雅阁。柳烟目若含情,点着淡妆,一身素服,宛若遗落人间的仙子。见朱文正进来也不起见,还尤自抚琴,轻唱: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
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风雨。
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
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邱处。”
曲罢,朱文正笑道:“好曲,只是引用这词却不知于今又有何意?”柳烟嘴角微微上扬,起身为朱文正斟了一杯酒,说:“这不正是都督所想?”朱文正大笑,“哦?却要柳姑娘说说看了。”柳烟倒也不乱,徐徐道来:“都督可知这词的来历。”朱文正答道:“只知道这是元好问的佳作,却不知其中倒还有些什么因由。”柳烟也不忙接话,又为朱正文斟了一杯酒,这才说道:“当年这词人去并州赴试,途中遇到一个捕雁者。这个捕雁者告诉了元好问一件怪事:他今天设网捕雁,捕得一只,但一只脱网而逃。岂料脱网之雁并不飞走,而是在他上空盘旋一阵,然后投地而死。元好问一时心绪难平这才有了这首《雁邱词》。”朱文正听完微笑不语,只顾喝酒。柳烟又道:“如今都督和夫人岂不就如这对雁儿?都督只怕也不肯独飞吧?”朱文正笑道:“只是现在这对雁早就是捕雁者的了,其结果倒未必相同。”柳烟也不反驳,只是说道:“是以都督才对夫人…”朱文正笑道:“还提这作甚。”说罢,又自饮一杯。
恰是这时前线又来急报,陈友谅大军已经准备开拔,不日就要来攻了。邓愈等一众将领早又聚在都督府的议事厅了,可这朱文正居然又溜了。邓愈等虽则大怒,也不得忙着布置防务,又是一番商议。回来邓愈越想越气,派人请了薛显、赵德胜等人,商量着要告朱文正一状。诸将也早以厌恶了这个“无所事事”的都督,自是没有异议。邓愈就联名众将修书一封,意为洪都就要毁在朱文正手里了,期盼着朱元璋尽快另择良将。
趁夜,侍卫就着快马加急送往应天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