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色初暗,灯火已燃。
福满楼上已是人声鼎沸,灯火辉煌,楼上楼下近七八十张桌子早已坐满了客人,熙攘喧哗,呼酒要菜,把十几个伙计忙的马不停蹄穿梭往来,个个都是满头大汗。杨重光是在二楼定的酒席,所以,在二楼众多酒桌上,相对来说,就属他们这一桌显得平静。
杨重光倒满一杯酒,恭恭敬敬地放在母亲的面前,然后端起自己的酒杯,向诸葛夫人说道:“母亲,孩儿敬您一杯,祝您健康长寿,幸福永远。”说完,自己一口喝干了杯中酒。
郭磊、王师傅、吴妈、客栈老板、账房先生以及吴妈的两个儿子,也都纷纷举杯,向诸葛夫人敬酒,诸葛夫人也向吴妈等人回敬,还向吴妈道了声:“辛苦。”吴妈感动的不得了,一连喝了三大杯,脸红的就像一只大红苹果,逗得众人哈哈大笑。
酒楼上既然是酒客不少,自然也是流品混杂,其中就有佩刀带剑的游侠豪霸,也有儒巾儒衫的儒士,更有弹弦卖唱的说书人。可以说三教九流无奇不有。
坐在杨重光他们斜对面的有一桌,吃酒的是五六个粗壮的汉子,个个皮糙肉厚,虎目豹眼,胸前的护心毛,黑茬茬一寸多长,几个人看样子喝得十分尽兴,吆五喝六的划拳罚酒好不热闹。其中有一位三四十岁的粗丑汉子,一边喝酒,一边频频向杨重光他们转目偷看,最后还把店小二叫过来问道:“嗨,我问你,那边几个都是什么人?”说着向杨重光他们一努嘴。
店小二看了杨重光他们一眼,谄笑道:“大爷,他们呀,他们是母子相认,喝的是团圆酒,大爷,您还要点什么,小的给您伺候着。”
“滚一边去吧。”粗丑汉子骂道。
“好了您的。”店小二欢快的答道,转身又忙别的去了。
丑汉旁边的一位虬髯红脸的汉子,调侃地问丑汉:“怎么六弟,酒不好好喝,对美娘子倒来了兴趣?”
丑汉生的高大魁梧,浓眉,突睛,黑皮,麻脸,奇丑如怪,凶若煞神,双目中所射出的精光,其冷如电,棱芒刺人。他扭着脖子,对虬髯红脸说道:“大哥,瞧见了吗?那桌是孤儿寡母,哪位美娘子让我心痒难耐,我可要上手了。”
虬髯红脸长得也是怪异之极,坐在座位上就像半截砖塔,粗不拉叽,糙不拉叽的。脸上浓眉环目,虬髯似铁。身上衣衫短小,衫袖不及肘,裤腿不及膝,双臂筋结虬起,胸前黑毛挡胸,体格是无比的健壮。原来这几个人是居住在祁连山的党项人,江湖人称“祁连六怪”个个都是性格粗野,刚爆狂傲。
老大“红脸怪熊”赤连拓也向杨重光这边瞥了一眼,然后喷着酒气对老六“麻脸黑罴”黑横昆说道:“六弟,有眼光,不过中原小雌儿有的是,何必此时煞了酒兴。”
麻脸黑罴嘿嘿一笑,呲着大黄牙说道:“大哥,你哪知道,这更助酒兴。”说着,晃晃悠悠站起来,就要向杨重光那桌走去。
杨重光那边也正热闹着呢,原来,杨重光把旁边的一位卖艺老人和他的孙女请过来,要为诸葛夫人献上一曲。很快,卖艺老人调好琴弦,悠扬的乐曲随之袅袅响起,小孙女清了一声嗓音,随后,清亮的歌声充满了酒楼。
“碧云天,黄地叶,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
“黯乡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雨。”
这首词是范仲淹的《苏幕遮》,写的是旅途乡愁和离情别恨,结果让小姑娘一唱,还真勾起了来自各地酒客的思乡之情,因为响自各桌的掌声和叫好声就说明了一切。甚至有一青年书生脸挂泪水,高举酒杯,遥遥向着杨重光敬了一杯,然后,一饮而尽。
此时,寻衅闹事的麻脸黑罴,已被红脸怪熊按回到座位上。
杨重光没想到,一首歌却引起了大家的思乡之情,而他的初衷却不是这样的,他要的是充满欢乐,母子团圆,或者是颂扬亲情的那种歌曲,这才符合今天的场合。于是,他说道:“小妹妹唱的的确不错,委婉动听,还可不可以唱得更加欢乐一些的?因为今天是我和母亲团圆的日子。”
“卖艺老人微笑地说道:“当然有了,公子您听这个。”老人手腕一抖,丝弦鸣响,小孙女手中的竹板也是跟着有节奏地敲打起来,紧接着,一缕清音从她口中唱起:
“双蝶绣罗裙。东池宴。初相见。朱粉不深匀。闲花淡淡春。
细看诸处好,人人道,柳腰身。昨日乱山昏。来时衣上云。”
这首词描绘的是一位酒宴上的美丽女子,女子清丽可人,淡妆天然,或是诗人理想中的女子形象。作者初次见到女子时,罗裙上绣着双飞的蝴蝶,暗示着她对爱情的期望。结尾两句是诗人的想象,该女子不但姿色美为大家所公认,其气质风韵也犹如乘云翩翩飘来的仙子,给词境平添了几分空灵之气。
这首张先的《醉垂鞭》唱得太好了,不但唱的好听,还应时应景,恰到妙处,把酒席中的主人翁诸葛夫人唱的是心花怒放。诸葛夫人虽然是过来人,但每句词都像是赞颂她的美丽,使她也略呈羞色,颦笑婀娜。可她的一颦一笑,却也不时引得一桌之隔的红脸怪熊与麻脸黑罴,大口小口地吞咽着流出嘴边的口水,所不同的是,一个眼睛睁得大大的,一个把两只铜铃眼眯成了一条缝。
小姑娘的歌声清脆悦耳,诸葛夫人的美丽却也值得称赞,正在大家都为小姑娘叫好鼓掌之际,诸葛夫人却站了起来,只见她款款走到小姑娘的面前,褪下手腕上的玉镯戴在了她的手腕上,然后轻轻摸了一下小姑娘的头,露出极为爱怜的神色。
卖艺老人一见那翠绿的玉镯价值非凡,连忙惊呼:“小红,快给夫人磕头。”
诸葛夫人连忙阻止住,含笑说道:“老人家,小妹妹唱的实在是好,可也勾起了奴家的兴趣,不知您老人家是否肯为奴家伴奏一曲?”
卖艺老人惊喜之余,连连说道:“行,行,能为夫人伴奏一曲,那是小老儿三生有幸,夫人您要唱什么曲牌?”
“就弹奏一曲《临江仙》吧。”这是诸葛夫人当年自己填写的词,只见她慢启朱唇,款款柔声唱到:
“柳梢轻拂水中月,
月影银碎飘零,
小楼一角遮鮽明
湖边栏处,
待得月华生。
偶闻兰园隐歌声,
天乐奏得长鸣,
丝静水宁冰轮整,
醉听驰往,
欲合妙女声。”
此时此刻,天上一轮明月高悬,秋风轻轻抚弄楼前柳丝,此情此景,非常符合歌中意境。再加上诸葛夫人委婉的歌声,使人听来,极有温柔之情,莺啼婉转之韵,这些粗蛮酒汉,豪客书生,贩夫走卒,即大饱了眼福,也大饱了耳福。
此时的麻脸黑罴哪里受过这般声色的撩拨,别人听了诸葛夫人的歌声,那是一种从未体验过的精神享受,而麻脸黑罴听来,每一句都似在他的小腹处添油加柴,惹得他欲火难耐。他猛然间大叫一声:“岂有此理!”说着,把酒杯狠狠地摔在地上。
众人听了这粗野的一吼,吓了一跳,又是一惊,楼上也就静了下来。大家全向发出吼声的方向看去,只见麻脸黑罴又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呼啦一声站了起来,俩眼通红,指着诸葛夫人说道:“唱什么唱,乌七八调的,知道不知道影响六爷喝酒了?过来美娘子,陪六爷喝一杯,算你向爷赔罪了,来来,美娘子。”说着就要过去拉扯诸葛夫人。
一些有经验的酒客,一看麻脸黑罴那桌的几位凶神恶煞,就知道要出事,既然自己酒也喝得差不多了,歌也听了,美女也看了,还等什么?非要看出人命吗?所以乘乱蔫了吧唧地悄悄走了好几位。
“慢着,这位仁兄,不就是喝酒嘛?小生先敬你一杯。”说话的,就是刚才思乡动了感情的那位书生。只见他,斟满了一杯酒,向着麻脸黑罴轻轻甩手一送,酒杯竟然向着麻脸黑罴平稳地飞去。
麻脸黑罴此时双眼死死地盯着诸葛夫人,他最恨这个时候有人打扰,他对飞过来的酒杯连瞧都不瞧,只是随手单掌一推,那飞在空中的酒杯,竟然中途停止,紧接着又沿着来路向青年书生猛然飞回,来时酒杯平平稳稳,去时却快如闪电。
青年书生见酒杯被麻脸黑罴单掌击回,轻蔑一笑,手中折扇刷的一声展开,对着飞驰而来的酒杯猛然扇去,眼看就要击到青年书生面门的酒杯,忽然转了一个弯,画出了一道优美的弧线,绕过青年书生头部,依然向直眉瞪眼的麻脸黑罴飞去,可是酒杯里的酒却已激荡而出半杯之多。
这个时候,满楼的人们无不惊讶,面对着飞来飞去的酒杯唯恐避之不及,纷纷向墙边躲闪。诸葛夫人也护着卖艺老人和他的小孙女躲藏在人群之后。由于麻脸黑罴他们离楼梯口很近,想要逃走的人们也不敢从他们眼皮子底下下楼梯,所以,杨重光也同样把吴妈等人保护到一个墙角之处。
正当楼上乱作一团时,楼梯口却传来一声宣号:“无量寿佛”,紧接着,一位羽衣星冠的老道走了上来,只见这老道身量又高又瘦,尤其脸上瘦的颧骨高耸,眼眶深陷,鹰目勾鼻,两腮如削,加上皮色惨白,活脱脱一具棺木陈尸。当他的两道阴森目光一扫全场时,人群中立感一股寒气凛然心头,纷纷又把蜷缩的身体向后靠了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