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忏悔
一个穿着很体面，表情疯狂的糟老头闯了进来。推开众人，看见了周腾的尸体，愣愣的瞅了几秒钟，咕咚一下跪倒在周腾的身边，无法抑制的泪水在面颊的皱纹中流淌，老人做着无声的痛哭。
云晓见到此景，不由得心生怜悯，这个人应该就是周腾大作了，对眼前这个悲痛的父亲做出那些事后，现在真的有些后悔了。
“好可怜啊，虽然他儿子很讨厌，但是，唉...”夜莺也满怀同情的说。
“是啊...”云晓默默地点头。
“云晓君，你觉得他很可怜吗？”冰耀问道。
“当然了”云晓看着冰耀深邃的眼睛，不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人总归是有感情的东西，难道他们不值得可怜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问你，当夜莺同学被欺负，你又被那群人压倒在地的时候，是不是也有想过，像这种人，死了也好？”
“嗯...”
“我想，无论谁是凶手，可能都是与云晓君有了一样的想法而动了杀意吧！就像在基拉时代死掉的那些罪人，不知道基拉本人有没有想过，会有像这样的父亲、母亲或者爱人，为了那些对社会毫无意义的人的死，而伤心欲绝。就凭这点，基拉已经错了，因为人不能简单的分为善与恶。制裁罪人的人，同样应该受到制裁。”
云晓一边听着，一边觉得那个基拉指的就是自己。他也曾幻想成为这个世界的神灵，维持这个世界的法则，制裁这个世界的罪恶。但是刚才冰耀的一番话，使他顿悟了一些道理，虽然这些道理一直在自己的心底封存着，但是直到今日，云晓才发现它们尚未泯灭。
“冰耀老师，您说的真好，这世上有太多的人无法确定基拉是对是错，如果他们都像您一样懂得这个道理就好了。”
冰耀饱含着理解拍了拍云晓的肩膀，此刻云晓又觉得，他刚才的怀疑，受到了主观情绪的左右，因而完全偏离了。
“冰耀老师，您的推理如果说出来我想大家都会认同，不如就告诉警方您的想法吧！证据一定会找到的，就算现场没有留下证据，继续追查那两个学生，也一定会有所发现。”
“我想不会了，如果那个纸巾的包装没有其它指纹的话，再想发现其它的证据就很难了，我曾经读过一些有关犯罪学的书，你知道罪犯作案的最高境界是什么吗？”
“什么？”
“这个说来也简单，就是不留任何证据。我原来看过很多的侦探小说，觉得里面的作案手法真的很巧妙，除了小说里聪明的侦探，普通人很难侦破，可直到看了那本书我才发现，小说中只是为了情节需要来吸引读者，所有的案件无论多么复杂都有一个共性，就是最后都会留下证据让侦探或者警方发现，真正的罪犯其实用不着太花哨的作案手法，只要尽量避免留下证据就可以，不知道你们看没看最近的新闻，在美国有一个很有名的警官杰森，好像有几部电影就是以他为原型拍摄的，前一阵子他在家中被人杀死，那个凶手就没有留下任何证据。说来也巧，我看的那本犯罪学的书，就是杰森写的。”
“写那种书干什么？简直是教人犯罪么？”夜莺在一旁愤愤的说。
“他是教人认清真相，教人看清与正规相背的另一条黑暗之路。”
“冰耀老师，你的意思是说，那两个学生很理解犯罪的要领，一直所作的事情就是在避免留下证据？”云晓问道，但是不知不觉中，总感觉冰耀的话有些奇怪。
“我想是这样，所以说出来用处也不大。”
“可是......”云晓刚刚要反驳，一声吼叫打断了他。
“啊——！”周腾大作嘶吼着站了起来，眼泪不住的滴落在周腾安静的尸体上。他抓着自己花白的头发尖叫：“有人想让我生不如死！有人想让我生不如死！”他发疯一样重复着这句话，冲过去拽着旁边一个警察的衣领。
“周腾先生，你先冷静一下，您儿子的事很抱歉，我们正在尽力追查凶手。”
“不！我的全部财产都被他捐了出去，我的儿子也是被他杀了，都是一个人！一定都是一个人！他想让我生不如死！...告诉我，他是谁！？”
“凶手还没有找到，我们只是初步怀疑那个青年。不过...”
还没等警官说完，周腾大作非常迅速的拔出了警官腰间的手枪，警官还没反应过来，老头已经向那个绿发青年冲了过去，用枪死死地顶住了青年的脑袋，像年轻人一样敏捷的给手枪上了膛。
“啊——周腾叔叔，你...要干什么，别这样...”青年吓的一下子哭着跪在地上，“我是直男啊！我跟周腾少爷那么好，我怎么会杀他，有人陷害我，您快把枪拿开啊！”
“周腾先生，请您冷静一下！快放下枪！”警察们都举起了枪对准周腾大作，可是他好像什么都没听到。
“是谁！是谁！”
“是她！我们就是来找她的！”
周腾大作眼中闪着血红的光，将枪口指向了夜莺，夜莺顿时尖叫了一声，往书架的角落躲去，可是什么用都没有。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你为什么，为什么把我值得活着的东西都夺走！为什么！”
那一刻，扳机好像已经扣下了一半，云晓的身体突然本能的跑过去抱住了夜莺，一个转身，背对着周腾大作。
“再警告你一次，快放下武器，不然我们就要开枪了！”所有的警察都把枪指向了周腾大作，但是那个伊出警长却把旁边特警的枪推开了。
“全都给我放下！”伊出警官严肃的说，“枪是用来威胁罪犯的，对一个绝望的父亲来说，没有任何用处。”
云晓死死的抱着夜莺，背对着周腾大作，闭着眼睛，只能听到自己咚咚的心跳，他不知道情况已经有了微妙的变化。
“我，不是罪犯，你说的没错，我没有活着的意义了...”
冰耀这时候突然往云晓与周腾大作之间迈出了一步，望着那个黯然神伤的老头。
“先生，我猜你不会杀任何人，只是一心想着结束自己的生命吧！”
“你说的对，”周腾大作把枪口指向了自己的脑袋，眼泪仿佛已经流干，那泪痕与皱纹，仿佛风化了几百年，苍老的声音充斥着颤抖与绝望“我没有活下去的意义了，就算我杀了那个人又怎么样，就算那个人正躲在暗处看着我出丑又怎么样，他达到目的了，我死了！”
“等一下，”冰耀举起手“你觉得没有活下去的意义了吗？那...我帮你找找吧！”说着，冰耀走向云晓电脑的桌子旁边，把窗子猛的推开了，一股凉凉的空气吹过这群人，心旷神怡的感觉赶走了沉重的气氛。
“你看，今天的天气多好啊！我真想去打打篮球，网球也行。你说呢？我该玩什么？”冰耀好像完全忘了现在的谈话该有一个什么样的语境，仿佛跟朋友聊天一样。周腾老头呆呆的望着他，愣在那里。
“我看我等会还是打篮球去好了，难得今天没有课，天气又这么清爽。前一阵子有个学生勤奋过头了，午休的时候还一个劲的问我关于莎士比亚的问题。周腾先生，你是不是也跟那些上班族一样，每天晚上跟员工们去喝酒呢？最近晚上九点钟热播的一个电视剧不知道你看了没有...”
云晓也扭过了头，看着这场面，似乎所有人都不知道冰耀说这些到底要干什么。
“我很喜欢那部电视剧...”老头居然慢慢的放下枪，跟着冰耀搭起话来，“而且天天看，一集不落，不过，你想说这些生活琐事就是活下去的理由，那你错了。”
“为什么不是呢？我想，生命的意义就在于此，我会为了那部电视剧的结局而活下去，或者为了给我的学生解答莎翁的戏剧而活下去，你，可以为了明天与下属们喝酒而活下去，可以为了一年之后，在同样的一个好天气里，在你儿子的墓前放上一束花，回忆着你们以往的快乐...而活下去...”
“活下去？”
“直到你认为你已经足够快乐。”
老头纠结的头发被微风吹动，阳光也顺着窗户将老头照的有些耀眼，周腾大作转过身，右手拿着枪，摇摇晃晃的冲着儿子的尸体走去，一下又跪在了地上。
“谢谢你，不管怎么样，真的谢谢你，”周腾大作又颤抖的举起了枪，指向了自己的下颚，“可惜，我不会再快乐了...”
呯——！一声沉闷的枪响，鲜血溅在了图书架上。
隔了七八分钟左右的尖叫、慌乱与嘈杂，云晓一直捂着夜莺眼睛的手终于拿开了，他们居然就这样与外界相隔，静静的呆了那么久。
“怎么样了？”夜莺小心的说，好像如此的语气，可以使事情不那么糟糕。
云晓仍然抱着夜莺，他虽然也没动，但是却一直注意着周围的情况。
“还好，那个老头手抖得太厉害，也可能是冰耀老师说的话触动了他，在最后一刻迟疑了，子弹打在了锁骨上，被那些警察还有冰耀老师抬出去抢救，他儿子的尸体被弄走了，图书馆的人也都被疏散开了，我们现在也可以离开这儿，如果警方发现新的线索，还会传唤我们。”
夜莺长长的舒了口气，好像这件事终于有了一个完结，但是接下来静默的几秒钟里，两个人都突然意识到，气氛真的很尴尬。
云晓一下松开了双臂，清了清嗓子，说了一句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的话来缓解气氛，眼睛胡乱的搜寻着身旁的景物，反正只要不是夜莺红红的脸就好。
“你真好，没想到你会不顾自己的安危来救我。”夜莺低着头，长长的头发垂下来，只能看到她的眼睫毛和鼻尖。
“没什么...”云晓想让注意力分散一下，因为他现在想的事情使脸颊越来越烫，但是结果却发现了夜莺几乎跟他一样高这个很丢脸的事实。
“......”云霄没听清，因为夜莺的声音越来越小。
当云晓刚要问她在说什么的时候，夜莺美丽的脸庞已经靠近云晓的面颊，那淡红色的嘴唇好像一贴在脸上，就会融化掉一般。
一声相机的快门与云晓不可思议的动作几乎同时发生——云晓好像用他所能达到的力量极限推开了夜莺，夜莺重重的摔倒在书架旁，有几本书甚至被震的掉落下来，咚咚的砸在了夜莺的头上。而刚才不知从哪冒出来，按下相机快门的一个虎头虎脑的记者，瞪着此情此景，笔直的愣在了那里。
“呃...对不起...我不是有意打扰你们的，可是...”这个头发短短的，皮肤黝黑的记者被搞糊涂了，一只手托着相机，一只手抓着后脑勺，心想他的抓拍恐怕不至于让男主人公有这么夸张的反应吧。
云晓根本没有理会，只是支支吾吾的说着一些不成句子的词语，“我...解释...内个...刚才那时候...我差点忘了...总之...唉...我有点紧张...当务之急...”云晓也终于忍受不了自己，用尽力气说出了最清晰，最完整的一句话：“你没有亲到我吧？”
夜莺把身上的一本书仍的远远的，腾地一下站了起来，脸上说不清是害羞还是恼怒，那种气势好像一只愤怒的小鸟。
“没有！谁会亲你这个大白痴！”
云晓长舒了一口气，一脸如释重负的样子，“那就好，那就好。”
“你......!”夜莺现在的愤怒犹如一个刚才就达到顶点的温度计终于炸裂开来，两大步走到了云晓的面前，在云晓毫无防备，刚刚张开嘴继续说话的时候，一记重拳就把云晓整个打到在地上，然后擦着泪光闪烁的眼睛，大步走出了图书馆。
“先生！喂！先生！醒醒！”云晓感觉周围天旋地转的世界慢慢停止了，但是脑袋还是晕晕的，他的眼神不再恍惚，认清了眼前就是刚才站在他旁边的记者。
年青的记者把他扶起来靠在书架上，自己也蹲在一旁。
“先生，不，还是叫你同学吧，你刚才怎么那么大的反应，干嘛对那个女生那么粗鲁，本来我还想把报纸头版上的标题写成‘凶杀现场的罗曼蒂克’，再配上大幅的激情照片，可惜...”
“你说什么啊？哎呦~~”云晓埋怨的说了一句，可是突然的疼痛使下巴有种脱臼的感觉，他只好用手托着下巴勉强说话，“你不知道怎么回事，我那时候脸上可能沾了死者手上的毒，她如果亲了我，恐怕会有生命危险。”
原来云晓在最关键的一刻，思绪不知道为什么飘到被那几个人压在地上的时候，周腾豪贵走过来用手拍了拍他的脸，当时觉得脸上除了疼痛就是有种湿湿的感觉，心想一定是粘上了毒，所以才发生了刚才那一幕。可是当他松了口气刚要向夜莺解释的时候，眼前突然一片漆黑，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再然后可能就是被这个笨蛋记者叫醒了，端着下巴蹲在这儿。
云晓已经疲惫不堪，而且也担心着纯白的安全，但是这个记者听到死者和毒这样的词后立即兴奋起来，叽里咕噜的念叨个不停，硬缠着云晓描述整个案件的过程，还拿出了一个本子，一支笔，跃跃欲试的做一个合格的聆听者，却不管对面的云晓想不想讲这个故事。
云晓的心情此刻很复杂，他之前的报复心理在不到二十分钟前受到了良心的谴责，又在不到十分钟前遭受到心仪女生的致命一击，此时此刻，又有一个人形的苍蝇拿着纸笔在他旁边嗡嗡作响。他真想逃离这个图书馆，一个人静一静。
“我得走了，”云晓站起来，走到自己的桌边，把纯白和别的书本收拾到包里，“有时间的话我再接受你的采访，怎么样？”
“别这样，同学，不，我还是叫您先生吧，先生，您难道不知道，时间对于记者就是生命吗？稍微迟疑半刻，这个新闻可能就让别人抢走了！”
“可是你在要我的命...”云晓已经有气无力，仍然端着下巴，一只手收拾东西让这个记者更加有机可乘。
“我是樱花报的记者，柳木正南，我的专栏就是关于离奇案件的，帮帮忙，最近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关注基拉执行官事件了，今天的事绝对是又一个铁证，拜托您了，一定要详细完整的描述这个案件。”
又是基拉执行官，云晓想，不管怎么样，云晓只想摆脱他的纠缠，什么事情都不能引起他的兴趣了，突然，一个救星般的声音传了过来，“小云，呼——还好你没事~”
云晓抬起头，眼前的人是那么的熟悉，又有一点陌生，但无疑是他最好的朋友——伸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