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在辽阔的原野上跌宕开来,距离小村子近了,陆轩忽然想起什么,他使劲儿勒紧马缰,把马停下来,因为他突然想到:宁诺氏刚刚被杀害了,如果就这样把小女孩带回来,让她看到她母亲倒在血泊中的那一幕……会不会不太合适?
他犹豫地僵在了原地,踌躇纠结着,不知是不是该送她回家还是该立即转头?小女孩这时候已经停止了哭泣,她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巴巴地盯着陆轩,似乎也奇怪为什么这个叔叔突然不走了?
陆轩觉得自己正面对这个世界上最难的题目,比他所遇到过的最难的高数题还要更难一百倍……他手足无措,头昏脑胀,紧锁眉头,连坐下的马也仿佛感受到了他的躁动与犹豫,不安地来回踱着蹄子。
村口出突然涌来了一大群火把,陆轩定睛一看:原来是这个村子里的村民,他们已经知悉刚才那一番惊天动魄的厮杀,此刻他们正朝村口这边都聚拢过来,大概有三五十个人,老少男女都有,陆轩看清楚了他们,他们也看清了陆轩。灯火通明,照亮了小半边天。
这帮村民走到陆轩的马前,一个个脸上满是惊奇、钦佩的神色,等他们看清楚坐上的小女孩时,脸上表情又都发生了变化,变得惋惜复杂而又沉重。他们叽里呱啦讲着什么,陆轩突然灵机一动,他将跟前的小女孩抱起来,递给马头前离的最近的一个村民,然后下马,自己一个人朝宁诺氏的房屋所在走去。
此时,那栋房屋前聚集满了人,屋里也站满了许多人,陆轩走近房屋,便看到里面灯火通明、人头攒动,门前的木阶上坐着一个人,正是马跃。
看到陆轩回了来,马跃站了起来,看到陆轩只一个人,马跃轻叹了一口气,走过来,拍了拍陆轩的肩膀,他说道:“你回来就好……那个、那个老太太好像也快不行了。”
陆轩连忙一抬头,讶然道:“怎么回事?”
“可能是因为伤心过度,就昏过去了,现在发着高烧,脸色煞白的,村里的大夫说,估计挨不过今晚……”
二人都沉默了,这家人算是真正家破人亡了,现在谋落奕哲还不知道下落。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个样子?
“现在有村民在照料她,你呢,谋落她人在哪里?是不是也?”
“没有,我没找到她,只找到了那个小孩。她把小孩放在了那里,我看到小孩就带她回来了。”
正说话间,前面一大群脚步声,二人抬起头,看到那些村口的村民已经回来了,其中一人正拉着小女孩的手,朝家门口走来,这边二人都停止了谈话,静静地看着一步步接近家门的小女孩。不知道那些人怎么跟小女孩交流的,此刻小女孩泪眼汪汪,大概已经知道真相了。
……
天蒙蒙亮,这一夜,二人都没有睡,在异族妇人的仓库棚呆了一夜,二人谈论了很多,包括接下来的计划打算,最后他们观点达成一致:现在就出发,赶往安西四镇之一的疏勒镇。
此前的计划也是赶往疏勒镇,当时谋落奕哲还在,现在既不知道她的下落,那么很有可能她已经在前往疏勒的路上了,又或者她以后摆脱了吐蕃兵的追击,逃回到了这里,发现我们不在了,也会想到我们是赶往那里了。
既然当初的约定是这样的,那么现在更要照计划进行了。
形势刻不容缓,也许还有下一波的吐蕃兵会来到,所以他们必须立即就出发。
陆轩跟马跃走出了仓库,这时候,外面的情形让他们顿时都愣住了:只见所有的村民,人人身上背满了包裹,牛车马车上放满了日常用具,牲畜全部驱赶到了外面的泥石路上,村民们拉家带口,扶老携幼……聚在了路边上,仿佛特意等着他们二人出来。
陆轩跟马跃对视了一眼,面面相觑,心里都同时疑惑道:他们这是要干嘛?
一个满头银发,满脸是褶子的粟特族老者从人群里站了出来,在他的身边,手里挽着的是那个小女孩宁晓冉,他迈开步子,走到陆马二人的的跟前,伸过去手,将攥在手里的小女孩的手放到了陆轩手里。
他这是什么意思?陆轩心里嘀咕道。
老者一双深邃的眼睛看着他,忽地张开嘴说道:“年轻人,这个孩子……她现在没有亲人了,村民们被迫离开这里……逃到深山里头居住,没有人……能照顾她,所以,只能把她托付给你们,看在她母亲的份上,还望……你们能够答应这个要求,要是你们不答应……这个小女孩就没有人照料了。”
老者的汉语讲的不是很好,断断续续,生硬无比,但意思已经鲜明地传送进了了陆马二人的耳朵。
二人却一时愣住了,不知该如何作答,陆轩看着自己跟前的这个小人,脑子里一片混乱,还好身边的马跃反应过来,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那个老者道:“为什么村民要离开这里?”
老者长叹了一口气,回道:“你们杀了那几个吐蕃兵,他们……一定会找回来报仇的,大家伙儿也是迫不得已,二十年前,我清楚地记得,当时一个吐蕃兵路过这里,因为喝了不干净的水而病死了,随之而来的便是一场大屠杀……我是唯一幸存下来的……”
原来如此,一想到这些村民要背井离乡,全是因为自己的缘故,马跃跟陆轩都感到很内疚,马跃思付了一下,便回答他道:“我们要去军营,也许会参军,带着这么一个小孩,会有很多不方便的,不过你的放心,我们会尽量找个好人家把她安顿下来的,绝不恭负村民们的期待。”
“那就麻烦你们了……”老者双手合十,以一个虔诚的佛教徒的方式,聊表谢意,随之将小孩拉到自己的身边,蹲下身来,在她耳边叮嘱了几句。
小女孩懂事地点了点,随即老者站了起来,慈祥地摸了摸她的头,转身向人群中走去,村民们也开始开动上路了,车轱辘传来吱呀的哀鸣。东方露出了鱼肚白,肃杀的天气里,人人面色凝重,等候在他们前方的不知是怎样的命运……
陆马二人回到了宁诺生前的家里,拴在门口的还有两匹吐蕃人留下的马,是村民们特意留给他们的,屋子已经收拾的干净,宁诺氏跟老太太被合葬在了村东头的草地上,至于那些被杀死的吐蕃兵,村民们将他们埋在了两里之外的林子里,这样后到的吐蕃兵即便要搜索的话也要多耗费些时间了。
两人没有多做停留,他们牵起马,解开麻绳,上得马来,陆轩先把小孩子放上去,然后自己才上马,将寒风中瑟瑟发抖的晓冉置于自己的鞍前。此前几天,他们已经研究过这一带的周边地形,据谋落奕哲推断:他们从悬崖上跌落下的那个地方,旁边的那条河流叫做赤水河,如果沿着赤水河往西走的话,是可以走到疏勒城的。因为疏勒城也正好沿河而建,在赤水河的上游。
决定好行动路线,这两人终于恢复了点自信心,即便没有谋落奕哲这个当地通做向导,他们也有十成的把握也、可以到达目的地。
提起马鞭,吆喝着麾下,马儿吃痛,迈蹄蹿出,背着东方的朝阳,他们开始了向自己的目的地进发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