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渺的梦境,被不知何处潜入的强光击散,迷糊中想翻过身子,却觉自身如被什么禁锢着,尝试了几番都是徒劳,不情不愿地睁开双眼。
映入眼帘的,非是平素熟悉的居室,而是一间陌生古朴的木屋,淡紫色纱帐被风吹得一荡一荡,拂到脸上柔如流水,时而摇散了细碎的晨曦。
睡眼惺忪的我神识也处在迷蒙中,本能地将视线下移,只见一条手臂正揽着自己腰间,幽蓝的袍袖褪在臂弯处,露出一截纤长白润的前臂。
这一眼让本朦胧的意识清醒了几分,却没有过多在意地又将视线向左移去,逐渐映入一袭华雅的午夜蓝袍子,修长柔美的身形曲线在斜入的晨光中起伏,透出一种惊心动魄的魅惑,零散有成丝成缕的紫发蜿蜒在两人身上。
最后的一眼,定格在了那桃夭柳媚、蛊惑如毒的俊颜上,骇人地震撼心神!
身边,竟睡着个男人!而且,还搂着我!
昨日的经历也随之一齐闯入脑海,强行将我从懵懂中拔醒,在这惊骇之余,我却又欣喜地松了口气,好在自己的身子变大了,又恢复原状了!
可是不管多么欣喜,那份与男人同床共枕的震骇仍如雷霆一样冲击着神经,让我脑中嗡然轰鸣了好半晌,却终究一咬牙,不得不接受事实,垂眸身上依然整洁的红白巫女服,应是没发生什么事,那份忐忑之心便荡为寒烟。
反应过来后,我便竭力掰开箍在腰间的手臂,可叹他的力气实在太大,我的挣动无异于蚍蜉撼树,没有动摇他的手臂,却惊醒了沉梦中的他。
“嗯……”
低低的浅吟,带着妩媚的慵懒响过耳畔,仿若在惫懒的晨色里漾开了波纹。
腰间的手也随这一声慵慢地撤了回去,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很是随意地抚上自己的额头,随即在那丝丝紫发掩映中,打开了一线魅动的青色。
“你醒了。”半睁的青眸透过发隙望着错愕的我,他唇稍挽起一线魅弧,晨曦斜映着他的脸,从容廓直到颈项,完美的曲线展露无遗。
他脸上并无半分异色,就似我睡在他旁边本便理所当然,不值得在意一般。
因着那足以颠倒芸芸众生、击溃千军万马的媚惑,我愣了好半晌,随即猛然醒过神来,烫着似的从床上一跳而起,火速退到了墙边方止!
“哦?变回来了啊。”
后知后觉地发现我的变化,他慵懒地从床上坐起身,丝缎般柔滑的紫发顺着身体的曲线泻下,掩映着微敞的胸口,那一片皎白的玉肤时隐时现。
靠墙的我不豫蹙眉,这误导人的动作神情,搞得像我们昨晚真发生了什么。
看着如倔强小鹿般警惕着的我,他唇勾一笑华光,左手随意一撩耳际的发丝,雪白的赤足下地,紫发随着起身的动作垂泻而下,朝我缓步走来。
勾人的媚惑逼面而至,骇得我心虚地向墙角躲去,“你、你别过来!”
若是平时的我,就算实力再怎么悬殊,也会拼力一抗,可不知为何,在他面前我却全无抵抗之力,只看着那绝艳的面孔,便觉筋酥骨软。
不知是未将我的话收入耳中,还是故意忽略,他足下不带丝毫停顿,只是在无声的行走间微妙地折了个弧形,踏着节律的步伐向我逼近,双手悠闲负在身后,柔长的紫发随风飘曳,蓝袍下摆拖过光洁无尘的木质地板。
明明踏地无声,可他的每一步却似落在我心底,都会让神经绷紧一分。
他的步步紧逼,终将我逼到了墙角,再无退路,面对逆光而来的修影,我微微咬住下唇,转头不再看他,右手一晃间已将草薙剑紧握在手。
虽然完全不清楚他实力如何,可却给我一种高深莫测的感觉,即使他昨晚没伤害我,但并不代表会放过我,放过曾伤害他族人的阴阳师。
灿亮的银芒划破沉闷的空气,长剑的尽处男子顿足,垂睇一眼正对着胸口的剑尖,没有恼怒,唇角笑意也未消减半分,只缓缓抬起一双水波潋滟的狭长桃花眸,觑定一剑之外的我,流转着迷人的妖媚,“小巫女很怕我么?”
我背部紧抵着墙角,握剑的双手不可控制地轻微颤抖,只垂首盯着他投落在我红裙上的阴影,我怕一旦看他,便会失去举剑的勇气。
莹如玉枝的手从他身后伸出,就似要越过那一剑的距离,徐徐探向墙角的我。
我骇然,却退无可退,眼睁睁地看着那五指伸来,却根本没有勇气对他挥剑。
正举剑不定间,一道声音伴随着急切的脚步声适时地闯了进来——
“凤阳大人,不好了!”
纤长玉手凝在半途,凤阳蓦然回首望向跌跌撞撞破门而入的鸟妖,那唇边的笑意瞬间不翼而飞,似对来人的打断颇为不爽,“什么事?”
鸟妖深深伏跪,整个身子都贴到地上,“回、回禀大人,两个人类闯进来了!”
凤阳意料之中地一挑眉,我却是意外惊住,两个人?难道不是匀桧姐?
这么一惊愣的功夫,屋外已隐隐传来混合吵杂的声音,却见凤阳纤眉一挑,那僵在半空的手倏地攫住了我的右腕,手中的草薙剑竟自动化无,抬眸却映入他妖媚的笑色,“本来还想好好相处一会,看来留不住你了。”
不明所以间便被他拽了过去,令我毫无反抗余地,一路将我拽到了门口。
只见门外庭中,一圈圈众妖成环围之状,似乎忌惮着什么不住向这边退来,而无视众妖伈伈睍睍的举兵相向,包围中心的两人逐渐现出影迹,从缭乱人影间隐约可窥见那熟悉的暗青和服,与一条上下翻舞的碧色长影。
单枪匹马闯入妖怪宅邸,还能一路杀到这里来,除了赤羽匀桧还能有谁?
我欣喜下正要奔出,可刚跨出一步就被一股反冲之力猛然拽了回来,忙扶住一旁门框才稳住身形,方觉右腕仍被攥在凤阳手中,他攥的力道不重,可谓恰如其分,不会让我有被箍紧的不舒适感,却令我怎么也挣脱不掉。
情急间我只得扬声大呼,“匀桧姐,我在这里!”
没有听到意料中匀桧姐的回应,却反有一个少年的声音遥传过来,“凌衣!”
我始料未及地一惊,这声音分明是……银澈!他怎么也来了?
“让开。”凤阳随意地命令,却似带着不可违逆的魔力,令前排众妖不约而同向两侧分开,从逐渐撕开扩大的口子里,如期现出两人的身影。
先前那碧色长影乃由无数勾玉串成的一条长鞭,从匀桧手中延伸而出,如长蛇一样浮动盘绕着两人,通体焕发着碧色光晕,令众妖无从近身。
这正是她的武器,日本三神器之一的八坂琼曲玉,又名八尺琼勾玉,因为勾玉鞭原本长八尺,但能无限伸缩,与草薙剑同为稀世秘宝。
两人目睹门边的我都放下心来,匀桧朝我微笑颔首,旋将明丽的眼波投向我身畔的凤阳,“听说我家丫头被带到这里来了,能否还给我?”
凤阳仍扣着我的右腕,斜眼轻瞟了我一眼,随即迎视向众妖半围中的匀桧,青眸流眄生辉,“很厉害的人类,不过你认为能胜过我么?”
并未动容,匀桧玉腕一抖,手中勾玉鞭瞬息缩回八尺之长,悠然含笑回视凤阳,“我不介意费点力气,就算把这里拆了,我也要带她走!”
她向来潇洒不羁,行事毫无顾忌,说的出便做的到。
轻风拂动垂柳婆娑,庭中门口的两人四目相对,无言的对峙。
这场对峙里,谁也不肯示弱,满庭众妖噤若寒蝉,终是凤阳不以为然的轻笑扫净沉寂之气,“不必那么大火气,我并没想伤害她,还给你。”
说着便将我抛了出去,那股大力推得我摇晃向前,直直跌撞到了银澈身上。
“凌衣,你没事吧……”一双修臂稳稳护住我的身子,少年柔凉的声音漾到耳边,一抬眼,就望入了那冰紫色的瞳中,刻成了心底最深的眷恋。
慌忙从他怀中离开,我无措垂下头,“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扫视着周围环峙的众妖,雪白的面庞上晕出淡笑,霎时间恍如在晨光中绽开一株皎洁的水莲,于温雅之中氤氲着清郁的空灵,“我昨天来神社找你,赤羽姐姐却告诉我你遇到危险了,所以我就求她带我一起来找你。”
见我安然无恙地回来,匀桧淡淡一笑,右手又倏然一抖,八尺玉鞭登时疾速收缩,转瞬化为一块玲珑勾玉,自动套入了右腕系着的红绳上。
匀桧牵过我的手,一双清亮剔透的黑眸,直视门口似笑非笑的凤阳,“不管你来历如何,最好不要接近她,你们不属于同一个世界!”
不去看凤阳的反应,她携着我回转过身,可后方的退路仍被众妖呈半弧围住,匀桧只立在当庭不动,没有凤阳的命令,群妖哪敢轻举妄动。
“放他们走。”毫无波动的声音,如一滴露坠入湖心,瞬息便潜入沉闷之中。
得到意料之中的命令,群妖纷纷让开后路,匀桧领着我们朝庭外走去,身后追来凤阳的声音,“该怎样应由她自己选择,你不该干涉太多。”
脚步微微一顿,然而只是微不可察的一瞬,又带着我们若无其事地穿庭而去。
我与银澈目目相觑,自是猜不透他们对话的深意,回过头,门口已再无那绝艳男子的身影,伴着初秋残余的微熏,一阵风过便了无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