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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云漫过头顶,一阵阴风吹过,落叶纷飞。秋蝉止住了喧闹,尘埃落定。
她缓缓抬起头,双眼突然睁开。她腾空一跃,雪白的衣裳随风飞起。她顺势拔剑刺来。我见她来势凶狠,只得信步往后退。但十步不到,后背已经贴在大柏树干上。她也离我十步,但见她脚尖落地,只一个蜻蜓点水,便又借力对我刺来……
“啊!”我还是双手遮住头部,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大喊一声……
“Cut!cut,cut,cut!”张导演终于忍不住跳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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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胡文啊胡文,跟你说了多少遍了,不要抱着头!不要抱着头!你就是不听。你知道你拍这一个镜头浪费了多少胶卷吗?你怕什么啊?她又不是真的要杀你!演戏,你懂吗?再来一遍,不行就换人……”
“导演,我也知道是演戏,她也不会真的要杀我,可是我条件反射,真的很害怕。而且我只是个跑龙套的,没有专业的演技,做不了他的替身,不如让他自己来吧。”
“你以为我想用你啊?主演早上吊钢丝摔伤了脚后跟,我看你和他长得有几分相似,不然我给你这么好的机会吗?”
“可是我真的演不来。”我只是个替身演员,替别人跳水,装死,挨耳光等等,要我演戏,着实是赶鸭子上架。
“再演最后一遍好不好?”导演看出我的烦躁情绪,语气中带着些许妥协。但我把心一横,一边脱掉戏服一边干净利落地说:“我不干!你找别人演吧。”
事情做得这么憋屈,不如不做。
我提走了片场的一瓶矿泉水,一个人戴上蓝牙耳机听着音乐,顺着羊肠小道游玩着山林。山深林老,草繁树高,阳光不足,但空气清新。只是风起的时候感觉到有丝丝的凉意,秋天,让我想起了她——许如秋。
喝了半瓶水,我掏出手机摁了她的电话号码。如秋一接通就说:“这里找不到那个人呀,怎么办啊?”
我也不取下耳机,就对着蓝牙上的小麦孔说:“先不用急嘛,既然你外婆和你妈妈都说是在那里,那就一定在那里。”
“烦死啦,为什么要找这个人?”
“谁知道你们家的葫芦里装着什么药?世世代代都在寻找同一个人,不是一千零一夜吗?”
“一千零一夜?什么意思啊?”
“天方夜谭呗。”
“你别气我了,正烦着呢!不帮我找就算了,还数落我。还有啊,不是我们家世世代代都在找这个人,而是祖上要我许如秋必须找到这个人。”
“懂,我懂。可是你认为有可能吗?你们家五百年前的祖先怎么能知道五百年后世上会有一个叫浮云的人出现呢?而且你想一下,全国根本没有姓浮的人啊。”
“我知道。可是妈妈郑重其事地交代我,必须要在今年的十二月十一日之前在龙城医院找到这个叫浮云的人。我们家世代相传的遗嘱,不会是开玩笑的。”
“哎,神马都是浮云,浮云都是神马。你在那医院侯着,看他出不出现。”
“嗯。但我猜他应该不是姓浮,有可能是付,或者伏什么的。因为年代久远,口口相传就传误了……”
“嘿嘿,这倒是有可能。那你就锁定这两个姓氏的人吧。”
“难啊,你以为找到姓付和姓伏的人就可以了吗?祖上有声明,浮云的右手臂上必须要有三条伤疤,否则不能把东西给他。”
“哎麻烦啊。那我过几天去帮你一起找找吧!如果世上有这个人,我一定帮你把他揪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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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挂了电话,我不知不觉已经走出了林子,来到一个偏静的地方——我不知道这是哪里,没有鸟语花香,没有奇嶙怪木,更没有一处亭台楼阁。给人的只是一种世外桃源的幽静……
我看到两个背着篓筐采药的伯伯,礼貌地走上去跟他们打招呼。他们都不约而同地吓了一跳,说:“小伙子,你怎么会在这里?差点没把我们吓死呵!”
“对不起啦大叔,我不是故意的。”
“小伙子,不关你事的。这里是狐山,这山方圆几十里都是草药,过去我们祖祖辈辈大多以采药为生。但是这几年,常有人说狐山闹鬼,于是很多人都出去打工,不敢再上山采药了。像我们这些上了年纪,又没事可做,胆子又大的人也只是在白天才敢上山,天黑之前就要下山啦。”
“这样啊!会不会是那些人怕别人跟他抢着采药,故意散播的谣言呢?”
“这是真的!”另一伯伯说,“去年我就亲眼见过。她是个女鬼,穿着一身白色的衣服,还会飞呢!”
“小伙子,这里很少有外人进来的,你怎么会到这里来呢?”
“噢,我是来拍电影的,走着走着就走到这里来了。”
“呵,原来你是个明星啊!我们生活在山沟沟里,一辈子都见不到明星呢。”
我想说,不是每个拍电影的都是明星。可看着他们自豪的笑脸时,我没说,只是心中感到惭愧万分。
原来这林子的对面是狐山。听两伯伯介绍说,狐山不高,树少草希,方圆仅此一山。顾名思义,传说是由一只修炼千年的白狐精所化。我听到涧水潺潺的声音,便问:“狐山上有泉水吗?”
“当然有啦。”伯伯指着那边的山脚对我说,“您看到那蓝色的溪水了吗?就是从那只千年白狐的眼睛那里流出来的。”
“白狐的眼睛?”我有点匪夷所思。
“对啊!祖上传说这山涧水是千年白狐的眼泪。”
“那白狐的眼泪为什么是蓝色的呢?”
“呵呵,这就不清楚啦!小伙子,太阳要下山了,我们得走了。我们劝您也下山去吧,别撞见不干净的东西了,你自己会出去吗?”
我环顾四周,摇摇头说:“大不了我原路返回。”两伯伯还是好心地给我指出一条明路,但我意犹未尽。听那山涧水声,清晰入耳。我寻声找去,不一会儿果然看到山泉哗哗而下。泉水落处,早已经形成了一个清澈但幽蓝的小小的潭洼。抬头看不出山泉的泉眼,低头却看得到淡蓝色的潭水……
我又打开手机MP3,特意选中了陈瑞的《白狐》,摁下播放键。熟悉的旋律悠悠响起,那一句句感伤的独白在狐山柔软的涧水声中弱弱地回荡……
“……我是一只等待千年的狐,千年等待千年孤独,滚滚红尘里,谁又种下了爱的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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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以前听《白狐》,只是觉得优美动听。现在狐山上听《白狐》,却是如此的悲伤。为那白狐,为那书生,为他们不可能有结果的一世情缘。身临其境——我终于体会到,相爱却无法在一起的心酸的滋味。
《白狐》放完,我打开摄像头,我要留住这里的一草一木,一山一石。当我拍到狐山山顶的时候,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剧组拍电影也拍到了这里,那女主演居然被我拍到了。
我转了身,却只见一个白影从我眼角一闪而过。我再环视四周,并不见剧组的人,周围寂静得只听到山涧声,我一个人的心跳声和呼吸声……
“难道……他们说的……”我不敢往下想。
我开始害怕。想起那两个采药伯伯的话,控制不住地毛骨悚然。我不敢再看四周,鼓足毕生勇气再看一遍那张照片,就再看一遍。上天保佑,千万不要让我看到不该看到的。
不对!是真的!照片上有……虽然只是在右上角一点点的地方,但我500万的像素不会看不清楚。她,穿着白衣,会飞……
“你刚才听的是什么歌?可以告诉我么?”这话出自一个女子之口,但只闻其音,不见其人。她的声音虽然婉转甜美,却带有几分沧桑。我本来就恐惧得两腿发软,直冒冷汗。也不管这声音动不动听,慌不择路撒腿就跑。
“你不用害怕?我不是妖魔鬼怪,不会害你性命。”那声音跟着我,一直跟随着,不远不近。
“那你是谁啊?”我惶恐之下绊倒在地。
“我是仙。”
语毕,她悠然一下背对着出现在我的跟前。我不敢动弹,只见她一头青丝倾泻到腰间以下,身上雪白色的长裳拖到地上——小龙女,这是我对她的第一印象,而心里的恐惧也消逝了许多。
“你能告诉我,刚刚你在听的是什么歌吗?”她轻轻地转过身,但见她鹅卵般稚嫩的脸蛋洁白无瑕,一双深邃的眼睛在柔和的夕阳下暗暗映着蓝光,两叶红唇衬着殷红的晚霞,更加娇艳欲滴……
“是,是陈瑞,的《白狐》。”我边爬起来边吞吞吐吐地回答她。
她正视我一眼,轻轻地转过身,忽然睁大了眼睛,嘴唇微微颤抖着,终于迈开步履,叫了声:“恩公……”
“哎你别过来啊!你是,谁啊?”我又惊吓得往后退,跌跌撞撞地摔了个跟头,心里不禁认定她就是采药伯伯说的那个女鬼。
“恩公,你不用害怕,我不会害你的。你听我说好吗?”她又要过来,但我哪里敢逗留片刻,爬了起来又要跑。她不知道使了什么妖法,居然把我定在原地,就像被点了穴道一般动弹不得。
“你想干嘛啊?我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为什么要找上我?”
“恩公,你听我说好吗?”
“什么恩公?你想说什么非要找我说,我求求你放我走吧,我不是无意打扰你的,求求你高抬贵手,放过我吧……”
“恩公,我不害你。你救过我的命,我又怎么会加害于你呢?只因你不肯好好听我说话,才不得以用定身法将你定住。”她的声音激动而无助,让我心中的恐惧陡然减半。
“你是人是鬼?到底想怎么样啊?”我壮起胆子,问她。
“我不是人,也不是鬼。恩公,我是一只千年狐仙。恩公,我说出来您未必会相信。我真的是,狐……仙。”
”狐——仙?“
“是,恩公。我知道你无法相信,但这一切都是真的。”
“那你干嘛叫我恩公?”
“因为恩公一千年前救过我的命。”
“我没有啊!我才二十五岁……”
“恩公是凡人,自然会投胎转世。我知道恩公不记得我,但我记得恩公。”
“你记得我?你怎么会记得我?”
“恩公,你知道吗?一个人投胎转世之后,容貌是不会改变的。而且我们有三世情缘,你的前世投胎之时,我曾在奈何桥上苦苦哀求孟婆不要给你喝忘情水。孟婆当然不依我,但她在恩公的颈项后面点了一颗红色的苦情痣,恩公不妨自己用手摸摸看是也不是?”她说完,只伸手轻轻一指,我全身赫然松了下——心里知道是她解了定身法。她对我微微地点点头,我半信半疑地抬起手摸了摸脖子后面,果然真真切切的触碰到一颗圆滑发烫的小凸点。
“怎么回事?为什么我以前一直没有发现?”
她又一挥手,一把搀住我的胳膊,扶着我驾云飞了起来。我“啊”一声来不及闭上眼睛就已经身在半空。我们飞得慢,很匀速地穿云透雾。脚下的黄昏,仍然青山绿水,草木依依。我完全摆脱了恐惧,而融入了激情;渐渐丢掉了现实,而习惯了飞翔。在风中,她的长发滚滚舞动,与她拖长飘逸的白裳相互映衬。她那淡淡的体香,延绵在我们的身后……是妖?是仙?还是人?是狐?这已经不重要,至少她真实存在……
“你要带我去哪儿?”
“到了就知道了。”
天黑了下来,她带着我追星赶月,一路往东北方向加速飞去,最后落在长白山下。她带我来到一个小山坳里,说:“就是这里了。”
月光散漫,只见这个小山坳周围杂草丛生,灌木林立,唯独有一处,却是被人整修过的两间挨着的坐北朝南的小坟墓。她将我拉了过来,指着墓碑对我说:“恩公去看看好么?”
“看不清楚呀!”我不敢过去。她双手一张,做法变出一圈红蜡烛把我们和两间小坟墓围在中间。蜡烛支支点燃,星星之火却照红了整个小山坳。她见我不敢去看,就拉着我说:“恩公不用害怕,就看一眼好么?”我知她情真意切,便半推半就地跟她走到墓碑前,在月光和烛火的照耀中,但见墓碑上深深地刻着“护龙将军张良玉张恩公之墓”,旁边墓碑刻的是“爱驹宝马踢雪乌骓之墓”,立碑皆是“白夏——大唐天宝九年九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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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我不想接受,但又不得不承认,当我看到这一切的时候,心里面燃生一股似曾相识之感。我不知道墓碑的主人跟身边的她是什么关系,但坟墓不像周边那么破败,应该有人时常打扫拜祭过。
“你……你带我来这里就是为了看看这两座千年前的坟墓吗?”
“恩公容我片刻可好?”她移步到张良玉的墓碑前,沉身一跪。说:“恩公,我又来看您了。”她唉了口气,接着,一下、两下、三下……七、八、九,对着张良玉一共叩了九个响头。她的额头每撞击一下泥土,“砰——砰——砰”,一声一声就像打在我的心口上……她起身,转而又向踢雪乌骓的墓碑行如此大礼。这个叫张良玉的护龙将军究竟对她有什么比天高,比海深的恩情,居然能叫她感恩戴德一千多年,此情此意,只增不减……
她拜祭完,来到我面前,我问她:“可以告诉我了吗?”
“恩公知道唐玄宗李隆基吗?”她言道,“一千年前,李隆基带着三百将士到长安城外的快活林打猎。当时他们发现了一只白色的双尾灵狐,李隆基下令全力追杀。那灵狐走投无路,被李隆基一箭射穿。李隆基得意忘形,下旨要剥了灵狐的皮给杨贵妃做衣服。”
“好残忍!那后来呢?灵狐怎样了?”
“后来,后来李隆基命令护龙将军张良玉把灵狐带给御屠宰杀剥皮,途中灵狐因疼痛苏醒。她知道自己在劫难逃,忍着剧痛伤心地哽噎着……张将军无意间看到了灵狐眼睛里无助的眼泪,顿时心生怜悯。”
“那,张将军放走灵狐了是不是?”
“嗯。当时张将军违抗圣旨,偷偷把灵狐揣在怀里,瞒过皇宫门卫把灵狐带了出去。”
“那张将军违抗圣旨,不是要被杀头的吗?”
“没错,李隆基得知张将军私放了灵狐,当即下旨捉拿张将军问罪。张将军怀抱着灵狐骑上他的踢雪乌骓马疯狂地逃命,一连逃了五天六夜,不敢眠、不敢休,终于精疲力竭,人和马双双累死在长白山下……”
我见她说话间声音凄凉,眼泪盈眶,小心地问她:“你,该不会就是那只灵狐吧?”
“是,恩公。你就是当年的护龙将军张良玉。”她说着,双腿一坠,扑通跪在我面前,呜呜哭泣。
“啊别,我受不起,你快起来好吗?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我想扶她起来,可又不敢碰她。只是连连叫她起来,否则我也要跪下了。
“你,你有名字吗?”她起身后我问她。
“我叫白夏,恩公。”
“我,这辈子我叫胡文,你不要再叫我恩公了好吗?张良玉将军才是你的恩公。”
“我答应你,恩公。”
“呃……你有那么厉害的法术,为什么不用?”
“恩公有所不知,当年我初得人身,道行尚浅,还在半妖半人之间反复修炼。加上被李隆基射了一箭,差点中了心脏,哪里还有什么法力?如果我能用法力,也不会让恩公,让张恩公惨死……”
“那后来皇帝没找到你吗?”
“没找到。后来我在长白山下疗伤三年,渐渐的恢复了元气。再后来,我找到我的结拜大哥和二姐,我们迷惑并辅助安禄山和史思明起兵反唐,目的就是杀死唐玄宗李隆基,替张恩公报仇。”
“什么?原来,原来大唐盛世的安史之乱是你们……”
“是。我们兄妹三人挑起人间战火,犯了天条。上天得知后,派郭子仪来收服我们兄妹,把安禄山打得一败涂地。我的大哥和二姐还被他封印在一线天的镇妖洞里……”
我越听越不敢相信,是时间错了,还是空间错了,抑或是这个历史,这个世界都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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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白夏讲完了她和张良玉的故事。我不由得神魂颠倒,浮想联翩。我问她:“那你一千年来一直都在狐山上住着吗?”
“不,不是的。”白夏说,“一千年前,我们兵败,大哥和二姐相继被郭子仪抓了去,我侥幸闯入时空隧道,出来时便到了这个世界……”
“时空隧道?”我又一次被她的话语惊愕得呆若木鸡。
“是。当时郭子仪穷追不舍,我与他斗法不过,败逃至洞庭服畔……”
“等一下,洞庭服畔是什么地方?”
“就是洞庭湖。”白夏说,“唐时跟现在不同,很多话不一样,那时胡服不分的。”
“哦,那后来呢?”
“我被他伤坏了元气,拼了命地又绕道向北逃跑,不知不觉逃到了一个小山洞前。”白夏似有所思地继续说,“当时天上恰巧六星连珠,我怕郭子仪追上来,就奋不顾身地钻进山洞里。我一步一步地深入山洞,只见四周很黑,我的蓝眼睛虽然可以看见,但丝毫看不到尽头。大约走了半柱香的时间,洞里刮来旋风。我本想退回去,却又害怕被郭子仪抓了,只得继续向前走。因为后退一定会被追来的郭子仪抓住,到时必死无疑,而走出去了也许还会有一线生机……”
我听着白夏说,脑海里不断浮现她所描述的那一幅幅画面。“那后来走出来了吗?”
“走出来了,”白夏很无奈,“我顶着旋风又走了半柱香,就出来了。”
“然后呢?”
“然后就到了这个世界的狐山……”
“你的意思是说你只花了一炷香的时间就走完了一千年的光阴?”我惊叹不已,简直不可想象。
白夏看着我,深蓝色的眼睛里充满无助。她点点头,说:“是,我感觉只走了一炷香的时间,但我出来的时候已经昏死过去,一睡就睡了三四天。“
“你怎么知道才睡了三四天呢?”
“因为我走进山洞那天是八月十一,月圆之夜我会现出原形,而现出原形是很痛苦的,不醒也不行。从八月十一到八月十五月圆,所以我断定最多昏睡了四天。后来我发现自己身体虚弱,就在狐山修炼。又是五六年之后我恢复了元气,当我下山想去找郭子仪决战时,才发现我已经不在大唐,而在一千年后的世界里……过去曾听大哥二姐说起时空隧道,却不曾想,传说中的时空隧道真有存在!”
我无言以对,这么匪夷所思的事情一下子全都发生了。只得顺着话题问她:“那你知道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是哪一年吗?”
“我知道误入了时空隧道,不可能还找到郭子仪报仇,也就打消了报仇之念。后来我变化模样,找个人问了是何年,他说是2006年。”
听她这么说,我想不到她是如何在语言不通的世界里怎么去询问一个人。如果她说的都是真的,那么我只想到,她是2001年来到现代的,然后在狐山修炼了五年,下了山才知道时代已变。狐山闹鬼也是从她下山那年开始有传言的,而她,又用了五年的时间学会了不少现代话……
月上山头,白夏一收手,刚刚还点燃在地上的一圈蜡烛,瞬间无影无踪。她说:“我再带你去一个地方好吗?”
“去哪里?”由不得我回过神来,她展出一条裙带将我揽住,稍稍一用力就踏上云雾。因为之前已有过飞翔的经历,这次我不再那么紧张,那么害怕。
“好冷!”高处不胜寒是对的,加上是秋季,身上衣着单薄,经不起这阵阵凉风肆虐般地侵入身体。白夏嘴角轻扬,说了句:“看着。”我正等着她给我变戏法,霎那间身上已然多了一件厚厚的毛茸茸的白色外衣。我暖和了,心甘情愿地和她一起飞去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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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白夏带着我在夜空下逍遥,让我把生活中所有的不快统统都抛到九霄云外。忽然她放慢速度,指着下面黑黝黝的山头说:“我们到了,就是那里。”语落,扶着我飘飘然着陆——这种感觉,是拍电影吊钢丝无法相提并论的。
“这是什么地方?”
“一线天。”
“一线天?我们来这里干嘛?”想起她说过一线天有个镇妖洞,她大哥二姐还被镇压在这里了,我不觉全身打寒颤。白夏把我拉到一口黑压压的山洞前,说:“这里就是镇妖洞。”
“我们要进去吗?”
“我们进不去,”白夏说着,指着山上一处红色发光的石头,补充道:“那有郭子仪的封印。”
“那你带我飞来飞去的,到底为了什么呢?”
“恩公,我说的都是真的,我怕你不相信我,就带着你来看看,好让你安心。”
“其实,我没有不相信啦。”
“那你不再害怕我了是吗?”
“不害怕了。跟你在一起,我感到很亲切。”
“真的吗?你肯相信我了……”
“我相信你。可是我们可以回去了吗?我明天还要拍戏,你带我回狐山,回剧组好吗?我们的片场在那里。”
白夏甜甜一笑,欣然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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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天亮了,暖暖的朝阳从狐山那边照下来。我回到片场,随便吃了点东西就要准备做替身了。剧组要赶着尽早杀青,而那男一号的脚伤未愈,导演很着急,不得不勉为其难地将就着用我做他的替身。
上午要拍对打戏,得吊钢丝。平时我最害怕吊钢丝了,也许是与生俱来的恐高症的缘故吧。记得第一次吊钢丝是在08年胡歌主演的《射雕英雄传》里,那时候吓得我呀呀大叫,差点丢掉了跑龙套这份很有前途的职业……
换上古装,拿着宝剑,一切准备就绪,张导演一声:“走——”我按照动作导演的要求,蹲腰、蹬腿,“嗖”一下飞升起来。我无心入戏,只想着昨夜与白夏那随心所欲的飞翔的情景。导演却喊道:“嗯好!就是这样。”一个镜头直接过了。接下来的对打戏里,我居然身轻如燕,每个动作都惟妙惟肖地展示出来,令在场的所有剧组成员都看得嘡目结舌。等我把导演要我做的一系列动作都完成了,个个不约而同地鼓掌欢呼。
“胡文,你今天表现不错。以前没看出来,原来你这么有天赋!”张导演乐呵呵地表扬我。
“我……”
“好啦,擦擦汗休息一会,咱们接着拍。都这么顺的话,再过两三天就可以拍完这一段啦。”导演说着,递给我一条毛巾,然后又到别处去准备下一个镜头了。
今天怎么回事?为什么身体不由自己控制了呢?难道是白夏?我揣摩着,看了看四周,却不见她的踪影。这时如秋打来电话,她说:“我找不到浮云啊怎么办?你什么时候拍完,快点过来帮我找啊。”听她的声音,又急躁又火恼,我安慰她说:“好啦,我快拍完了,过几天收工就去找你好不?”
“那我等你啊,等找到他,我非好好瞅瞅,浮云到底是不是长着三头六臂?”
“嗯,我也觉得很好奇呢!等我来和你一起找他吧。”
秋风徐徐,忽然一阵阵熟悉的香味扑鼻而来。“等等,我有点事,先这样了。”我匆匆挂了如秋的电话,快步朝着那股香味吹来的方向追了去。我拖着古装,佩着长剑,拈花惹草一路追寻,不出百米,忽见一个白影从头顶掠过。“白夏,是你吗?白夏,是不是你来了?”
那白影踏着叶子又“扑扑扑”地飞上枝头,“攸”一下现身在半空中。我笑了,喊道:“白夏,真的是你。”
白夏双臂展向左右,滑着白纱落在我面前。“我一直跟着你,本来就只想在旁边静静地看着你,”白夏说,“可我看到你被吊起来的时候,心里担心,忍不住用了法力……”
“呵呵,我说今天怎么觉得身体不是自己了呢。原来,原来真的是你在帮我。”
白夏不接上我的话,而是出奇地上下打量着我。“你看什么呢?”我问她,脸都被她看得发红了。
“好像。真的好像。”
“好像什么呀?”
“你穿上这身衣服,跟当年的张恩公一模一样。”
我才想起来,此时我还穿着古装呢。难道这就是古代的我吗?眼前的她,亦是一身古装白裳。秋高气爽,风轻林静,我仿佛已经身在一千年前……
“走!”白夏拉着我。
“去哪里?”
“带你飞。”
“可我还没换回衣服呢!一会还有戏要……”
我还没有说完,她竟拽起我,平地飞上云端。我也只是刚突然飞起来的时候叫了下,到了高空,我也就放下心了。我清楚,我们踩的是云雾,却踏实得如履平地。
“害怕吗?”白夏问我。
“不害怕。”
白夏一笑,慢慢地松开了手。我瞬息间犹如一脚踏空,整个人失重,即刻摔向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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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我闭着眼睛几乎喊破了喉咙,脑里只有一个念头——她为什么要扔下我?她不是白夏吗?
就在我以为自己要摔得粉身碎骨的时候,忽然停止了下坠。我只觉身体一紧,睁开眼睛一看才知道,原来是白夏伸出一条白纱将我挽住,不让我摔死。
她顺着白纱降到我的停留的位置,我还心有余悸。她倒好,还问我:“现在怕不怕?”
“怕。”的点着头回答她。从此我便知道了,人是怕死的,如果人不怕死,他是不会在面对死亡的时候这么发出恐惧地喊声。
白夏与我踩在云雾上,绕着狐山兜了一圈。到了狐山山顶的时候,她稍稍一用力,我们一起降身在山顶的一块大青石上。白夏邀我坐下,我们眺望着远方,眺望着天空,只见林子雾霭袅袅,小溪悠悠,那泛黄的树林依山傍水,时而掠过一两只飞鸟。此情此境,让人顿生要与世隔绝的冲动。
“这里美吗?”白夏问我。
“嗯,美。”
“恩公你知道吗?五百年你也是个修道者。”
“修道者?”
“是,那便是我们的第二世情劫。”
“那我有没有一世是个书生,然后把你给放生了?”
“恩公,凡人五百年一轮回。你我历经三世才到今朝。如果真有那么一世,也许,也许是张恩公的前世,或者他前世的前世……”
“那你说的是,我们有三世情劫还是三世情缘呢?”
“劫便是缘,缘也便是劫。命中注定有此一劫,方能有缘相聚。缘生缘灭,皆因劫数有始有终。故是缘也罢,是劫也罢,终要面对,又终要结束。”
“这么说,今生今世的我就是你的第三世情劫了对吗?”
“是,躲不过,不是,求不来。恩公,你知道吗?历经情劫很痛苦。”
我听着,心里隐隐作痛。我和如秋相恋两年,曾经因为一点点小误会而分过手。那时候我感觉整个世界都抛弃了我,没有一天不是生活在麻木的空气中。也就是那时候,我开始听《白狐》。当时觉得歌词和意境都很伤感,加上自身的心酸,我越来越喜欢《白狐》。但我一直在寻找《白狐》里面的一根弦——它能让我把这首歌听得最痛。
白夏盯着我的眼睛,我发现她的眼睛好美,蓝盈盈地透着淡淡的光幕,就像狐山下那幽静的潭水。她总是笑得很轻很轻,秋风吹来,她的发丝撩拨着她清纯的脸颊……
“想听歌吗?”我掏出手机,在她面前晃了晃。
“嗯,想。”她话一落音,我便摁了播放键——放的是陈瑞的《白狐》。音乐旋律悠扬响起,声声清馨回荡在狐山的山顶。白夏陶醉在音乐之中,她闭着眼睛,薄薄的两片嘴唇似动非动。忽然她双眼一睁,向前推出一条白衣带。那衣带滚滚飞舞,飘飘生云。她两脚一点,旋在云中翩翩起舞。白夏舞步轻盈,身段飘逸。那一头黑发伴着她一身白裳,迎着金风,和着祥云,时而上扬,时而下落;时而一排乘风,时而四边挥云。我打开摄像头,选定连拍功能,把白夏的身影摄入我的手机里。白夏向我抛过来一条衣带,冲我笑着点头。我伸手一捞,抓住那衣带。白夏用点劲一收,我便飞了过来……
白夏带我旋身上云端,指着狐山下说:“看到了么?那蓝色的潭水。”
“看到。”
“咱们下去!”
白夏语毕,带我旋身下降。十米、八米、五米,一米……我们的脚尖已经触到潭面。我问她:“潭水怎么会有暖气冒上来呢?”她看了下潭水,说:“我也不知道,不是一直都有的吗?”我想起昨天我来的时候,并没有感觉到潭水的温度,难道这潭水是她用法术变热的吗?但听她的语气,又似乎她真的不知情……
“我们下去吧!”
“可是……”
白夏一手搭在我的肩膀上,轻轻一压,与我双双落入潭中,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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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我们往潭底下沉去——才知道原来这小小的蓝潭水这么深。但说也奇怪,我们能感受到潭水的温度,潭水却未曾把我们浸湿。只是我不能呼吸。不多时,我已经感到憋不住。白夏知道我要窒息了,将她的嘴凑过来贴在我的双唇上。我只觉身体里有一股股气流在四处流畅——是她在给我输入真气。
白夏双手搭在我的肩头,整个身子向上飘去。但她的力量从来都是把我推向潭底深处,虽然很慢。终于我的脚跟碰到了潭底的石子,我停了,白夏却继续往下压……
她居高而下,我向后翻去。慢慢地,倚着潭水的浮力倒在潭底。白夏趴在我身上,真气还在源源不断地往我嘴里送。我睁大着眼睛,透着蓝色的潭水,模糊中见她双目轻合,头发漂在水中。忽然她迅速翻身,与此同时褪下衣裳,又把我卷起来。白夏褪下的衣裳不停地把我们旋捆着,潭水被她分离开来——我们就窝在她卷的裳茧里,就像被一个大大的蛋卵包裹着。水进渗不进来,光也透不进来,但是可以自由呼吸。
“好多了吗?”黑暗中白夏轻轻地在我耳边问我。
“嗯。”我对她说,“这里是潭底吗?好黑。”
“是,这里就是我平时休息的地方。”
“啊,你一直都睡在潭底呀?”
“是。我刚来的时候元气受损,也是在这个潭底下疗的伤。有一天我从潭底出来,不小心被上山采药的药农看到了,差点吓死他们了呢!”
狐山闹鬼,真的不是无中生有。
我摸索着找出手机,摁亮了,却还没信号。白夏身上已无衣物,在手机明亮的照耀下,只看到她的上半身——她就像一条洁白的美人鱼,卷缩在蛋里面。
“要看看你跳舞的样子吗?”我自己翻出相册,打开相片给她看。白夏凑过来,笑盈盈地说:“我要拿出来。”她捻着手指,隔空取物般的就这样拉了出来,照片就像被洗出来的一样清晰。她看着看着,竟对照片吹了一口白雾。
我问她:“这是,干嘛?”
“好好保护起来。”
白夏隐藏了照片,对我说:“我喜欢张恩公,不喜欢东方胜。”
“谁是东方胜?”
“就是五百年的你,我说的那个修道者。”
“哦。”我不敢看她的身体,但又有点不想离开潭底。“你天天在这里睡觉,会闷不?”
白夏犹豫下,说:“闷,但暖和。”
“那你吃这里的鱼吗?”
“我不能吃荤,不然会……”
“会现出原形吗?”
“不是,是有味道。”
“是……狐的……味道吗?”
“是,会很难闻。”
“那你平常都吃什么?”
“吃花草树叶,要么不吃也没事。”
白夏是仙,不食人间烟火。我怎么能和她同睡在她的裳茧里呢?如果如秋知道了,我又将如何交代?可是,此时身边的她,我还欠她一世情缘,我又如何偿还呢?我心中狂乱,收了手机,说:“我想出去。”
“是,我们出去。”白夏一挥手,我还没有准备好,就已经随她冲出潭面。我们落地,她已是身在白裳之中,而我,还是那身古装长袍,和宝剑……
我想跟她说什么,可手机一下子连连震动。拿出来一看,天!都是短信。有张导演的,问我在哪里,要我回片场。还有如秋的好多,都是责怪我为什么不开机,究竟在干什么?我慌乱了,都不知道要做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