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的天空格外明亮，一片片的雪花从天空中洒下，在地上铺成厚厚的一层雪毯，洁白无暇，是对雪最好的写照。
杭凌生独自一人漫步在校园中，仰望着明亮的天空，看着校园里被雪压弯了的树，偶尔蹲下抓起一把雪撒向天空，让纯纯的冰雪落在他的头上和脸上，钻进他的衣领里。
前方也有学生在玩雪，杭凌生转身折向另一条道路，他记得在这条路上有一个小亭子。可是走进亭子，杭凌生看到亭子里有人了，他正想离去，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住了他：“凌生，是我。”
是孙宇。杭凌生笑着走向孙宇：“你小子怎么也在这？你还有这种闲情雅趣，真看不出来。”
“哎哟，凌生，不用一见面就讽刺我吧，实话告诉你吧，我专程在此恭候你的。”孙宇带着微笑看着杭凌生。
杭凌生看着孙宇的眼睛，根本看不出什么。“孙宇要想骗人，没人看的出来”这是赵小丰说过的话，张东祥和杭凌生深表赞同。
“好了，别忽悠我了，咱走走，看看雪吧。”杭凌生说道。
“行，走吧。”
雪已经慢慢小了，地上也积了十几公分的雪了，踩上去十分的惬意。
“这就是美丽的大自然啊。”杭凌生张开双臂，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孙宇笑笑：“凌生，我看你这几天有心事，但人又不颓废，反而显得脱胎换骨一般，所以我知道你是心境上有所领悟却又放不下某些事，你刚才的动作看来，仿佛与自然融为一体了，可是却因为故意做作而稍有瑕疵。”
“看来你真像是特意找我聊天的。”杭凌生笑看着孙宇。
孙宇却什么也没说。
“你说的没错，这两天我确实想通了一些问题，但是却也因为这些想通了的问题烦恼，我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着一切。”杭凌生说道。
“你说出来，也许我可以帮你解答。”孙宇说道。
杭凌生愣愣地看着孙宇，他不知道该不该把真相告诉孙宇。对于孙宇，杭凌生一直都很信任，不仅仅因为他待人真诚，还因为孙宇的性格属于不冷不热型的，他的潇洒与从容会让人情不自禁对其产生好感，更因为无论有什么事需要他帮忙，他都能起到很大的作用。但是不知为何，杭凌生总是感觉到孙宇很神秘，虽然孙宇说过他们家世代热衷于参禅悟道，所以自他出生就一直在那种环境里生活，就造成了这种仿佛得道了的人的性格。
“人从何来？世间万物从何而来？”杭凌生带着一抹淡笑看着孙宇。
孙宇也笑了笑：“这是个考验吗？看我有没有资格解决你的疑惑？好吧，在我的理解中，人与世间万物一样，都是从宇宙虚空中幻化而出的，既是宇宙的一部分，又代表了宇宙。人通过修炼就可以沟通宇宙，从而运用整个宇宙的力量。”
杭凌生不笑了，他能听出在孙宇用“幻化”这个词的时候，并不是随意的：“那人与万物消亡归于何处？”
“来于虚空，自然是归于虚空。历史即是宇宙的记忆，宇宙的记忆即是综合万物的记忆，万物皆有灵性，可以说宇宙赋予万物灵性，也可以说宇宙把自己分解成了万物，它本身就是一个灵性体。”
杭凌生叹了口气：“阿宇，看来你真的知道我这段时间在想些什么，而且有些问题你似乎比我想得更加深入。”
孙宇哈哈一笑：“凌生，了解不等于领悟，明白道理不一定就会身体力行，我的理解和你不一样，有些问题我只适合探讨，而你却能往这方面走很长的路。”
杭凌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怎么样？还想探讨吗？”孙宇笑眯眯地看着杭凌生。
杭凌生肃容道：“好一个探讨，再来！宇宙赋予人灵性，人生来何为？”
“人生来不为其他，只存百年，感百年，得百年人生生活之道，不论快乐，不论痛苦，皆是收获，这也是宇宙自身自导自演的乐趣，它把自己的灵性化成亿万份，它本身就是一个精神分裂症患者。”
“乐有感悟，苦也有感悟，不怨不尤，任其苦乐，好！然佛之所谓普度众生为何？”
“佛本无谓普度，色空同相，慈悲与残忍共体，众人本为体味人生百态而来世，何必强求得极乐而无痛苦？佛只是呈现给世人一种态度，一条修心之路，世人随与不随，看其造化。”
“有没有人能真正得到解脱，摆脱宇宙的束缚，按自己的意思生活在天地间？”
“什么是束缚？天地间无处不是。只要自己没有察觉，人类就会以为是自己在支配人生。糊涂是福，解脱也是苦。”
“如果世间本是虚幻，那人生的痛苦与快乐还有什么意义？所有的努力与坚持到最后岂不是一个笑话？”
“你又回到了牛角尖了，痛苦与快乐是他人自己的感觉，你知道世间为虚幻，他人不知，他们有痛苦和快乐，你不能把自己的领悟强加与别人，他们只要自己觉得人生有意义就行了，不能因为你的领悟就决定他人的人生。”
杭凌生沉默了，他望着天空，思绪在脑海中翻江倒海。等他回过神来，孙宇已经不在了。
雪花纷乱飞舞，在天地间编织成一片无尽的雪幕，看似自在，其实只是被天地束缚着。杭凌生觉得自己从没有像此刻这样压抑，这种被束缚的压抑，他想要摆脱，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强烈到他不得不仰天长啸。
糊涂是福，解脱也是苦。既然已经领悟了，那就走下去，前世今生的记忆一下子涌入他的脑海，他曾发过誓，一定要破开这个天，就算是苦，他也要踏着苦水走到这条路的尽头。
雪夜的天空更加的明亮了，雪又重新疯狂了。这一夜，杭凌生做出了他这一辈子最重要的决定。但是他没有看到，在一个阴暗的角落，孙宇在看着他。孙宇没有任何动作，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
“人生只能给你经历和领悟，不能给你痛苦，痛苦与快乐，是你自己的选择。”
杭凌生回宿舍的时候，楼管大妈把他叫住了：“同学，你是哪个宿舍的？”
这个大学管理还是比较严格的，不同宿舍楼的人不能互窜宿舍。
杭凌生笑道：“张大妈，我你都不记得了？”
一个宿舍楼就那么些人，住了几年肯定会有印象，更何况杭凌生是一个很好交往的人，和楼管大妈经常打招呼，所以还是很熟悉的。
“我没见过你，你把一卡通拿出来看看。”
杭凌生诧异了，楼管大妈不可能不认识他，难道在和他开玩笑？
杭凌生无奈地拿出一卡通递给楼管大妈。
“224宿舍？杭凌生？不对，224没有你这个人啊，你这一卡通是从哪弄的？”楼管大妈戒备地看着杭凌生。
“张大妈，您怎么回事？我就是224的，你真不记得了？”杭凌生有些不爽了，这楼管大妈到底吃错什么药了？
“你别走，我看看宿舍人员名单。”楼管大妈说着拿出名单查看起来。“224，赵小丰，张东祥，孙宇，宋文斌。没有什么杭凌生。”楼管大妈的眼神愈加凌厉了。
“我看看。”杭凌生一把抓过宿舍人员名单，他心里突然感觉到不妙。
只见名单上原本他的名字被换成了宋文斌，他们班的另一个人。
开什么玩笑？学校搞什么鬼？难道想逼我退学？
“东祥。”这时杭凌生刚好看到经过的张东祥，急忙把他叫住，只要有人证明就好了，虽然杭凌生心中不妙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你是？”张东祥一脸茫然的表情。
杭凌生的心里咯噔了一下，张东祥是一个很老实的人，他从不会说谎，杭凌生从他的表情也可以看出，他是真的不认识自己。
怎么回事？就算杭凌生拥有两世五百多年的记忆，此刻他也有点慌乱了。
“东祥，你不认识我了？我是凌生啊。”杭凌生还是抱着一点希望，他不愿接受心中所想的事实。
“凌生？我认识的人里没有叫凌生的，你姓什么？”张东祥说道。
杭凌生的眼神一下子暗了下去。
“请你离开，要不然我就叫校卫队了。”一直在旁边看着的楼管大妈冷冷说道。
杭凌生犹豫了一下，最终转身出了宿舍楼大门，出门的那一刻，他突然觉得原来下雪的晚上是那么的冷，他好像成了游荡在茫茫天地中的孤魂，没有依靠，没有方向。
是的，他想到了，洪羽山说的天谴来了。
宿舍楼224房间的阳台上，孙宇看着杭凌生的背影慢慢走远，叹了口气：“你终于把他逼上这条路了。”他的身旁没有人，只有半空中的雪在没有方向的飘落。
已经过了半夜十二点，杭凌生一个人坐在校园的石凳上，寒风格外刺骨，雪几乎把他变成一个雪人，但是他却浑然不觉。
刚才他打电话回家，熟悉的父亲的声音，可是父亲却说不认识他，那一刻他的心已经比冰雪还要冷了。
最后抱着的希望破灭，绝望的感觉几乎让他崩溃。这个世界抛弃了他，就因为他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所有的人已经不再与他同在，仿佛整个世界就剩下他一个人，孤孤零零，比死亡还要令人恐惧的绝望。
此刻，他不知道去哪，这天地之大，他还能去哪？生与死，还有什么分别？
突然，杭凌生的眼神变得无比凌厉，就像一把绝世利剑刺向苍穹，然后他笑了，带着疯狂般的凄厉：“我是不会死的，我会活下去，刺破这个苍天，不会再让你操纵我的命运。”
时光飞逝，转眼就要到春节了。
万家灯火，合家团圆，热闹与欢笑，充斥着每一个屋子。
在这个异乡的城市，杭凌生一个人走在街道上，感受着那种令人心痛的温馨。
春节，本是举家欢聚的日子，只有他一个人孤独的漂泊，无处容身。
这几个月来，他一直不想在城市待，只在那些乡村野地，独自思索。依靠着前世的法力，饮食已经不是问题，这才能让他在这段黑暗的日子里熬过来，否则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坚持不下去，宁愿饿死在没有人知道的地方。
不管多大的决心与坚定，总有脆弱的时候。
可是到了过年的时间，他越来越不能安下心来，于是在除夕之夜他再次来到城市里，他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目的，是想感受那温馨的热闹，让自己更深的体会痛苦？他真的不知道。
人有时候是不是真的很贱？杭凌生苦笑地想到。
鞭炮的声音时常响起，杭凌生在回忆自己的童年时光，以前在农村，每到除夕，他和伙伴们就会到处放鞭炮和烟花，在村里疯狂地放肆欢乐。
一个烟花在天空中绽放开来，照亮了整个天空，也照亮了杭凌生的脸。
热闹是他们的，围绕杭凌生的只有冰冷的风。
这时，杭凌生看到街边一个熟悉的人影。杭凌生有些诧异，他走了上去。
“你。。。”杭凌生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时他看到了对方的眼神，黯淡无光，迷茫背后的深处却隐藏着一丝睿智。
“你认识我吗？”对方问道。这是一个比杭凌生大几岁的青年，一身破旧的秋装，他却丝毫没觉得冷。
杭凌生迟疑了一下，说道：“不认识，只是看你和我一样是个除夕之夜的伤心人，所以上来打个招呼。”
对方点了点头：“今天是除夕啊。”他忽然流露出痛苦之色，但眼神中却依旧迷茫。
“你一个人在街上做什么？为什么不回家？”杭凌生道。
“我不知道自己是谁，我的家在哪，我想找回自己的回忆，可是心里却有个声音告诉我不要去寻回回忆。”
杭凌生叹了口气，犹豫了许久，终于还是说出了这句话：“不，你知道自己是谁，只是你一直在逃避，不愿去面对自己犯下的错，还有那些痛苦。”
对方的脸上的痛苦更深了：“不，我忘记了，我想不起来了。”说到最后他已经抱住了自己的头。
“我知道你不愿再想这些事，可是既然已经发生了，就要去面对。”
“面对？面对什么？我想不起来了，我什么都没有了。”
“我知道你很痛苦，可是你要知道，那已经过去了，那些事永远停留在这个空间的那一刻，而此刻的你已经不在那里了，除了留在你脑海中的记忆，你和它们没有任何联系，就让痛苦停留在那一刻吧，你还是你。所有的一切都是由你掌握的，你可以把痛苦驱逐，也可以把幸福留住，空间的每一分每一秒，都会在时间过去之后永远的停留在那一刻，如果你想把幸福留住，你可以想，幸福停留在那一刻了，停格即是永恒，它会与你永生同在，如果你想把痛苦驱逐，你可以想，一切都过去了，在时光的河流中它在那一刻，你在这一刻，毫不相干，幸福还是痛苦，需要你自己去选择。”
那个人的脸色一下子平静了很多。
有些话，只有经历过的人才会懂。
杭凌生看到这，继续道：“你从来没有得到过，所以你也不会失去。你所拥有的只是你的感觉，事实上人无法拥用有什么，所有的东西只属于空间，他们来于天地，也会归往天地，他们只是从你的指尖滑过，你从未抓住过。”
“人总是习惯把自己独立于万物之外，其实人与万物没有不同，若人归往宇宙，那人就是宇宙，拥有和失去本没有区别，你以为你失去了，其实它并未离开，你以为你得到了，其实从未拥有。你不是你，你是天地，你只是你，天地的一份。”
“谢谢你，凌生。”对方的眼神中的迷茫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虚怀若谷的智慧，仿佛那一刻起它就包容了天地。
杭凌生挥了挥手，转身离去：“无论发生什么事，它都是唯一会发生的，不会改变的，而我们能做的只是接受，很多东西其实我也没想通，只是我们总要走下去，与君共勉吧。”
那个人望着杭凌生的背影渐渐走远，喃喃道：“纪庭含，你还有很多事要做呢，命运，我会让你后悔的。”
又是一个烟花，沉寂后的夜空如此高远。冰冷的风吹向天空，春天要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