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这话的人正是哈蒙。
他刚刚站起,在摇晃的甲板上显得摇摇欲坠,而见此情形的伊瑞泽显然吃了一惊,不过表情立刻转为从容。
“哈蒙,别那么心急,这小子完了……就轮到你了。”
此时的云爵刚从地上爬起,他一手扶住栏杆,一手捂着伤处,看着眼前诡异的一幕:两人浑身是血的人互相对峙。
“伊瑞泽……究竟怎样才能让你平息呢?”哈蒙气若游丝。
“如果你的痛苦能让我愉悦的话,我将永远不能停止……直到你死去!”
伊瑞泽恶狠狠的吐出这句话。累累伤痕,漫天烟火,波浪滔天,而摆在他面前的,是无尽深渊。此刻大海就是他最理想的归宿。
哈蒙拖着脚前行,他艰难的弯下腰,拾起欧内斯特家的象征——西越剑,并高高举起,剑尖对准自己的左肩。他的一举一动,仿佛被调成一帧一帧播放的电影,清晰,迟缓,而又连贯。
伊瑞泽正纳闷哈蒙的举动是要做什么,而下一秒,他张大了瞳孔,感觉身体里五脏六腑搅成一了团,一股烈腥的暖流从他嘴角流下。
哈蒙将西越剑刺向自己的左肩,连同深扎血肉里的血吸虫一同贯穿!
“这份痛苦,是我向你隐瞒身份,没有告诉你我并不是卫星区的流浪儿,而是欧内斯特家的独生子。”
哈蒙缓慢拔出剑,接着刺进右大腿,血随之涌出。“这份痛苦,是我利用了我们共同的梦想,一个人回到了市里。”
“停下…给我停下!住手啊啊!”
狰狞的嘶叫十分同步地从被刺杀的血吸虫和伊瑞泽身上传来。作为饲养它们的宿主,他的血肉,他那些本不应该拥有的触子都在嘶叫,那是属于低等生物被杀死时的怒吼哀鸣。
而哈蒙,尽管承受着剧痛,依旧没有发出任何多余的呻吟,“这份痛苦……是那个雨夜……我没有让你逃跑,让我们俩被捕……”
“这份痛苦……是分别后……没能打听出你的下落……然后把这件事……拼命从脑海中消除……”
哈蒙流的血越来越多,在地上积成一滩猩红,触目惊心。而他的声音却越来越微弱,身子左右摇晃缩成一团,但动作从没停止。
云爵看着这一幕,同样不住地战栗。简直疯了,哈蒙是要用自残把五只虫子都杀死……就为了眼前这个混蛋,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究竟值得吗?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
可是……让他停止是不可能的啊,这是属于哈蒙·欧内斯特的赎罪!
“这份……痛苦……是……我让你成为了瓦利亚……这……也是我!犯的最大的错误!”
哈蒙突然加快了语速,动作迅速起来,仿佛之前的要害伤痛完全没有发生,他猛地一剑刺向腹部。
最后一只血吸虫,贯穿。
尽管身负重伤的是哈蒙,但伊瑞泽的神情姿态却比他更凄惨。他引天一声长啸,凄厉惨狞之极甚至盖过了爆炸声。慌乱后退间,甲板最边缘的栏杆成了他最后一个支点,支撑着那幅狼狈不堪的身躯。
哈蒙拔出剑,如释重负般地终于倒地。西越剑发出清脆的响声,掉落在甲板,其上沾染的血液像一条条吞噬他生命力的猩红游蛇,不住滴落到地面。他皮肤表面血吸虫纷纷萎缩脱落,表示哈蒙的触子不再被禁锢,而另一方面,伊瑞泽变得越来越虚弱。
与其说他是血吸虫的宿主,不如说他才是依赖宿主的寄生虫,长年的共生让他已经无法摆脱,此刻的他就像一株被抽空所有水分的植物,马上就会干枯凋亡。
“为什么……为什么!到最后你也不肯放弃,不惜用这种方式…也要阻止我啊!”伊瑞泽吼道,话语中听不出是愤怒还是悲伤。
“我所犯下的一切……我都不后悔……而我唯一后悔的就是……让你成为瓦利亚……因为我清楚……那是怎样的地狱……所以……我不能逃避,我一定要救你!”
哈蒙仰面朝天,看不见他的表情。
“……救我?你不配!因为,罪魁祸首就是你!”
“没错……我是不配。”哈蒙平躺着,那对蓝色眼眸中没有一丝杂质,“我只有正视自己的内心,究竟何为错误,何为正确,我该做什么,才会无半点悔恨……这和欧内斯特没半毛钱的关系……而是我,作为朋友的哈蒙!”
“朋友……事到如今了还说这种话有什么用……”伊瑞泽用手掌遮住脸,同样仰面叹息,“哈蒙……你告诉我,错误的究竟是谁!我究竟应该恨谁!?”
一声巨响,随着爆炸,船身开始朝一侧倾斜,将重心放在栏杆上的伊瑞泽不受控制的往外翻去。
他面无表情,任凭身体自由坠落。
命悬一线,同在栏杆一侧的云爵飞奔过去,一把狠狠拽住他的手。
云爵用另一只手撑住栏杆,提供拉起两个人的力量,他面朝下面的伊瑞泽,手臂绷紧,咬牙切齿:“就想这么死了吗?也太便宜你了。”
伊瑞泽神情黯淡:“我目的只有一个,本就没有活着回去的意思,现在更无法回去交代了。”
“你们的首领是谁,瓦利亚?是人类吗?”云爵终于在最后一刻,抛出最关键的问题。
“云爵……要不是你,我或许不会失败了……或者,复仇从一开始就是错的……松手吧。”
极速坠落的身躯瞬间就被怒吼的波涛掩埋,在飘舞的深蓝和雪白的浪花间,依瑞泽脑海里突然泛起了很久以前的记忆。
………
晴朗下,两个男孩并肩坐在垃圾山上,其中一个灰发男孩抬起手,指向那高楼林立之上悠远的苍穹,对身旁另一个男孩说道:“哈蒙!看见触云塔了吗?总有一天……我们要到达那个地方!”
旁边的金发男孩若无其事的点点头。可他无意间瞥到灰发男孩的眼眸时,他呆住了。
男孩的眼中,有闪烁的光芒。那是对自由公平的向往,那是对美好未来的希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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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蒙躺在甲板上,目视浑浊的夜空,好像是对云爵说话,又好像是自言自语:“告诉我,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云爵来到哈蒙面前,脱掉校服外套蹲下来裹在哈蒙身上,并俯身说道:
“你没有错,他也没有错。”云爵一字一顿地说,“错的是,你们成为了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