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电话铃声响起把他从睡梦中惊醒过来,依然是那熟悉的《隐形的翅膀》,一听就知是家人。楚浩在手机电话号码分组后给家人设置的铃声就是《隐形的翅膀》,他希望家庭成员之间能相互给予支持和帮助,把亲情凝聚起来,让每一个家庭成员均能有所成就。
俗话说穷不过三代,富也不过三代,他们家自爷爷那一代开始走下坡路,父亲整天提心吊胆地生活,一辈子碌碌无为。到他这一代,虽然算不上有多大成功,但至少作为村里第二位大学生,他也算为家庭争了光。而如今担任校长一职,在老家也称得上是一位“人物”,但他对自己的一生没有抱再大的希冀,而是把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通过自己的努力给儿子装上一双隐形的翅膀,去实现家庭的复兴。
电话是老婆打来的,一看时间已经是八点二十二分,他赶紧起床,边听电话边向卫生间走去。
“老婆大人,有什么吩咐?”
“昨天晚上喝醉了吗?”
“没有!你老公是谁,没有人能够把他灌醉!”
“别贫嘴,我下午三点钟就可以回来,大约四点半到车站,到时你来接我。”
“遵命!晚上想吃点什么?我准备好。”
“我很累,你也辛苦,晚上还是到外面饭店吃点吧!”
妻子挂断电话后,他迅速地洗漱好。取下挂在空调机上的衣服,不管有没有干,边穿边拉开窗帘。一道强烈的阳光刺得他赶紧闭上眼睛,他很高兴今天又是个好天气。眯一下眼睛后慢慢睁开眼,窗外的景致又让他惊叹。展现在他眼前的就是昨天他们小憩过的花园,现在居高临下看,整个景致就象是一个微型盆景。四周的矮墙是一个景框,花廊、曲桥、亭台点缀其中,就是突兀在中间的银杏突破高度,还需要楚浩抬头才能看到树梢。
一位穿着红色工作服的阿姨正在花坛中捡拾塑料垃圾,一团火红!红色?红色羊绒衫?昨天晚上?……突然想起什么。他双手抓住头发,努力想回忆起昨晚的事,但除了佳薇洁白的肉体外,他记不清楚昨晚发生的全部事情。突然他“噢!天哪!”大叫一声,又连声说:“闯祸了!闯祸了!”赶忙拿出手机拨通佳薇的电话,但马上又摁掉电话。打通电话后该跟她说什么呢?他急促地房间内走来走去,连连地敲打自己的头。从小到大,他最自信的就是自己的自控能力,可昨晚却全部失控。酒喝多导致醉酒,醉酒后又乱性,他甚至怀疑昨晚那个他是否是他本人,“浑蛋!”他大声骂自己。
拿好钥匙到服务台结帐,被告知冯部长已经签单,交了钥匙就匆匆向外走,他怕被别人看到在这儿过夜。穿过那长长的香樟大道,所有的樟树都像警察,全部瞪眼看着他。他象个罪犯似的低头急匆匆的向外逃出去,连头也不敢抬一下。这件事到底有多少人知晓?会造成怎样的影响?他在心里暗暗叫苦。
骑着摩托车匆匆来到学校,第二节课已经开始,学校里静悄悄的,静得让他心慌。刚到办公室坐下,陈泽民就跟了进来。
“还行吧!”他轻问,看到楚浩惨白的脸色又安慰他:“你还是回家睡一下更好,你的脸色不太好!”
“没事!我等一下在沙发上眯一下就行。小沈怎么样?”说着从冰箱内拿出一桶方便面,打开包装冲上水。
“他没事!第二节已经去上课,估计问题不大。”
“到底是年轻人,岁月不饶人啊!昨天我还以为挺得过去,不想会那么失态,我都没脸再去见冯部长。”楚浩自嘲地笑笑。同时把刚才泡在方便面里的水倒掉,拆开调味包加进方便面内,再次冲上水。
“昨晚喝醉酒后,你还吃这种辛辣的东西?”
“嘴巴里一点味道也没有,辣一点可以开胃。”
“我那儿有话梅,我去给你拿来,吃点开开胃。”说完起身离开办公室。
楚浩打开方便面盖,一股浓浓的香味扑面而来,刺激他的食欲,肚子“咕噜噜”的叫一声,他才发现肚子已经很饿。昨天酒喝得很多但饭菜却吃得很少,吐得很多又折腾一个晚上,十多个小时没有补充能量,有点低血糖反应。他叉起面条塞进嘴巴,没有辨别滋味一骨碌就吞咽下去,又大口地喝汤,汤又烫又辣把他呛得眼泪直流。他用力地拍打胸口,缓口气继续吃,直到把汤也全部喝干为止。
陈泽民回来看到吃得满头大汗的楚浩,大声地笑起来:“我看你吃方便面真是过瘾!原来我们本地不太会吃辣,是嫂子把你培养出来的吗?”
“辣椒确实能开胃提神,适当吃一点也是好事。但辣椒太让人上火,我还是适应不了。”
辣椒话题结束之后,两人坐下来开始商谈正事。本周四、五两天是全区统一的初三年级第一次全科竞赛,老师们习惯称为一模,考试学科和分数与中考一致,是进入初三后的第一次集体亮相,各校均相当重视。
“如果排座位时做点手脚,虽然不能提高优秀率和优良率,但合格和后20%两个率肯定会上升,对我们学校综合指数是有一定帮助的。要不你今天就回家休息,让我和小屠来具体操作吧!”
楚浩明白陈泽民是为学校着想,第一次的综合竞赛与其说是学生考试,还不如说是学校之间的比拼。区教研室将按优秀率、优良率、合格率和后20%四项指标来统计每个学校的综合指数,再按分数排队,前三名作经验介绍,后三名则提整改对策,其实就是变相的检讨。必须有校长亲自作报告,那种滋味实在不好受。往年楚浩担任一中校长时,基本上是年年介绍经验,而实验学校前身泗洲二中初二的期末成绩全区垫底,作检讨基本是板上钉钉的事。陈泽民的做法也无可厚非,许多农村初中均是这么做的,但他不这么想。他想了解这一届毕业班的真实水平,特别是在全区的排位。俗话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中考在一定程度上是各校之间的竞争,高中招生名额是不会变动的,无非是某个学校学生被录取多,另外学校被录取学生就相应减少。
虽然这一届毕业班在初二期末考试的总评是垫底,但初三后各学科分值和总分发生很大的变化。原来学校五门主课中英语最差,现在语文和数学上升到120分,科学提高到150分,英语的相对分值在下降,也许倒不会是最后一名。但是优秀生却是关系学校声誉和命运的事,事关社会效应,明年的中考老百姓是不会关心学校的综合考评指数是正还是负,他们最关心的是学校考入春州中学和春州二中两所省一级重点中学有多少学生。现在学校的现状和目标任务其实很明确,优秀生决定学校的社会效应,学困生决定学校的整体考评。考入重点中学人数多才能留得住好学生,有了好的生源学校才有生机和希望,所以优秀生决定着学校的未来。而综合考评中差生(学困生)的比例往往是城乡学校拉开指数的重要原因。农村学校差生面广,特别是20%的后进生比例相当高,严重影响综合指数,考核等第降下来,教师的奖金也随之降下来,所以差生决定老师的钱袋子,这两头的问题没有一个可以掉以轻心。
“把最好的三十五人拉出来考,该考场安排两位教师监考,要严格一点,其余的你就看着办!我想明确知道学校能有多少人进入区优秀率,那是我们的希望啊!”听得出来内心还很虚着,三十五人已经扩大三倍,学校若能有十二人考上重点中学,他们就能完成任务,至少不会拿最后一名。
“我们俩来到新学校只有两个半月,教学质量问题由我一手抓,可是谁都不可能让教学质量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会有质的提高,你也不必太在意。现在老师们干劲十足,只要我们齐心合力,再争取家长的支持,我相信肯定会有起色的。”陈泽民在安慰楚浩,也在给自己打气。
“噢,对了!在全科竞赛后马上召开家长会。你设法找到一位上届毕业班考入重点中学的学生,让他(她)现身说法介绍经验。另外再选取本届毕业班一位品学兼优的学生家长来作一个支持子女学习的报告。学生信心的树立,家长的全力支持,两方面都很重要。”
“明白,我马上就去准备。你也好好地休息一下,脸色不太好看,别撑着!”说完就离开办公室。
随着“咔嗒”一声,办公室陷入一处沉寂,楚浩站在办公桌前发怔,昨晚的事还在内心纠结。他不自觉地拿出手机拨通佳薇的电话,左手又从口袋里拿出香烟点上,心里有些忐忑。“游遍江南九十九,不如泗洲走一走,魅力名镇省级经济开发区泗洲欢迎你!”传来一位妙龄女子清脆的声音,一遍之后又是重复。握着手机的手心里渗出了汗,为什么不接电话?难道是在回避?电话里那位女士的声音没有任何改变,依然是不紧不慢的语速、抑扬顿挫的声调,他脑子里飞速地转过许多的猜测。“喂!你好!”,佳薇说了两遍他才听出声音的变化,“是我!是你吗?”他有点语无伦次。
“找我有事吗?”佳薇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把刚才楚浩已经思考过的话全部打乱。“不是……嗯,是的。昨天谢谢你!”起初怕她不接电话,心里担心着,接通之后他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谢我什么?”她这么一问又把他将在那儿,他吞吞吐吐地说了好多话,但连他自己也不清楚到底说了些什么,电话那头的佳薇更不明白他想解释什么。
“放心吧!我不用你负责的!”电话里传来佳薇生硬的口气,楚浩也听出话中的哀怨。
“我……”
“我什么?你又想承诺什么?二十多年前你说会负责的,最后你对我负责了吗?”面对她的责问他只有沉默,这是他永远的软肋。当初他会那么轻易许下承诺,可后来又是那么坚决地离她而去,是由苦衷的。但电话里一时解释不了,也不便作解释,那样反倒显得他更虚伪。
打小他就是一个讲诚信的孩子,妈妈一直劝导他不能说慌,说诚实的孩子虽然会吃眼前亏,但好人一定会有好报的。而在女孩子面前,为了显示他的男子汉气概,他一向说一不二,说话算话,这也许就是许多孩子愿意围在他身边的原因吧。可在他与佳薇之间,在最关键的终身问题上,他会如此轻易地对佳薇许下诺言,那是因为什么?是欠她的。对于他们俩人而言,这肌肤接触都是第一次,但对于女孩子来说这第一次更加重要,她们也会更在意。
“昨晚的事已经成为过去,我已经把它全忘记,你也不必放在心上。如果没有什么事就挂了,我马上要下村去。”“对不起!”楚浩还是说出他最想说的话,既有对昨天行为的道歉,也有对过去自己所做事的检讨。电话里没有听到佳薇说什么,只听到她长长的叹息,然后挂断电话。
楚浩双腿有点虚脱重重地摔坐到椅子上,一摸额头全是汗。刚才的紧张松弛后,疲劳感随之袭来,头靠在椅子背上,闭上双眼,不一会儿,他就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