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亦初回到医院的时候已是凌晨时分,八月的夜晚总是会不自觉的为天空蒙上一块薄纱,明明是月上指头,却因雾气和灯光反而将一切看不真切。
“回来了。”沈亦初熟练的避开医院的每一个必会遇到催债的医生和前台护士的关卡,蹑手蹑脚的打开那件她最熟悉的病房房门,本以为床上气息微弱的人儿早入了梦乡,但她却还是出乎意料的唤出了声。
“姐,钱我筹到了,没事,有我呢,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沈亦初也不在那么小心翼翼,她直接从隔壁病床边拖出一张板凳,径直在她姐姐沈伊宁的床边坐下,握住她冰冷右手,柔声说道。
沈伊宁也似乎并不在意自己的死活,因为拖欠医院费用太久,医院的医生就连给她供氧的氧气都直接停了,她也不恼,好似没有脾气一般。
沈伊宁定定的望着沈亦初好久,眼里终于又扬起了那抹最纯真的笑容,她无力的反握这沈亦初纤细的小手,笑意更深了。
“姐,你放心,有我在呢,不会有事的。”沈亦初怕沈伊宁在这种关键时刻心灰意冷,萌生出死意,在次轻声一字一句的重复着刚刚说的话。
“姐没事,只是孩子还小,你也还小,姐怕丢下你们迟早会被坏人和那不成器的混账爸爸给欺负。”沈伊宁的声音轻飘飘的,就如同她此时一样,像极了一片掉落的枫叶,那么虚无缥缈。
眼角隐藏的泪水晶莹剔透,在微弱的灯光下闪闪发光,嘴角的微笑丝毫不减,她累了,却死死不愿为命运随意摆弄。
“那个混蛋是谁!”沈亦初冷漠的神情,决绝而参杂恨意的眼,愠怒的声音在整个病房里冉冉而上。
只见沈伊宁面色一怔,她又怎么会不知道自己这妹妹护短的性格,孤傲成性,睚眦必报是她的标签。
“不!这件事情是姐姐心甘情愿的。”一向温柔好脾气的沈伊宁偏偏在这件事情上钻了牛角尖,她死活不愿多吐露半句。
中间停顿了一下,沈亦初死死的反扣住沈亦初的手,语气里带着恳求,眼里含泪,哀求道:“姐姐只求你待姐姐死后替姐姐好好照顾孩子长大,永远也别让她知道她的亲生母亲是谁,也别让她去寻找她的父亲。”
你为什么到死也要护着他?他对你只是玩玩儿而已啊,傻瓜!
沈亦初在心里无声的咆哮着,她现在多么想大声吼出来,歇斯力竭的吼出自己内心的话,可是她不敢。
她一向都知道自己这位带着自己长大的养姐,性子里不仅只有文静和懦弱,她也会有自己狭小的小空间,那个空间里种植着她所有的秘密。
可一旦有一天那个心房被撕开一个口子,那些秘密便会喷涌而出,而她这再也经不起任何摧残的姐姐又该如何去承受?
所以,就算她知道一星半点,现在也只会,也只能选择沉默。
“你要是死了,我一定会亲手将沈明辉丢进监狱里,然后将你和那个人的孩子送入地狱,让你们都后悔。”
最终,沈亦初还是说出来那句口不对心的话,她这是在赌,用沈伊宁内心深处最在乎的东西赌她继续活下去的希望。
“不,阿初,姐姐知道你不会的。”你舍不得,毕竟你也是那么单纯善良的女孩子啊。
沈伊宁想也不想的回答了,要说这世界最懂沈亦初的人,她沈伊宁认第二就没人敢认第一。
病房里又是一阵寂静。
即使很多年后沈亦初也忘不了在她八岁时遭遇厄难所遇到过的那两张面孔,一男一女,女的就是她眼前的这个为了一薄情男而苦苦隐忍的姐姐,男的便是年少时未曾看清面容,高中时却偶然撞见的南城世家穆家七公子。
“你好好休息吧,明天我就让李医生为你竭尽所能的医治。”所以为了我和你刚刚出生的孩子,你必须要意志坚强的活下去。
“我自然知道你们的心思,可人活着好累!如今我已油尽灯枯,怕是华佗在世也无力回天了。”沈伊宁闭上眼睛在心里默默地念着。
“叫安安!”沈伊宁急切的声音成功的拉回了沈亦初刚要踏出病房的脚步,她没有回头,只是静静地停在那里,只闻身后那阵饱经沧桑有些沙哑的再次响起::“阿初,你的女儿以后就叫安安好不好?”
她的女儿?沈亦初握住门把手的手握得更紧了,依旧保持着刚刚的动作,不管身后人说什么她都纹丝未动。
忽然间,她感觉有什么东西模糊了她的双眼,阻挡了她前进的视线。
“哦,原来是这样啊!”沈亦初喃喃自语道。
“阿初……”
“你的父亲和孩子与我何干?你又凭什么以为我会答应你?”沈亦初冷漠决绝的话在房里久久不散,她未曾转过身再看床上女子一眼。
她害怕离别,无论是九年前双亲离世,还是五年前养母的意外身亡,又或者是今日沈伊宁低声细语的哀求,她,一个都不想要。
沈伊宁恐是没料到沈亦初会如此作答,怔了一会儿,她缓缓开口:“哦,那我就先去天堂做好饭菜等着他们的到来。”
“阿初你知道吗?其实我也是有愿望的,我从小就要一个梦想,我想要去最美丽的科尔沁大草原跳一支我最擅长的水袖舞。”
“然后等我定居好了,就将你和爱发脾气的爸爸一起接过去住,这样我们就能像以前一样永远在一起,再也不分开。”
“可……可时间是个磨人的东西啊,它改变了你和我,如今我时日无多了,可我的孩子还那么小,没有了爸爸,如果再没有了妈妈,那她又该如何自处?”
“爸爸变得比以前更爱赌了,嗜赌如命,嗜酒如命,视财如命,我又怎么会放心把我的孩子交给他?那是我和他爱情的结晶啊!”
“所以阿初,就当姐姐求你,如果姐姐熬不过这道坎了,一定要替姐姐好好抚养安安长大,如果可以,就让她叫你一声妈妈吧!”
“我知道这对你很不公平,可人都是自私的不是吗?为了我孩子的将来就只能拖住你的未来了……”
沈伊宁带着哭腔,一字一句的朝门口的阿初说道,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片叶子落入到了沈亦初原本波澜不惊的心上,荡起了一片涟漪,泪,模糊了双眼。
最终,她还是果断决绝的头也不回的走了,最终都没在开过一次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