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还是艳阳高照的天,刹那间变得阴云密布。突然,轰隆隆的雷声响起来,紧接着,一道闪电像划破了天空。不一会儿,黄豆大的雨点从天而降,打在地上劈里啪啦直响。梨珞坐在马车内,伸手撩起了车窗上的竹帘,她看着漫头的大雨说道:“这天气不宜赶路,快找个地方落脚吧。”
可车外却无人回应,梨珞皱了皱眉,提高了音量:“柳大,快把车停下!”仍没有得到回应的梨珞,心中一紧,她打开车门,用手推了推佝偻着腰坐在前方赶车的柳大。
被梨珞一推,柳大便如断了线的风筝,直直地掉下了车。拉着车跑的两匹马,仿佛是听到雷声受了惊,漫无目的地朝前方疾驰。
梨珞连忙稳下心神,爬到车外,捏起缰绳,大声喝道:“吁!停下,停下!”马儿不听梨珞的命令,顾自向前跑着。梨珞的手紧紧攥着缰绳,手掌被磨破了皮也毫无知觉。这时,马车前方出现了一个穿着黑衣的老者,他一抬手,便让疯跑的马停了下来。
梨珞面带感激又有点疑惑:“敢问老人家,你是?”
“送你上路的人。”老者声音浑厚有力,他又一抬手便将梨珞的马车朝右前方一推。这时的梨珞才发现原来不远处便是断崖,此时,想跳车已经来不及了,她只能随着车马掉入深渊。她回头看时,只看到了老者站在崖边微笑,耳边清晰听到他说:“柳家,容不下你。”
一道长长宽宽的内电划破了整个夜空,使所有山谷底人和物被照亮了有一秒种。接着不久,就是一响暴烈的雷声,它几乎要把整个的宇宙震碎了似的爆响着。雨声雷声中传来微弱的呼救声:“救命啊!救命啊!有没有人啊!?”年仅六岁的梨珞挂在峭壁间生长出来的树上,不敢动弹。
狂风摇晃着这棵瘦弱的小树,梨珞紧紧抓住树上的枝干,小脸苍白。她的脑海中没有对死的畏惧,只是不断回想着父亲的神情,妹妹的眼神,都是骗子,都是骗子。
树干终于承受不住梨珞的重量,一阵声响后,断成了两截。梨珞飞速向崖底坠去,她大声叫道:“我不甘心,莫非连自己最亲的人也要欺骗自己吗?”
话音未落,她便发现自己被一个戴着面具的男子抱在怀中。“你是谁,你也是来要我命的吗?”梨珞双眼通红紧盯着男子。
男子定定地看着梨珞,摇了摇头。“我可以让你再活一次,不过是作为一张面具。你愿意吗?”男子声音沙哑低沉。
梨珞只略一思忖,便郑重地点了点头:“我愿意,只要……只要能让我再活一次。”
男子轻笑出声:“好,你这新的一生要作为面具活着。”男子默念咒语,手上出现了一张绘有梨花的美人面具。“这张配你,极好。”他把面具轻轻放进了梨珞体内,又将她带到了崖顶,消失在梨珞眼前。
“走吧,柳溶月会善后,我们去东郊。”沈彧放开了抓在桑枝肩膀上的手,侧头对门外两人说道。
卫宿离和凤卿卿点了点头,朝柳府外走去。了然也撩着僧袍,从假山中钻了出来。他站到桑枝身旁,絮叨着:“阿枝妹妹,不是和尚我说你。刚才这么危险,你跑出来做什么?你看看,让东家担心了吧。”
桑枝只是张了张嘴,可却不知道回答什么,刚才仿佛冥冥中有一股力量将她从假山内推了出来,她颤栗了一下,不敢再去想。
沈彧走了过来,轻拍了桑枝的头一下,又看了一眼了然,然后才往外走去。
透过树林的缝隙,望见那夕阳坠落下去,收敛了它的光彩,然后抛下云朵。云彩的颜色从绯红变得粉红,和着微风飘摇。落日的余晖照射在树枝上,落下点点红色的光晕。
桑枝一行人站在庙门前,看着匾额上的万应在夕阳照射下散发出的金辉。
“进去吧。”凤卿卿最先打破了沉静,走上前去推门。
庙门发出厚重的吱呀声,凤卿卿回头看了一眼沈彧,方才轻移莲步跨进庙内。沈彧闻着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轻轻皱了皱眉。
从正殿内察看后出来的凤卿卿走到沈彧身边,轻声说道:“她不在殿内。”
“我知道,她就在这。”沈彧勾了勾唇,撩起衣袍坐到寺院内的那棵大榕树下,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
桑枝疑惑地看着这棵榕树,此时的阳光已经不再刺眼,柔和地笼罩着这棵树。恍惚间,她仿佛看到了树枝上躺着一个身穿肚兜的小女孩。她拉了拉卫宿离的袖子指了指树枝,卫宿离神秘地笑了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你们来啦,都几百年未见了。”树上传来清脆的女童声。
“这里的血腥味太浓了,你也不打扫打扫。”凤卿卿捂着鼻子说道。
“对不住啊,我太累了。”女童的声音中带着一点抱歉与无可奈何。
“万应。”沈彧换了个姿势倚在树上。
“嘘,这么美的夕阳我好久都没见过了。”万应伸出手想包裹住落日,可是余晖却透过她的指缝洒在脸上。她挑了挑眉,轻笑出声。
“这千年的游历,你还是不懂什么是愿。”沈彧抬头看了看万应,“佛祖可不是为了让你玩,才让你下凡的。”
万应闻言撇了撇嘴,落寞地说道:“容韶,你知道吗?这千年来,我有求必应,可还是落得骂名。也许佛祖当年的话是对的,是我错了。他说众生皆苦,仅凭我的甜又能救赎几个人?我不信。人都说我佛慈悲,究竟什么是慈悲呢?”
沈彧看了一眼了然,了然则不知从何处拿出了一个酒壶,坐在台阶上独酌了起来。
“人们想要什么,我就给什么。我的愿好像是错了。求我保得身体康健的,又想家财万贯;既已家财万贯的,又想功名加身。他们的心都被戴了面具了,我看不清。我的妖力所剩无几了,我很开心那个姑娘摘下了自己的面具。”万应缓缓闭上了眼睛,“我造的孽太多了,看到佛祖麻烦给我告个歉,说万应做错了。”
沈彧点了点头,想将万应从树上带下来。
“就让我这么睡一会罢,可惜啊,喝不到你店里的茶了……”万应的声音渐轻,直到周围变得彻底安静。
卫宿离从厨房里端出了一杯茶,递给了沈彧。沈彧尽数倒在榕树下。沉声说道:“这杯茶名唤勿愿,权当我为你践行了吧。”
我原本只是佛讲经时身边的那一盏青灯,是我有了不该有的愿,我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