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任何一个暴风雨的夜晚,都不曾如今日这般可怖过。暴雨从天幕倾泄而下,像天河决了口子。狂风卷着雨丝像无数条鞭子,狠命地往窗上抽。闪电不停歇地晃动着,像巨蟒在云层上飞跃。柳之懿放下书,抬头看着屋外的雨帘,眉心紧锁。
一个暴雷猛地在窗外炸开,溶月猛地坐起身来,她从未感觉如此心慌,隐隐觉得将要失去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她实在气闷,便掀开被子,趿拉着鞋走到窗旁,院子暴雨如注,雾气仿佛将整个世界笼罩了起来。透过被水幕模糊的窗子,她隐约看到了一个身影站在院内。
“姐姐!”她激动地跑到门口,推开门向外看去。院中却空无一人,合欢树被暴雨侵袭,落得满地残花。溶月的衣裙不一会儿就被飘洒的雨滴打湿了,她却好像没有察觉,只看着院内发呆。刘妈听到声响,连忙跑到门口把溶月拉近屋内。絮絮道:“二小姐可是想大小姐了?这大雨天怎么好站在外头的,快把衣服换了上床歇息才是,免得着了风寒。”
“刘嬷嬷,我看到姐姐了……”溶月抓着刘妈的衣袖,眼神炯炯。
“说的什么傻话,你姐姐去了你外祖父家,怎么还会在府内呢?”刘妈眼神黯然了几分,“别瞎想了,孩子。快上床睡觉吧。”
溶月不再说话,闭目躺在床上。刘妈确认无事后,才悄悄退出了房内。
听得关门的声响,溶月“唰”的睁开了眼。她从枕头下拿出梨珞送给她的香囊,抱在怀中如若珍宝。
天色微蒙,骤雨初歇。
柳之懿揉着发酸的双目,起身准备去练功。走到练功房门前时,就见柳管家跌跌撞撞地从远处跑来。他一路上还惊慌地大呼:“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家主!”
柳之懿急忙走上前稳住柳管家,“出什么事了?”
“家主……随大小姐去帝京的柳七刚刚来报,说是大小姐的车马坠入城外的断崖内了!”柳管家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什么!?”柳之懿瞪大了眼睛,往马厩走去,“赶车的是府内最好的马车夫,怎么还是出了事?”
“奴才不知。柳七说也许是昨夜天气不好,车夫还是执意赶路的缘故。”柳管家斟酌着说道。
“柳管家,随我去断崖。”柳之懿翻身跨上骏马,一挥鞭向北而去。
柳之懿站在断崖处,细细看着泥地之上的车辙。这车辙……不对劲,车夫根本没有御马,只是随着马往断崖处跑。难道……
“啧,这女娃还是没能逃过命劫。”老者不知何时出现在崖边,弯腰抓了一把土。
“是你做的。”柳之懿怒视着老者。
“是又如何?你将她送走时,不就已经决定好了她的生死吗?如今你还在这咄咄逼人未免太过虚伪。”老者冷笑道,“我知道你对柳家的地位也是有心的,也是,一个女娃怎能阻挡柳家前进呢?”
“哈哈哈哈……”柳之懿仰天大笑,“可笑,那你可知道此时你待如何?”
老者惊诧地望向柳之懿,眼中尽是不可置信之色。只见他右手起掌,瞬时间便成了招式。一掌拍向老者面门,另一掌则拍在他的腰腹处。两掌皆打在实处,老者不堪掌力,坠下断崖。崖内传来老者不甘的叫喊,“柳之懿!逆子!你会有报应的!”
被掌风扫起的黄沙渐渐消散开来,只见柳之懿负手立在崖边,望着高深的天际。
“家主,日后尽可无忧了。”柳管家谄笑道。
柳之懿久久才回过神,“回府。”
听闻,此后的柳氏家主再不复往日那般温和有礼。听闻,他善用残忍嗜血的手段踩着无数同行的尸骨达到不可企盼的高位。听闻,他无事时最喜在府内的逸心亭内独坐。
当时的溶月只想着做了神女后的安逸生活,却未曾想到带来姐姐坠崖噩耗的爹爹从那日起就彻底变了。溶月每日被迫修习柳家术法,通晓四书五经,谨遵贵族礼仪。一天的课程下来,连睡觉的时间都只剩两个时辰。若是哪里做得不好,便会被父亲随意寻个由头责打一番。
每月的十五,溶月都要恭敬地捧着一碗鲜血倒在梨树根上。每每她都不让他人跟随,因为她的秘密决计不能被发现的。
十年过去了,柳家的梨树渐渐开始呈枯萎之态。
柳之懿终于发现了不对劲,传溶月去了柳家地宫。当下人来报时,溶月便已知道事迹败露。当她挪着小步走到地宫门前时,才觉得平时那一段短暂的路程今日竟这般漫长煎熬。一番拷问折磨后,溶月终是和盘托出。柳之懿愤恨难当,他颤着手给了跪在地上的溶月一耳光,勒令她找回真正的神女。
而梨珞,是生是死,身在何处,无人知晓。绝望的溶月想起了侍女闲谈时说起的万应佛堂,于是趁夜潜出柳府,权当做最后一次努力。
半步多内,用完早膳的众人无所事事。桑枝挎上昨晚便准备好的篮子,准备去城隍庙供奉香火。她朝店内打了一声招呼,“卿卿姐,我去一趟城隍庙。”
躺在飘窗上的凤卿卿摸着肚子摆了摆手,她吃得太多不想说话。
桑枝微微一笑,朝镇东走去。步出竹林,仿佛是从世外仙境回到了尘世。金蛟河缓缓流淌,两岸边的垂柳下是一个个精致的小摊位。桑枝很久没有逛过市集了,她摸了摸荷包,从河西下游卖女孩子家小玩意儿的摊位一路走至河东卖猪肉的铺子。她看了看日头,赶忙往桥上走去。
桥边坐着一个粗布褴褛的老太,她身体微微颤抖嘴上不住嘟哝着什么。头发已有如严冬初雪落地,像秋日的第一道霜。根根银发,半遮半掩,若隐若现。沧桑的脸上条条皱纹,好像一波三折的往事。
奇怪,往日仿佛并没有这个人的,桑枝疑惑地走到她的摊位前。老太卖的是面具,架上的面具个个精美无比,活灵活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