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惯例,比武大赛结束的当天晚上,会举办一个晚宴。宴会上有酒有肉,由安禄山庄提供;有歌舞表演,一部分由各个门派可自己报名演出,一部分由安禄山庄出面请;报名者都会经过安禄山庄的筛选,以确保节目质量和安全。最值得期待的是,晚会上会拍卖三件宝物,技优者得之,每人只能参加一个宝物的争夺。所谓“技”,可以是歌舞,可以是书画,可以是杂技,可以是绝活,没有限制,但要求与第一位竞争者同类,否则无法比较;第一位竞争者是抢到绣球的人,不可使用武功。输赢由安禄山庄请来的五位大家元老判断,绝对公平。其实这宝物不见得多贵重,添个乐儿而已。
此时的光耀殿已被重新布置一番,褪去庄重深沉,披上了华丽喜庆的外衣,而比武用的擂台便是表演的舞台。座位也被重新排过——全都安置在东半场,前方是大门派,后方是小门派,西半场则空出以供表演者备场。
宴会上自是少不了攀权附势,互相结交的,我身边就有好几只苍蝇。
“少宫主,又见面了。”锲而不舍的李公子。听水行舟(就是高手甲,冰宫四大护法之一)说,李恒修想和冰宫合作,取得冰宫所在地的通行权,但被宫主拒绝了,就来打少宫主的主意。顺便一提,小豹子老老实实地坐在边上,只目光灼灼的盯着我。
“我们见过吗?”又一个健忘症患者。(墨:我们是选择性无视)
“……”尴尬。
“咳,少宫主贵庚?”知道了年龄就可以拜个义兄弟。
“……忘了。”
“少宫主是哪年生的?”换个问法。
“我都不记得年龄,怎么知道我是哪年生的!笨蛋。”
“那少宫主是什么属相?”一定要问出来!
“鸡蛋。”
“这……十二生肖里好像没有这个属相。”
“我娘属鸡的,我不属鸡蛋属什么!大笨蛋。”
“……”彻底被打败的李公子。
“天哥哥~人家好想你。”锲而不舍的王家小姐。
“不许光喝汤,吃饭。”说话的是天天宝贝,被说的是我。
“天哥哥~父亲想请你去我家做客~”
“不许光吃肉,吃菜。”
“天哥哥~你还在生人家的气吗?”
“慢点,多嚼。”
“天哥哥,我们当时……”
“书臣。”
“是,庄主。”蔺人渣一个手刀劈晕了喋喋不休的王小姐,又对王家仆人说:“你家小姐喝醉了,麻烦各位送回去。”
“玉公子~我叫霓裳,不知公子可愿意教小女子……”pia
“在下久闻玉公子美名,闻名不如见面,玉公子果然天人之姿……”pia
“玉公子,在下刘青,仰慕公子多时,不知……”pia
“玉公子~我们明日去骑马……吧”pia
“玉公子~武林大会结束后到我家……”pia
“玉公子……”pia
“玉……”pia
不一会儿,被药撂倒的玉公子崇拜者均匀地倒在以梅弄月为圆心,半径半米的圆外。
“格老子滴。蔺……兄弟啊,他娘的大爷输的爽快。逮着空咱再耍两下子!”郭兴霸举着一坛子酒过来,拍着蔺人渣的肩膀说。看到偶像过来,我一眨不眨滴盯着,眼中浮现两颗星星。
“侥幸胜得一招半式。”蔺人渣接过酒坛,喝了好大一口,又递回去。
“你格老子的侥幸得很。”我小声嘟囔。
蔺人渣瞪向我,又幸灾乐祸的笑了,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这时,我感觉到了来自天天宝贝的冰冻光线,下意识地缩缩肩。
“哈哈,小娃子不怕老子?”郭兴霸指着脸上的疤,做凶神恶煞状。
我拼命摇头:“霸气!男人!”
“哈哈,干!”递过酒坛。
我忙不迭地点头,刚想接过,又赶紧摇头:“我家牢头看的紧。”
“格老子滴,小娃子有趣,有趣。”说罢,仰头喝酒。由于喝的太快,有酒液顺着郭兴霸的脖子流下,流过露出的胸膛,十分性感。
看见郭兴霸搂着蔺人渣,我摆着尾巴,讨好地笑笑:“郭大哥,这个家伙耐打耐骂耐操,你要是喜欢,尽管拿去用,不用还了。”
蔺人渣挣开郭兴霸,凑过来,俊脸在我眼前放大,挑衅又妩媚地笑:“你试过?”我脸红了,我尴尬了,我气血上涌了。半晌,我推开他,恨恨道:“不就是个雅痞吗,得瑟什么!”
“下面开始竞宝。”台上不知什么时候摆了个桌子,上有三件被红布盖着的宝贝,一字排开。
大殿一下安静下来,人们或回原位,或就近坐下。
“第一件,由江南李家提供,千机盒。”拉下红布。
千机盒,顾名思义,内设千百种机关,且可根据所盛物品调节自身大小,若没有匹配的钥匙,强行打开会触动机关,千机盒将自行毁灭。百年前,墨家机关术达到顶峰,集大成者名为墨攻,将毕生所学应用于千机盒,如今传世的只有三个。高手都偏爱隐于荒野,墨攻住的小木屋被雷劈了,连人带图纸一起被烧了干净,墨家从此一蹶不振。
“这么珍贵的东西,李家可真舍得。”人妖仇富心理发作。
“既然珍贵,自然有人要夺,李家自然乐得将这烫手山芋扔出去。”蔺人渣发挥万事通本领。
“我看是李家找不到珍贵的东西放进去。”小狐狸调侃。
“其实是李家没有千机盒的钥匙。”我瞎掰。
绣球刚巧砸到一个书生摸样的人,看样子他对此表示很意外,可还是出来画了一只伟岸的鸡和一条健硕的蚯蚓(鸢:那真心是龙凤呈祥图)。
我冲蔺人渣努努嘴:“上。”临行前,君莫邪再三恐吓,一定要把大会中出现的宝贝都带回去。靠他吃饭的我们自然要坚决执行君财神的意愿。
一共五人竞争,五位大师商讨后把盒子给了蔺人渣。
蔺人渣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我:“乌鸦嘴。”
众人:“……”我干笑。
“第二件,水晶天鹅一对,由江西赵家提供。”红布掀开的刹那,水晶天鹅反射出炫目的光芒。
“哼,中看不中用。我也有亚特兰帝国的东西。”人妖掏出随身携带的镜子,一边照一边仇富。
这回拿到绣球的居然是王家小姐。对,不用怀疑,就是缠着天天宝贝的那头。
王蓉跳了一支金缕衣,赢得满堂喝彩。她似乎也对自己的表演很满意,还挑衅地白了我一眼。
“别看我,我连跳大神都不会。”舒菁理所当然。
“格老子的,我来!”不学好的,化仇富为力量的人妖。
本以为他不过闹着玩,没想到冷颜剑法舞起来还挺好看。不过,比起王蓉,确实差点火候。
不过他倒是提醒了我,要是舞剑的话,纵横派的清影剑法应该更加出彩。
我摸摸下巴,贼笑着打量天天宝贝。额,瞬间就被冻成冰了。
对啊,我怎么忘了,旁边还有一尊大佛哪。还没等我场外求助,梅弄月沉重地说:“天儿,作为下任掌门,是你历练的时候了。”
天天宝贝只得硬着头皮上场。舞起,屏息凝神。舞毕,鸦雀无声。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毫无疑问,水晶天鹅是天天宝贝的了。殿中议论声始起:“别看玉面郎君平时冷冰冰,舞起剑来倒是便有一番味道。”“这就是纵横派的清影剑法啊。”“扬轻袿之猗靡兮,翳修袖以延伫。体迅飞凫,飘忽若神。凌波微步,罗袜生尘。动无常则,若危若安。进止难期,若往若还。转眄**,光润玉颜。……”唯人妖撅嘴骂道:“哼,贱人。”
天天宝贝不自在地走过来,将盛有水晶天鹅的盒子扔进我怀里。
“这就是你不想让我知道的江湖名号?”我眨眨眼。
天天宝贝呆愣片刻,脸迅速蹿红,“嗖”的一声,消失得连个渣儿都不剩。这孩子,害羞啥子嘛。
“自己没本事,又想要宝物,尽用些不知耻的手段。”王小姐旁边的女子不小心嘀咕的声音大了些。
“自是有人争先恐后地愿博蓝颜一笑。”虽然平时爱斗嘴,蔺人渣其实很护短。
按照常理,此时我应该上前献艺,用行动让那俩女人心服口服,可是我脸皮厚,自然不会理会。
“最后一件,火树莹花,由江南王家提供。”随着话音,大殿内用于照亮的夜明珠渐熄,直至全黑,方可见布下隐隐发光。待失去遮挡,那宝物便发出灵动温润的光,足以将整个台子照亮。那是个半米高的树的造型,树身是血玉制的,呈红棕色,连树皮的纹路都雕刻的细致入微,还有几只黑色的蝉儿在吮吸汁液。然而发光的不是树干,而是树枝上花朵和树叶。花朵是核桃大小的碧色宝石雕成的,从含苞待放的到争奇斗妍的,形态各异,层层簇簇,每片花瓣都清晰可见。树叶则是由一颗颗泪滴形状的小珍珠拼成的,甚至有几片叶子挂在枝上将落不落,会随风摆动。所有人都惊呆了,不是为那奢侈的材料,而是为那精湛的工艺,怕是连辈出能工巧匠的公孙家都制不出。
看清那事物,我先是疼惜,后化作熊熊怒火,最后只剩浓浓的悲哀。
见我死死盯着那物,小豹子突然扯扯我的袖子:“你想要?”
“势在必得。”
我比试眼睛,深吸一口气再吐出,情绪已稳定下来。睁开眼,我微惊,小豹子居然站在台上,手持绣球准备扔。见我看他,他便将绣球掷出,稳稳落到了我怀里。我心下感激,若没有他放水,我自是争不过那许多跃跃欲试的高手们,得来要费些功夫了。
在台子是站定,我有刹那的恍惚,同样是金碧辉煌的大殿,同样是被各怀心思的复杂目光包围,那道炽热的狂烈的宠溺的期待的光却再也无处可寻。展开双臂,我清空思想,起舞。
初时,我有些机械地挪动步伐,但很快便融入其中,那是在血液中流淌的舞蹈啊。不同于女子的柔美娇艳,不同于剑舞的冷冽清新,这是一支时而羞涩时而奔放,贯穿着高贵冷傲与不顾一切的热情的舞,大气,磅礴。这舞名为飞天,用于凤凰族祭祀,那时我满眼满心都是他,神圣的舞蹈竟被我用来表达爱意。蔺书臣说得对,总是有人争先恐后博蓝颜一笑,我那时不敢奢求他笑,但求他舒展眉头,视线能多停留在我身上一刻。
心痛,再也无力舞动,我只得匆匆收了脚步。扫视台下一张张写着震撼甚至崇敬的陌生脸庞,我冷笑。无知者最是快乐,他们看到的是令人享受的舞,却不知我舞的是悲哀。抱起我的奖品,我转身下台。我知道,不会有人有异议。
“空前绝后啊……”
不是空前,因为有一段两人的合舞他没见过,那才叫无可比拟;但确实绝后,因为上穷碧落下黄泉,也不会再见到那绝世之舞了。
回到座位,我用颤抖的双手轻抚那花与叶,试图平息那怨气与诅咒。那碧色花朵乃是海族人的眼珠,是海族人死后所留,(蝉是混血的海族)而那泪型珍珠,乃是海族人垂泪所化,珍珠所泛的血红色光泽控诉着他们落泪时的不甘与怨恨。那树干也并非血玉,是海族刚诞下的卵被海族人劈尾(将蛟尾劈开,分成人的双腿,可视为一种手术)时喷出的血液浸透形成的。是什么让他们如此狠毒,连未发育的幼崽都不放过,甚至要在死者的眼珠上雕刻!
海族人居于碧落海的深处,人首蛟尾,貌美善歌,有神龙庇佑,千年不死,泪坠成珠,眼殁成石;织水为绡,一名龙纱,其价千金,入水不濡。海族人没有灵魂,无法转世,死后身体会化成尘埃,只留化为宝石的双眼于尘世,作为存在过的痕迹。死者的亲人会唱祭歌以慰之,并将其双眸安置于碧落海底。
海族人性本纯良,与世无争,然怀璧其罪。居于玄琼岛的嶷族人觊觎其美貌和财富,大肆掳掠海族人及其珠宝,视其为奴隶歌妓,鞭打以得其泪珠,逼其织绡,待其色衰力弱便挖其双目,制成饰品。嶷族人受身体条件限制,无法像琉璃大陆(苍璃国和青琉国所在大陆)的人习得高深武功,却善于制造各类器具,极尽精巧。(这棵树便是他们所作)普通海族人身体脆弱,只能习些浅薄术法,不懂攻击,唯大祭司和皇族(神龙血脉,人身,可化龙形)能与之抗衡,却寡不敌众,只保得神殿不催,祭司和皇族血脉苟且偷安。
亡国之耻使海族人深明强大的重要,利用十倍于嶷族的生命苦心经营,暗中修炼武功法术,蛰伏六千年,终兴复海国,归于碧落。千年的屈辱亦使海族人懂得了勾心斗角,学会了报复。翻身做主的他们,选择了和嶷族人一样的道路——践踏其他民族的尊严与生命。
眼前又浮现他那双读不懂的眼眸,我只得苦笑。
集中精神,唤出幻龙琴,我开始吟唱。幻龙琴是海族名琴之首,无体无质,只认一主(原主人死后再认新主),平日隐于主人体内,需念力催动(念力就是精神力,不是法力和内力)。
琴声伤感,沉重,怀念,歌声空灵,苍茫,哀痛。整个一棵“树”都在颤抖,如泣如诉。
虽然听不懂歌词(海族语言),但激起众人内心的共鸣,不禁涕泗横流,锤足顿胸。
曲闭,歌休,我望着族人的“尸骨”发呆。抛弃皇族使命,置子民于不顾的我,如今居然在这里企图略尽微薄之力。呵呵,真是虚伪!
死后能得到皇族的超度,是每个海族人的荣幸,皇族在他们心中是神一般的存在。自私如我,连普通的海族人都不如,真的能给这些入魔的亡灵带来安宁吗?我还有资格带他们返回故乡吗?
似是安慰我,满树花苞竟绽放开来——向一个有负他们信任的人,纯洁而安详。
多年的愧疚一下便释然了。
达到目的的花儿们便渐渐聚拢花瓣,最终恢复了完整的眼球形状,不见丝毫裂痕,鲛泪褪去血红色,树干也退回了最初的纯净的白。
【说明:那些个尸骨会和苏墨互动是因为他们死前的执念和怨恨使他们成魔了。而王家呢,一来为了显富,二来沾染了这件东西的人都霉运连连,所以就把这价值连城的宝贝送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