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言锌请了一个星期的假,这件事情多少也在公司引起了一些小小的轰动。一来是因为她做莫靖纾助理以来一直兢兢业业,不曾散漫过一次;二来是因为她刚刚身份转换成为公司董事,连职位都还没真正敲定就请了这么久的假,多少让人觉得有些疑惑。韩黎站在莫靖纾的办公室门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问他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可是又不知道该不该,因为他打心里隐隐约约地觉得,如果言锌遇到什么心事解不开的话,那么极有可能是因为莫靖纾。可是他又有那么些许觉得,如果这两个人之间发生了什么矛盾,那么也许是任何人都难以化解进入的,没有任何原因,可是就是那么强烈的觉得着。所以在门口站了站,他就毅然转身走开了,只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几厘米的门后面,莫靖纾也同样苦恼和纠结着。
没有吃早餐,推掉了早会,这些都不是莫靖纾应该会干的事,可是他今早却都干了,仅仅因为一大清早就受到言锌的请假传真。其实他自己不知道自己在生气什么,可是心里就是有那么一股怒火灭不下去。古醴焓的留言和短信,其实一开始只是让他有些吃醋,可是加上那女生的话,他似乎有理由相信,从一开始到现在,他一直都被某些事情欺骗着。他很讨厌被欺骗的感觉,莫名地,由衷地,所以哪怕看到言锌脸颊边滚滚的热泪,他还是可以做到很有定力地信步走开。如果一开始这就是一个骗局,那么是从哪儿开始的呢?如果她跟他是一伙的一道的,那么,他又算什么呢?还有,姐姐为什么会讨厌她到想要毁掉她?明明都是那么善良的人,没道理会有这么强烈的化学反应的啊。亦或者,这当中有什么误会?一个接一个的问号接连撞击着莫靖纾的大脑,他懊恼地低下头去,却不小心被桌角磕了一下,疼得他又立马直起了头。下一秒,又有一封传真随着“吱吱吱吱”的声音缓缓到来,不过标题出现在莫靖纾眼中的时候,却突然刺痛了他的眼,因为那上面明明白白地写着:辞职申请。
在车库看到古醴焓的时候莫靖纾在心底暗骂了一声,所以他也已经知道她要离开的消息了吗?所以他在她心里并没有比古醴焓更加重要或者更加优越吗?怒火中烧,他本来想忽视掉古醴焓飞驰而去,可是潜意识里又觉得他的到来跟言锌的去留有些关系,所以稍稍稳定了一下情绪,他选择了下车。可是却在双脚站定的下一秒就被古醴焓一拳抡倒在了车窗上。
“这一拳是我他妈替言锌打的!你根本就不配她爱,不配她为你做那么多!”古醴焓冲上去抓着莫靖纾的衣领,抬手又是一拳,“这一拳是替我自己打的,因为你从我身边抢走她却又不好好珍惜!”
莫靖纾伸手擦了擦自己嘴角的血迹,一脚把古醴焓踢开,然后在他没站稳的时候冲过去直勾勾给了他一拳,古醴焓因为没站稳又挨了一拳,摔在了地上。莫靖纾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面无表情:“你替言锌打我,我还可以听你讲讲理由。可是,**没资格打我。”
古醴焓揉着自己的鼻梁站起来,走近莫靖纾,几乎贴着他的身体,恶狠狠地嘲弄地说:“理由?跟你讲讲也没关系,因为反正她机票已经订好了,今天下午就走。你,没机会了。其实我应该感谢你的,不然也许我这辈子都不会有机会再进入她的生命了。”
莫靖纾看着古醴焓眼里的挑衅觉得有些受不了,伸手将他推开了些,又问了一句:“所以你到底要说理由吗?”
“怎么,想还我那一拳啊?好啊你打啊,打了你就永远不会知道,不会知道她为了你差点被季清海**,不会知道她为了你而对你姐姐的伤害一再隐忍,不会知道她在给了我资料以后熬了通宵制定新计划,并且在联络那些股东的时候饿到晕倒,不会知道,她为了爱你,可以放弃生命......莫靖纾你知道吗,如果我是你,我决不会在乎那些有的没的,只要她好好的在我是身边,我可以牺牲我的生命来换取。这,你可以做到吗?”其实本来不想告诉你这些的,因为你跟她之间闹矛盾,从某些方面来讲,对我是有利的。可是我不忍心,不忍心看到她那么伤心,不忍心她一直掉眼泪,不忍心她把一切责任都推到自己的身上。她没做错什么,从头到尾都没有。只是因为我跟莫弦的局,她才会走进这个复杂的圈子这个肮脏的世界,否则,她一定还是那个在金色大厅里熠熠生辉的天使。可是,既然已经这样了,就应该尽可能让她幸福快乐些,而我知道,现在她幸福快乐的源泉只能来自于你。虽然名义上是来找你干架替她解释的,可是心底还是那么深切地期待着你可以留下她。看吧,我对她的爱永远比你的爱来得卑微和脆弱。
“我爱她,绝对比你想象中深。只是我无法容忍,这样深沉的感情里面,有欺骗和隐瞒。”莫靖纾看着古醴焓那双复杂的双眼,突然觉得很哽咽。他知道她应该很珍惜言锌,这个他一开始就知道,不然他不会随便让她进公司。可是事情到了现在,还牵涉到他最敬爱的姐姐,他怎么能真的熟视无睹一点都不难过和生气呢?其实很多时候,他要的,只是完整的解释而已。
“那好,我都告诉你。”
夕阳西下,斜晖以一个微弱的角度打在莫靖纾和古醴焓的脸上,衬得两人的脸庞闪闪发光。车库里很安静,安静得可以听到最远处墙角那儿的小老鼠啃木屑的声音。可是在这样安静的环境里,莫靖纾终于听的了,他期待已久的完整的答案。从言可青的死亡,到言锌被安排进入古式和莫氏,再到后来她面临的来自莫弦的迫害,以及她的种种付出和承受,任何细节,任何环节,无一遗漏。可是他还是顾略着些东西,比如莫靖纾的身世,比如莫弦的企图,他只是简单的以一句“这就是你们家族的事儿了,我了解不深”为由便草草搪塞了过去。他知道这么多的真实足以让莫靖纾有理由相信他这么一个粗糙的借口。有时候,当一个人活在一大堆真实当中的时候,他便也分不清夹杂其中的谎言了。
言锌的离开没有惊动任何人,连她父母都不知道。她知道她这样不应该,可是她也明白父母的想法,她知道父母一向是支持自己再回到维也纳的,所以她想着过去以后再联系父母。告诉古醴焓是个意外,自己那晚上喝得太醉了,无意识就把他叫来了,还一咕噜说了好多,其中自然也包括回维也纳的决定。清醒以后本来想跟他解释一下的,却又觉得没什么好说的,而且,也没有必要。反正都有离开,又有什么关系呢?收拾完行李一个人打出租车去机场的途中,她又想到了姐姐。那个像神灵一样永远活在自己心里的存在,总是在自己迷茫而难过的时候给予自己无限的向前的力量。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心脏,言锌对着车窗上面自己若隐若现的影子笑了笑,姐你看到了吗?我要回归我的生活了。这里的一切都将是一场梦,存在属于我的过去的记忆了。我可能会很悲伤,但是没关系,我会很快好起来的。我们都要好好的。爱你。想你。
机场,一片嘈杂。言锌拖着重重的行李缓慢地向前行走着,耳畔充斥着告别时种种类型的悲伤和不舍。在看到一对情侣因为分别而紧紧地抱在一起不舍放手的时候,她突然在想莫靖纾会不会也会那么舍不得她的离开,可是继而又苦笑着摇了摇头自己骂了自己一句:“傻呀你,净想一些有的没的。”
安检口,言锌看着前面长长的队伍有些无奈,稍稍瘪了瘪嘴表示自己的不满,她又重新将耳机塞进了耳朵里,她的世界,又重新充满了最爱的小提琴的旋律。眼看着就快到自己了,言锌却突然隐约听到有人在叫自己,将耳机收回包里装好,却又没有再听到了。眼角莫名有些湿润,所以其实自己,还是很期待他可以来的吗?
到言锌了,可是就在她往前走的那一刻却被一只大手拽住了臂膀,回头,是莫靖纾紧张的双眼。突然之间,高兴,却还是难过。本来想挣脱开他进行检查的,可是他的力气却那样大,以至于自己完全无力反抗,臂膀传来一阵一阵的酸痛感,言锌皱着眉头再一次看向莫靖纾,这一次,古醴焓也出现在了她的视野中。
“先出来吧,别耽搁了后面排队的人。”古醴焓挑了挑眉,将目光往言锌身后排着队的人身上挪了挪,那群人立马像受了莫大的保护一般附和起来。迫于压力,言锌放弃了抵抗,任由莫靖纾把自己从队列里给拽了出来。
“对不起......留下来吧。”莫靖纾看着言锌,心里突然很心酸,想到她为了自己付出了那么多却被自己的误会和不理解逼得只能出国,他真的由衷的觉得自己是个罪孽深重的人。在他们这份爱情里,他似乎并没有尽到一个守护者应尽的责任。
“先放开我吧,你捏疼我了。”看着莫靖纾那双饱含歉意的双眼,言锌一时语塞。明明是她有错在先的,他却跟她道歉了。只是简单的不想她离开而已,还是古醴焓跟他说了什么?言锌带着一串问号忍不住瞟了古醴焓一眼,在看到古醴焓满意而又极有成就感的眼眸,她没忍住在心里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可是其实,内心还是很期待这样的结果的,不是吗?可是,要怎样回答莫靖纾呢?留下来吗?可以吗?经历了那么对误会,那么多困难,一切真的可以进入到想象中美好的轨道吗?可是,真的要离开吗?可是那么不舍,心里那份靠自欺欺人而建立起来的意志力在面对莫靖纾的那一刻就已经土崩瓦解了。
一时间,三个人都沉默了,沉默在那样一片喧嚣中。
恍惚中有一点红光闪过,莫靖纾灵敏地抬头看向红点射来的方向,在看清那是来自狙击枪的光时急忙冲过去抱住言锌,将她护到自己的怀里。突如其来的拥抱令言锌有些惊讶,古醴焓在旁边暗自骂莫靖纾太有效率了点,可是下一秒,伴随着偌大的玻璃窗在子弹穿过后零落到地上的声音,整个厅的人都安静了。言锌的瞳孔子啊极度惊恐中剧烈放大,然后又缩小,然后又放大,眼看着怀里的莫靖纾缓缓滑到地上,言锌在感受到手指传来的莫靖纾的血的温度时就僵硬得动弹不得了。直到古醴焓冲着她大喊,让她快点叫救护车的时候她才反应过来,慌忙掏出了手机。
很久很久以后当我想起那天那个情景,我还是会吓出一身冷汗。我不止一次的问自己,如果那一次莫靖纾就那么死掉了,自己该怎么办?很久很久以后我再回过头来想那期间发生的所有事,竟然会让我觉得可笑而又可悲。明明一切都没有那么复杂的,可是偏偏自己入错了角,于是一切就变得像进错了轨道的火车一般,所有的风景和准备也都只是为了那个电光石火灰飞烟灭的瞬间了。只是让我们都有些措手不及的是,灾难过后,迎接我们的并不是重生,而是一张,吞灭一切的更大的,蜘蛛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