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当我们还在惊羡于天空的蔚蓝和白云的美丽时,也许一朵乌云已经悄悄靠近,像一颗炸弹,天生就是为了玉石俱焚而存在着。
言锌刚走出电梯就迎上提着新鲜蔬菜的古醴焓的笑脸,微微一怔,言锌莫名有些不知所措,“有......事吗?”
“恩。”古醴焓转过身,稍稍往后退一步,退到于言锌平行的地方,然后扭头看着她,“想来吃吃你做的菜。”因为想你了,所以想来看看你。因为知道你最近很忙,经常吃泡面,所以特意去超市买了好多你喜欢吃的。可是对不起,这些都是我不能说的了,因为我真的没有把握,没有把握可以再一次踏进你的生命里了。
“所以我们现在的关系是......?”没有回头,也没有表情,言锌只是静静地站着,静静地看着远处的某一个地方,模糊了焦点。
“朋友。”古醴焓转过头,顺着言锌的角度看向前方,很久很久以前曾经有想过,想过想要跟你一起永远看着同一个方向。
于是像是失去了全世界的色彩一般,整个世界蜕变得无限灰白。两个人都静默着,像是迷失在自己的思维里难以抽身的木偶,也像是找不到时机打破这一尴尬的傻瓜。身后的电梯指示灯又亮了起来,从一楼开始一闪一闪地,像是一把沾满了鲜血的刀刃,狠狠划破着这一片静默。忽然,红色定格,紧接着“哐”的一声,铿锵有力的尖锐的脚步声紧随而至。
“言锌。”那么凉那么凉的语气,从背后冷飕飕地传来。
言锌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草一般急忙收回思绪,转过头,却突然被古醴焓推翻在地,伴随自己掉到地上的,是那两袋新鲜的蔬菜,当看到散落出来的那一带鲜虾的时候,莫名地,言锌就湿润了眼角。古醴焓曾看着吃虾吃得津津有味的言锌一脸鄙弃,后来才知道,他对虾过敏。所以他今天来,真的只是为了吃吃自己做的饭吗?突然一下消失了所有的声音,忽而又爆发出一阵更尖锐的尖叫声,莫弦右手护着自己的左手,疼得缩到了墙角,脸色已经疼得失去了所有的血色。古醴焓愣愣地看着莫弦,像个犯了错的小孩儿一样手足无措,唇角微微颤动着,鼻息间断断续续的气息,传来的声音是“对不起”。地上,硫酸洒了一地,地面上立刻泛起了一层白色的腐蚀物质。言锌站起来,颤巍巍地走到古醴焓身边,轻轻握住他颤抖的手:“你先走吧。”古醴焓回头,对上言锌那淡定的眼神,一时间有些宽慰又有些担心。“没事的,她都这样了,不会再对我怎么样了。倒是你,继续留下去不好。”言锌稍稍使劲握了握古醴焓的手,像是劝慰,又像是告诫。
古醴焓点头,松开言锌的手,转身走进了电梯。看着一点一点减少的数字,古醴焓的心里渐渐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继续留下去不好,是对我不好?还是对你不好?或者,对莫靖纾不好?走出公寓的时候救护车已经到了,古醴焓抬头看了看那个熟悉的位置,嘴角轻轻弯起一抹弧度,看来,她真的要比想象中坚强很多。伸手稍稍正了正墨镜,古醴焓又把眼神收回到了以往冷静沉默的样子,看着远方那条化作了一道深蓝的道路,然后踩下了油门。
病房门口,言锌一直犹豫着要不要进去。莫靖纾早已到了,可是从见到她的第一面起就很沉默,这样的沉默,让言锌第一次觉得很害怕。本来还想着自己没有做错什么,可是当看到莫靖纾那紧张而又冷漠的表情时,内心居然突然感到很歉疚。是在歉疚什么呢?没有办法跟你解释?还是害伤了你姐姐?很多年以后想到那一天我都还是会很害怕,看着那些进进出出的面色沉重的医生和莫靖纾静静地站在门口沉默不语的表情,那一瞬间,我真的觉得,我可能就要从此失去他了。明明是古式旗下的医院,明明已经告诫医生什么都不要说,可是还是没有办法装作若无其事地事先离去,因为那是你姐姐,就像我姐姐一样,都是我们彼此心目中很重要很重要的存在,我好怕如果我背对着你走开,那就真的会形同陌路了。
当韩黎带着莫氏夫妇到来的时候,言锌正在犹豫着要不要先开口跟莫靖纾讲点什么。莫夫人刚一站定,就又差点晕厥了过去。窗户里,面色苍白的莫弦静静地躺在病床上,整条左臂血淋淋的,哪怕在麻醉药的颤抖下依然禁不住微微颤抖着。莫靖纾一个箭步冲过去扶住莫夫人,莫夫人立马像找到了依靠似的痛哭起来,那泪水滴落在莫靖纾的手臂上,化作了言锌眼角的黑白。“可以给我个解释吗?”莫先生冷冰冰地看着莫靖纾,是那样的陌生,那样的有距离。莫靖纾被那份冷漠吓得有些惊住,愣了一会儿,就转头面无表情地看着言:“可以,给我个解释吗?”
可以,给你个解释吗?可是,该给你解释什么呢?我没有勇气毁掉你现在的幸福,那样美好的家庭,那样好的爸爸妈妈,我真的没有勇气,亲手夺走你的这一切。我知道迟早有一天你会知道一切的,可是我不希望是现在,也不希望是因为我而毁掉那一切的。所以,对不起,今天的事,我唯一的解释,就是没有任何解释。你可以讨厌我,恨我,反正就只有半个月的时间了,半个月以后,一切搞定,那么我就会彻彻底底离开你的世界,像从未来过一样。
言锌的沉默多少有点激怒了莫靖纾,他把莫夫人扶到椅子上坐下,然后走过来轻轻握住言锌的手腕,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言锌,像是要把她看得无处遁形一般,有重复问道:“可以,给我个解释吗?”言锌被这样的威慑力镇得毫无招架之力,明明那么想哭的,却还得继续坚强着;明明那么想说明一切的,却偏偏开不了口。言锌始终没有开口,莫靖纾彻底愤怒了,一把握紧言锌的手腕,使劲把她拽到自己胸前,恶狠狠地又问了一句:“可以,给我个解释吗?”其实当时我在想,你为什么就是不说话呢?哪怕是个谎言,哪怕是个很烂的借口,也请你,多少花点心思来搪塞我一下可以吗?那里面躺着的,是我的姐姐,那个像是我第二个生命一样的存在,难道要我求着要你告诉我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儿,究竟发生了什么吗?言锌,有时候我在想,是不是不管怎样,我都走不进你的世界,你的内心。
“不要这样对她!”韩黎冲过来一把夺开莫靖纾的手,反手把言锌护到身后,“今天的事,一定有什么原委,在没有弄清楚之前,你不可以这么对她。”明明语气是向着言锌的,可是眼神里对莫靖纾的担忧却那么的赤裸裸,以至于在看向莫氏夫妇的那一刹,仿佛连自己的心脏,都失去了跳跃的勇气。礼貌性地冲着莫氏二老浅鞠了一躬,韩黎转身就拉着言锌离开了。
走廊上的风很大,呼呼地响彻在耳边,仿佛到达了一个全新的世界,消毒水的味道越来越淡,言锌的嘴角也终于有了上扬的力量。只是,映在灯光下的走在前方伸手牵着自己的朦胧的身影,多么希望,是莫靖纾啊。
莫氏集团的后花园,有座巨大的维纳斯雕像,那残缺的手臂,执着的眼神,像是所有匆匆经过这里的人的追求一样,明明那么宏伟壮丽,却仿佛永远失去着什么。韩黎跟言锌并排坐在喷水池旁的石凳上,望着喷洒的水花想着各自的心事。
“我第一次见你姐姐,就是在这儿。”韩黎突然站起来走到喷水池边,冰凉的水花稀稀落落地打在脸上,刺得眼角有些发痒,睫毛随着水珠的降落而不停颤抖着,那样留恋而惊恐的表情是言锌前所未见的,“那时她在这儿画画,画这些飞扬的水珠。”
“你知道我......”
“我问她为什么,她说,因为飘出来的水珠都很自由,不用再受到水池的束缚了......从那一刻开始,我就爱上她了。说起来可能很好笑也很不可思议,但却是事实,真正的爱情也许就真的只是一瞬间的事......”仿佛在述说一件无关痛痒的别人的事,韩黎那没有任何表情的表情放大在每一滴水珠里,一点一点刺痛着言锌的神经。这些事,都是姐姐曾开心地跟自己提过的,那时候姐姐还很惋惜,她说,如果不是事先在国外遇见了莫靖纾,那么这个跟她一样渴望自由的男孩子将会是她唯一的选择。不过,只是如果而已。
“可是,她喜欢的......是靖纾......”眼角终于闪过一丝悲伤,不过却像受惊的小鸟一样,转瞬即逝,“她跟我说,她进公司就是为了她,但她不会刻意去见他,她会从基层做起慢慢接近他,因为她喜欢这种努力靠近自己梦想的感觉。”言锌将自己的视野放空在某个不易察觉的角落里,韩黎的话像一记重锤狠狠敲在心上。所以,莫靖纾他,是姐姐曾经想要努力接近的梦想吗?记得当时,明明姐姐的画也拿了国际奖章,也是可以出国继续深造的,可是那会儿家里的产业受到了些困难,父母状况很差,需要人陪着。艰难抉择之下,姐姐放弃了出国的机会。自己出国前的那个晚上,姐姐还跑到自己床上来跟自己一起睡,那一夜,她们聊了好多。姐姐说,虽然画画是她一直想要努力接近的梦想,可是言锌在她眼里比任何梦想都重要,那样简单的放弃也许会很难受,可是她相信总有一天她还会遇到另一个值得她努力接近的梦想,那个时候,她就不会再难过再空虚了。
“那个事故真的很意外,明明是该我去给靖纾送车的,可是临时遇到事,再想到也许可以帮帮她见到莫靖纾,所以就让她取送的车。可是就在途中,那么意外地......你知道吗?有时候我在想,如果那天去的是我,是不是她就会还活得好好的,一切,就会有什么不一样呢?”韩黎握紧的拳头轻轻颤抖着,尽管努力掩饰,却仍然盖不住那一份伤心和悔恨。言锌看着他,明明可以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一下的,却愣愣地站在原地怎么样都动不了,仿佛被谁抽走了灵魂一般,那么无力,却又那么有定力。因为其实,她也在心里猜想着,假如是韩黎,那么一切结局会不会不一样了呢?虽然心底底处,知道那不可能。
“可是今天我发现我错了,因为如果没有那一次,结局应该还是一样的。”韩立突然转过头,言锌这才注意到,那个平时那么冷漠的人的眼眶里,居然盈满了泪水,“因为,今天下午你跟莫弦的话,......我听到了。原来事实,真的比我想象中复杂。你了解那种感觉吗?明明你已经认定了一种原因,却在某一瞬间一切崩盘,仿佛磁极对调,整个世界都颠倒了。”
怎么会不了解那种感觉呢?一直以为是莫靖纾害死姐姐的,一直那么信誓旦旦地想要报仇的,可是走到一半却发现一切都不是事先以为的那样,而且自己还那么不该那么不该地爱上了他。这感觉,并不像是颠倒了一切,而像是被吸进了一个巨大的黑洞里,在毁灭的边缘残存着自己的呼吸,而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力抛开一切,不要让任何人跟着自己掉进深渊。“所以,你今天帮我是因为......??”
“因为我看得出来你是真心想帮靖纾真心对靖纾好的,而且今天的事,应该是莫弦先挑开的吧。”不是问句,而是断定了的陈述句。那一刻,言锌心里霎时充满了感激,感激在这么个四面楚歌的境况里,居然还是有人愿意相信她。有时候,人最贪婪的,无非就是份相信罢了。
“不管你听到了什么,或者了解了什么,请你务必守口如瓶。因为我不想,因为自己的愚蠢而毁了莫靖纾的一生。”笃定而深邃的眼神,迷散在韩黎的焦距里,像极了一个倔强的小孩,在极力守护着属于自己的糖果。
“我会的。因为不管莫靖纾是谁,他都是我最重要的朋友,也是我想要保护和支持的人。”像是一句誓言,不过却已超越了山盟海誓的极限。韩黎和言锌对视着,微笑着,彼此心照不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