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一个事件成了很多人的话题。
当然很多人确实不代表所有人，例如——正如无数的故事一样——我们的男主角并不关心这一类道听途说的事情，事实上我们的亦源同学正拿着厚厚的一本《社会静力学》匆匆路过校内的中心湖，微风拂过湖面荡起的波纹完全没有进入他的眼睛，他的眼光基本上就集中在身前五米处的地面，然后按照惯性一边思考一边走向刘教授的办公室。
虽然多多少少让人有点失望，但确实，我们的男主角就是这么一个热爱学习而很少顾及四周的人。
刘教授今年六十，正如曹孟德同学说的那样，一匹老马伏在马槽子上，但它的志向一直飞得很高很远，临近退休的刘教授仿佛有着使不完的精力，脸色红润精神奕奕，岁月没有在他的脸上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记，只是一头花白的发丝稍稍透露出人生阅历的深厚味道。
进门的时候刘教授就坐在办公室配套的沙发上，旁边的长沙发坐着另一位客人，两人面前都放着茶具，杯子冉冉升起的热气说明两人也是刚坐不久。
“刘教授您好。”亦源向刘教授点了点头，看了那位跟自己差不多年龄的客人一眼，没客套就来到对面的沙发就坐。
“噢亦源也来了，”刘教授笑呵呵地打了招呼，起身拿了杯子，给亦源倒了一杯，坐回原处：“先试茶。”
茶是好茶，亦源也不说话，举起杯子观赏，茶色清澈，茶味鲜浓，乘热细缀，喉底回甘。
“好茶，”那一位客人感叹道，茶的热气把他的眼镜片熏成一片迷蒙，他推了推黑色粗框眼镜：“看茶叶成色，院长，这是敬亭绿雪吧？”
“呵呵呵呵，”刘教授继续笑呵呵，给两人添茶道：“这是你们朱书记从安徽带来的茶，直接从农家买回，叶色匀净，虽不名贵，但好喝。”
那位戴眼镜的年轻人笑着说：“这些茶叶每一朵形状均匀，白绿分明，真拿到市面上也足够名贵了。”
“呵呵呵呵，我来给你们介绍一下，”刘教授放下茶具笑着说道：“敬磊，这位是跟你同一届的亦源，亦源，这位是张敬磊，我学院的学生。”
“你好，”两人礼貌性地微笑着打了招呼，亦源这才真正打量眼前的同学，虽然坐在沙发上，但他的腰依然挺得笔直，虽说是礼貌上的微笑，但端正的面容让他的笑容充满亲和力，黑色的粗框眼镜不但没有减少他方正的魅力，反而恰到好处地增添了一股书卷的气息，亦源伸出手跟他握了一下，说道：“我叫亦源，社会科学学院。”
同样的，简短的客气之后，张敬磊也细细打量面前的亦源，身为人文学院的学生，他对自家院长的了解当然不比别的学院的学生少。在学校文科专业学生的圈子里，刘教授的名字可是如同敲锣打鼓一样响当当的，不是因为他的教学有多么的犀利，也不是因为他的权力有多么的庞大，而是因为他的课题可是出了名的标新立异别树一格，更重要的是，如果课题完成得足够好，还有机会上交发表，甚至送到专门的研究院开题研究，这不是没有先例的天荒夜谈，全因刘教授有着一个不简单的身份——“国家创新性科组组长”。每一年希望跟刘教授做课题的学生都能排成一条队伍，从A大的南门一直排到北门，不开玩笑地说，只要肯花心思完成刘教授的课题，对于从业竞争激烈的文科学生，帮助不是一般的巨大，显然，这一次有幸被院长选出的其中一个就是敬磊自己，另一个就是面前的这一位亦源。
这让敬磊的好奇心被带起来了。
人文学院自家的学生都没要，反而选了别的学院的学生，要么就是院长受到了什么刺激决定拿眼前的亦源进行“创新性研究”，要么就是这位相貌俊朗的哥们有着不输于外表的战斗力。
当然，正如无数故事一样，事实往往都是后一种。
而正好印证了张敬磊的猜想，刘教授正容说道：“今天把你们俩叫来，是想与你们讨论一下你们各自负责的课题。到这边来。”
两人掏出笔记随着刘教授走到他的计算机前，一边细听一边做下笔记，一开始主要是课题的一些注意事项，例如开题报告的撰写，论文的规范及注意点，对于一般二年级生来说可能正式论文的撰写经验并不丰富，但对于这两位这个问题显然并不存在，两人不时响应刘教授的提问，很快就把这一段没什么问题的部分略过了。
到达正式讨论课题的时候，刘教授的一个提问却让两人莫名其妙了。
“你们知道最近已经成为了话题的‘如你所愿’么？”
亦源摇了摇头说：“没有关注，据说是一款虚拟现实的游戏。”
“稍稍有点了解。”张敬磊想了一下，组织了一下语言回答：“就跟亦源同学说的一样，‘如你所愿’是一款虚拟现实的网络游戏，是基于VROL技术设计的模拟游戏，没有记错的话它跟几年前昙花一现的一款同类型游戏有点相似，那个游戏叫什么来着……不过这跟我们的人文科学课题有什么关系吗？”
“是的，你回答的基本上正确。”刘教授点头补充道：“关系是有的，你知道多少都可以说出来。”
“Sensorama，”亦源仔细回忆了一下：“好像是叫这个名字，为了纪念VirtualReality技术的发展而取的名字。”
“Sensorama，对，当时是第一款接入型的VR网络游戏吧，引起了好大的轰动，可以说现在计算机最著名的VR协议和相关的很多学科的发展都受到它的推动作用吧。”张敬磊洋洋洒洒地说了不少相关的知识，显然对其有了一定程度的理解，看着刘教授赞许的目光，他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我的姐姐是学计算机的……”
“基本上敬磊都说到了，现在我就解释一下为什么我会提到VR方面的东西吧。”刘教授点了下鼠标，笔记本计算机屏幕翻过一页，看着上面短短的两行，亦源和张敬磊两人眉头一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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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教授的课题确实跟所有人说的一样新颖出格，张敬磊本来就是人文学院的学生，对此肯定是耳听目染不足为奇，而另一边的亦源也已经选修了一年刘教授的社会通识课，经历过传说中的“没选到课的同学都会来宁愿站着旁听不早到十五分钟连后门都挤不进”的熙攘场景之后，亦源就知道这不是一位寻常的大学教授了。
因此他们已经抱着良好的心态与充分的心理准备去迎接刘教授下发的课题，哪怕是研究近代青楼文化与其对社会发展产生的积极意义，他们相信依然能够搞定。
起码他们是这么认为的。
但是面前看到的课题，这两位可以归类为“优秀”的学员的脑内发生了小小的短路。
探讨虚拟现实游戏“如你所愿”文化与社会发展对现实人文研究的意义。
“你们的课题基本上就确定在这个方向了，”刘教授敲了几下鼠标，屏幕弹出几个关键词：“虚拟现实和社会人文学结合研究是非常新的研究方向，虚拟现实技术发展刚刚起步，你们可以查阅的文献和参考数据不多。”
“……”
“考虑到这些困难点，所以你们写论文的时候可以适当地把难度降低。看这里，我们在研究文化与社会发展的时候，通常都是结合政治、经济、文化……”刘教授轻轻咳嗽一声，把二人的注意力集中过来：“……政治，亦即上层建筑领域中各种权力主体为维系其自身利益的特定行为以及由此结成的特定关系，在这个课题的研究，你们必须结合虚拟现实领域的实际情况进行讨论……”
“……”
“在虚拟现实领域内，政治的表现可以多种多样，但整体上脱离不出我们现实社会对政治的定义，抓住几个关键词，上层建筑、维护利益、行为关系，无论是神学主体，还是皇权主体，研究的方向都是固定的……”
“可是，教授，”亦源倒是很快就把头脑中的不解整理归纳，向刘教授提问道：“我们确实可以通过虚拟现实技术对一个有别于现实社会的虚拟社会进行研究，但最大的问题是，我们不可能凭空产生一个自由的虚拟社会，虚拟社会是建立在我们现实社会给予的剧本进行发展的啊，也就是说……”
“毫无意义是么？”刘教授笑着替亦源补充道，他看到同样的疑问表情浮现在张敬磊的脸上，他换了几页讲稿解释道：“你的提问很有价值，通常意义上，虚拟现实仅仅是把实际存在的事物模拟成电子信号从而映像到电子接口，看这里，这是一个‘单主体静态可预测’的环境，其最大的问题就是你所说的‘剧本’问题，在原始的虚拟现实环境一切的发展都是可预测的，按照程序代码的编写决定事情的发生走向和结局，这是一个不可变的过程。”
“是的，教授，研究一个事先就被决定的社会是毫无意义的，那跟看一本没有结局的故事书没什么区别，我不理解这对现实人文研究有什么实际意义。”
刘教授拿过一张白纸，在上面用钢笔画了一条笔直的线，又在线上画了几个圆点，每个圆点上方都画了一个指着圆点的箭头。
“这是原始的虚拟现实，缺乏可变性和互动性，圆点代表我们进入虚拟现实社会的点，无论何时进入，客观主体对其造成不了任何影响，而虚拟现实也无法对客观主体造成影响，它的运动是一条笔直的线。但是……”
刘教授再取了一张白纸，这次他同样画了一条笔直的线，在上面画了几个圆点，每个圆点上方画了一个指着圆点的箭头，不同的是，从第一个圆点引出了另一条线，从这条在线的一点同样引出了另外一条线……
“如果我们能够确保虚拟现实环境的可变性，客观主体在进入虚拟现实社会的每一个点都有各自的意义，在进入的刹那开始，客观主体与虚拟现实社会的事物发生相互作用，甚至选择帮助虚拟现实社会里面一个被车撞倒的老人，却反被诬陷是你致使她受伤而入狱从而引起革命战争……客观主体的每一个行为都能导致不可控制的走向……我们就可以发现，它的运动轨迹……”
无数的线从各自的在线的一点引出，有些相互交缠，有些互不相关，布满了白纸的一面，从最初的直线开始呈发散状发展。
“我们把这个问题叫做‘多主体动态不可预测’环境，也可以称之为‘人工智能’。”
“人文学科的研究就跟哲学差不多，当今社会的科学水平高度发展，哲学已经无法跟上，可以说在过去的好几十年里，我们的人文学科发展也没有跟上高度进步的科学。”刘教授把课题完整地讲述一遍之后，把尚未完全理解课题研究目的的两人带回沙发处重新泡茶细斟：“研究一个动态的虚拟现实社会有着重要的意义，结合人工智能技术与虚拟现实技术创造一个完全不同的社会，甚至无数个虚拟社会，给予这些社会不同的世界观、方法论，给予他们不同的物理、化学，甚至替他们创造完全不同的法则、定律，我们是否可以验证我们现实社会所认定的公理定理的正确性和适用性呢，更高一点来说，我们是否能够从不同的角度阐释哲学的存在意义呢。”
“借此研究人文科学仅仅是其中一个很小的方面，可以说，我们走在了时代的正前方，如果足够成功的话，哲学并未死亡。”刘教授轻缀一口清茶，说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