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程，喝茶。”老周中气十足的招呼把我从思绪中猛然拉回。薄壁的玻璃杯，出沸的山间清泉，加上婀娜的碧螺春，透亮的茶汤，袅袅的热气跟茶的清香快意的从杯子的束缚中私奔，“好香……”我一阵惊叹，我并不懂茶，见识也少，这么好看又香的茶，第一次见。
小嘬一口，清香绕齿，淡淡的清甜，没有一丝一毫的苦涩。“小程不怎么喝茶？”在老周面前肯定是瞒不过去的，我只好点头，“基本不喝，喝了之后睡不着觉。”
“多喝几次就好了，这茶很淡的，一般来说不会影响睡眠的。而且这是我手工炒的，给村部的还都是机器炒的呢。”
“这还有区别？”听到我问这个，老周脸上的得意之色就更多了，“那当然了，机器炒的好看，泡出来的茶色很清，3道水之后不变黄，但是碧螺春的特色就小了。”
“什么特色，还小了？”这不懂的人问的话都是显得那么外行，问出去我就有点后悔。“碧螺春的特色就是那白色的绒毛啊，你端起杯子，对着光，仔细看就会看到了。”我开始明白多年前，父亲的话，每一个人都希望自己得到别人的肯定，不管什么身份，其实人活着总是希望别人肯定自己的价值的。那时候我太小，不懂思考，不明白这些。现在似乎开始领会了。也许还不算太晚。
我不再说话，仔细的喝了一口茶，突然想起老爷子今天去看腿了，怎么着也该关心关心的。“对了，老爷子今天去看腿了，怎么样？”老爷子笑眯眯的坐在灶头看着我们喝茶，听见我的问话，站出来了，“没什么，那年在淮南煤矿，下井，被钢钎穿断了脚上的一根血管，这些年一直不算太利索。”老人的话音很平淡，脸上仍旧挂着那份见惯风浪的微笑，仿佛说的是别人的故事。
“我二叔好多年不提这事了，今儿个告诉你小程，你面子不小哦。”
“我跟老爷子本来就谈得来，好吧！”我顺着杆子往上爬，生怕把气氛弄冷了。“这话可是你说的，我养鸡也几个月了，你怎么一次都没陪我喝点酒？”老爷子半开玩笑半认真。“你知道的啊，我每天都要回畜禽公司的，开摩托车，喝了酒从这山上回去，你放心啊？”
老爷子一迟疑，老周马上接茬，“小程今晚就在这儿喝完酒回去，我侄子那儿有皮卡，我让他送你，摩托车放皮卡车斗里。”“不是吧，我跟你讲过的，”我抽了一口烟，呼出，“公司有规定的，不准在养殖户家里吃饭的。”我有点心虚。
“小程，你就会说这些规划，跟你一起的小黄怎么老是在外面吃饭？”老周不知道哪儿来的消息，不过看起来应该不假。“他是你们石塘县本地人，四处是熟人，吃个饭还不是很正常。”
“你就是嘴硬，开始的时候，你说等我第一批鸡赚钱了你就来喝酒，结果呢我卖鸡那天你说等结账，我结账领钱那天你会老家了，等你回来，你每次来了一会儿就走，你该不是看不起我们这些乡下人吧？”
看着老周满脸的真诚，我有点无语，“哪儿有，我还不是农村出来的，你老周说我看不起你，过分了哈！”
“哈哈哈……”老周和他二叔看见我有点急了，乐开了。我也不管他们只管喝茶，抽烟。“老周，外面好像不下雨了，我先回去了，明天早上要还是减料的话，打电话给我，你不打电话给我，我下午也来，准备好好茶好烟。”说着我就扔掉烟头往外走。
“小程，在这儿吃晚饭吧，完了我送你回去。”
“这么客气干什么呢，等你赚钱了再说。”
“我上一批鸡，5000个，成活99%，每个鸡毛利2块2，赚钱了，留下吃饭！”说着就去收我挂在摩托车上的雨衣和头盔。“老周，何必呢，下班前还有会呢，你又不是不晓得公司的规矩。”这话一出，老周明显迟疑了，“好吧，我不留你，明天下午，我哪儿也不去，等你来喝茶抽烟，侃大山。”
“好，就这么定！咦，怎么芳婶人呢？”
“我让她买菜去了，本来就想留你吃晚饭的，你记着啊，欠我一顿饭。”
“记着呢！”我用最快的速度发动了摩托车，掉头，“老周，老爷子，走了哈。”不等他们答应，下了坡。穿过水库边的小松林，拐角就到了山坪沟，陶从英家的鸡舍就在沟帮上，朝着东南边的山口，背靠着苏皖的界山，左边是以三亩见方的池塘，右边是一片杂树林，实在是个养鸡的好地方。这两年我也算见识过不少的鸡场，但是每次都会慨叹，老陶家的鸡舍实在是个良土。看看表，还有一刻钟4点，还有时间，去看下老陶家的鸡。
下坡停车。门关着。“陶村长！陶村长！”没人应声，沿着鸡舍走了一圈，窗户一个隔一个的开了缝隙，仔细嗅嗅，没什么氨味儿，砻糠也算干燥，鸡的精神也算可以。走。一下雨老陶家后面的这条路就有个大大小小的水坑，心里咒骂了一下在山里开铁矿的童保金，一不留神，车轮一滑，心中一惊，赶紧双脚点地，一身泥浆，“靠！”加下油门，双脚滑行，开出泥塘。
弯弯绕绕的盘山路，碎石的，滑，不敢分心，唯有山间的清风在耳旁低吟，上了入村的水泥路，心情突然放松开了，刚插上的秧苗在雨后散发着无尽的芬芳，那是希望。这山口村后的入口，摩托车的声音显然已经惊动了看家护院的忠臣，汪汪的声音开始响到村头。我也不知道哪根筋短路了，唤起狗来。陶村长家的狗显然是认识我，摇着尾巴，叫的很欢，速度30，不是回头，出村的时候，突然意识到，是不是惹祸了，身后根本已经成了一个拉风的队伍了。减速，回头，大喊一声，“都回去吧！”狗儿们安静下来，默默的停下。突然又昂起了头，我一转身，原来是官书记，“小程，回去了？”我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是的，书记，老周、老陶家的鸡都养的挺好的。”“小程，明天县里农林局的领导下来视察肉鸡养殖的事情，你到时候早点来啊，少不了你的出场啊。”“啊？！”看看书记不像是玩笑，应下来是唯一的选择，“好的。我先回去了。”
“路上慢点！”我开溜的时候依稀听见书记在后面嘱咐。速度70，过了桥，上了柏油马路，四下无人，来刺激下，坐正，定神，加油门，耳边的风声越来越大，两边的水杉退却的速度越来越快，一看表，110了，畅快。捏离合，松油门，滑行到拐角，还有50，踩后刹，耍帅的过弯，只顾着沉醉，喇叭都没按。这段果园边上的路太熟悉了，有2公里，速度的快感在于急速的征服和飘起来的感觉，而一切尽在掌控的感觉，易上瘾。收收飘起来的魂儿，进了长甸镇，到底是天气不好，街面上人也不多，小马哥坐在他的摩托车店前跟他小舅子有一句没一句的扯着淡。低头，看看里程表，该换机油了，反正离下班还有一会儿。
“小程？”这有车牌就是不爽，不用面孔的。“小马哥今天不忙么，”我脱下了头盔和雨衣，“换个机油吧，老样子。”“这下雨天，都窝在家里打麻将呢。”小马哥一边从架子上拿机油，一边回话，“街面上开枪都打不着个人。”我没应声，摸出烟盒，掏三根，分发，挨个点上。小马哥的舅子在宝，是个不怎么说话的人，三十出头的年纪，40十出头的长相，头发少的只好留个光头，乍一看绝对以为是个狠角色，其实是个特好说话的人。
小马哥笑嘻嘻的等着黑色的机油沥尽，“我说你们也真是的，下雨也捞不着个休息，你们工资应该不错吧？”“养殖户刚刚开始养，没经验的，下雨天鸡容易生病，不出来跑，那帮GRD的领导也不放我们安生，养殖户出了问题，我们自己更不能安生。”说完，深吸一口，有点呛，确实感觉很放松。“这么辛苦，工资还行吧？”在宝看我回避了工资的问题，经不住的好奇起来。“这让我怎么说，”我无奈的笑笑，“我拿1100，300摩托车汽油补贴，150的午餐补贴；劳改那小子是1800，300汽油补贴，150午餐补贴。有宿舍住，水电不花钱。”
“那不多啊，”已经在加新机油的小马哥仰起头，“那还每天这么跑来跑去的，图个什么啊。”
“所以我这不是经常到你这儿来玩玩，扯扯淡么，哈哈哈。”
“你才他妈的扯淡呢，我那谈的都是天下大事，不信问问你在宝哥。”小马哥满头的卷发都跳了起来，满脸都憋着坏笑。
“刚才我们在说，现在93号4块9毛7，明年7块9毛4，你还开个毛的摩托车，趁早到我这儿买个电瓶车，一年只用2两油。”
“我还不知道你那个鸟车，就是在那边那个沟里有个烂厂，你自己敲敲打打，焊焊接接，靠的住么？”在宝知道我在狠命的挤兑他，并不生气，“开玩笑，十里八村的打听打听，你在宝哥的电瓶车什么时候出过问题，市场美誉度那是相当的凑合！”
“拉倒吧，还市场美誉度呢，你在说还要到美国去上市呢。”在宝哥显然是起劲了，“**还真别说，那电影里美国佬尽是开汽车，油价涨了看他们不乖乖的玩电动车，嘿嘿。”想说点什么反驳下，似乎又没词了，在宝说的视乎什么都对，“换好了，小程！链条我也帮你加上油了，还紧了紧。”价钱不要问，老样子，就是一瓶机油钱，15块，这也难怪小马哥的生意在这个长甸的4个车铺里面是最好的。
小马哥收完钱，搓搓手，“我们刚才真的在谈论大事呢，说是过2天油又要涨价了，我这摩托车卖的也不算好，慢慢的大家都开始接收电动车了，毕竟省钱，买起来也便宜，2000块的就很不错了。”在宝不说话，只是看着我，我显然很是害怕看见这种期许的眼神，“看着我干嘛，我也不懂这玩意儿啊，做不得主的，不跟你们2个谈大事了，下班回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