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那次看完竞马表演回家后,若曦就一连好几天心情低落。总是喜欢一个人坐着发呆,而且有时还会怔怔的掉下泪来。先时文轩还很是着急,以为若曦身体不舒服,待请了大夫来瞧,却又一切正常。到后来,文轩也就见怪不怪,随她去了。
所幸的是没过几天若曦就恢复了正常,甚至是开始忙碌起来。因为新年将至。这可是若曦进京后的第一个新年呢,自然非常重视。
而且到了年底,各个庄子都送来了这一年的收成以及年货,还要给府中下人发放福利。又要随着哥哥姐姐拜访马尔泰一族在京城的亲戚至交。一时间,若曦忙的是脚不沾地,再也没有空去瞎想,伤春悲秋的了。这也让文轩以及贴身伺候的下人都暗暗的松了一口气。
就在京城所有人家都在为新的一年将要到来而喜气洋洋,忙碌不停的时候,四贝勒府却是乌云密布,一片阴霾。四福晋病重,看样子只怕是熬不过这个年了。
四贝勒府的正房外间,负责为府中主子看病诊脉的林太医汗流夹背的跪在那里,而胤禛负着手站在桌案前,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甚至眼里也没有丝毫的情绪流露。但身上散发出的低气压却足以使人窒息!
半响,胤禛才淡淡的开口道:“福晋的病到底如何了?”声音也是极其的平静,仿佛是在问不相干的人一般。如果忽略了他紧握的右手的话。
林太医额头上的汗一滴滴的落下,不过他如今可没胆子去擦。林太医以头碰地,砰然有声,声音颤抖的回道:“回四爷的话,如果福晋能挺过这个冬天,待到来年春暖花开,到时病情自会好转。如今,如今恐怕是……”林太医话到这儿已是再也说不下去了。
胤禛听罢,眼略微一凝,一道冷光扫向林太医,冷冷的道:“那照你这么说,福晋是过不了这个冬天了?”
林太医的头依然叩在地上,抖着声道:“四爷明见!”
胤禛沉默不语,一时间屋里竟陷入了令人不寒而栗的死寂之中。直至许久,胤禛才轻轻的挥了挥手,道:“你退下吧!”
林太医仿佛是将要掉头的犯人突遇特赦一般,连忙磕了一个头,爬起身来,战战兢兢的退出了屋子。
胤禛又在桌案前站立许久,直到里间传来一阵撕心裂肺般的咳声,方才缓步来到卧室。乌拉那拉氏脸色苍白如纸,眼窝深陷,原本丰润的脸颊如今已是瘦的皮包着骨头。此时正扶着床沿咳得脸色涨红,气喘吁吁。身旁她的陪嫁嬷嬷陈嬷嬷正轻轻的拍着她的后背,眼眶红红的,背着四福晋不停的用帕子擦着眼角的泪水。
胤禛想起方才林太医说的话,再想到二人少年结发,她自始至终陪伴自己左右,为自己操持府中大小事宜,毫无任何的怨言。更何况,二人还曾有一个活泼可爱的儿子!想起这些,饶是他历经两世,已是心硬如铁,也忍不住心里微微一酸。
胤禛紧走几步,来到床前,替下陈嬷嬷用手轻轻拍着乌拉那拉氏的后背。咳了好一会,乌拉那拉氏方才停下咳声,胤禛又将手边的茶水喂她喝了几口,方扶她躺下。
乌拉那拉氏待躺下,才看见胤禛,连忙挣扎着想要起身。胤禛摆了摆手道:“你正病着呢,就别动了,躺着吧!”
胤禛又转过头问陈嬷嬷:“今日福晋可用过药了?身上觉得怎么样?可好了些?”
陈嬷嬷微微的犹豫了一下,但见乌拉那拉氏冲她眨了一下眼睛,才回道:“回爷的话,福晋今日用过药了,也,也觉得好了不少呢!”
胤禛眉头一紧,刚想说话。乌拉那拉氏忙伸手扯住他的衣袖,道:“爷不要怪罪陈嬷嬷,是我让她这么说的。其实我心里明白,我这病是再也好不了了,如今只是在一天天的捱日子罢了。”
说道这里,乌拉那拉氏喘了一口气,眼中带着泪,才又笑道:“其实我这心里倒是一点都不害怕,反倒还有几分欣喜,我很快就会再见到我的小弘晖了呢!只是,只是我再也不能跟在爷的身边,不能再伺候您了!”
一旁的陈嬷嬷听了,再也不顾及胤禛在场,痛声喊道:“福晋,你……”可看到乌拉那拉氏的眼神,便再也说不下去,只得背过身去,偷偷的擦眼泪。
胤禛听了乌拉那拉氏的话,想起那个活泼可爱、聪明懂事,曾被自己寄予很大期望的嫡长子,心里忍不住一阵刺痛。弘晖,这个前世今生两辈子都与自己无缘的儿子,他永远都会是胤禛心底深处最痛的一部分!胤禛再想起太医方才的话,遂沉默了起来,室内的气氛一时间有些凝结和伤痛。
沉默了一会,乌拉那拉氏才强撑着精神,笑道:“我听闻这些天爷都一个人歇在书房?我知道爷是公务繁忙,可也应该多顾着这府里的人一些。我前几日听李氏说这些天总看不见爷,弘昀最近也有些发热,弘时这几天也是哭闹不休的。毕竟是爷如今仅有的子嗣,爷也应该多去探望,关心一二才是啊!”
胤禛眉头一跳,眼光微微一缩,定定的看着乌拉那拉氏道:“怎么,这些天李氏又开始不安分起来了?她又来闹你了?”
乌拉那拉氏连忙摇头,道:“不安分那她倒不敢,可我想着,那总归是爷如今仅有的子嗣,不能大意!而且……”
话到这儿,乌拉那拉氏看了一眼胤禛的脸色,心下犹豫了一会。最终一咬牙,继续道:“而且,明年就是大选之年了。爷身边伺候的人本就不多,子嗣也艰难,是该进些姐妹来服侍的。前些日子进宫给额娘请安,额娘也提起过这事。另外,额娘还提到了表妹布顺达。我想,布顺达是爷的亲表妹,品貌性情也都知根知底的。不如,我就为爷……”
乌拉那拉氏见胤禛的脸色此时已经阴沉了下来,眼神也再不复之前的温和,聚集着山雨欲来的风暴,显得极其的阴沉。心里不由得一惊,后半句话便不由得咽了回去。
胤禛冷冷的看着乌拉那拉氏一会,才慢慢的开口道:“你好生将养身子吧,我还有要事处理,过些日子再来看你。你如今身子不好,就应好生调养。一些事,爷心里自有打算,不该你操心的就少费些心思。爷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只要你的那些兄弟识时务守本分,爷自会看顾一二。”说完,胤禛便甩袖离开了卧室。
乌拉那拉氏怔怔的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眼中落下泪来。嗓子觉得一阵的发甜,忍不住又大声的咳了起来。陈嬷嬷连忙上前为她拍背,并拿帕子为她擦拭嘴角。直过了好半天,乌拉那拉氏方才止住咳声。待拿开帕子,陈嬷嬷一惊,那雪白帕子上竟赫然有一片血迹,让她触目惊心。
陈嬷嬷颤抖着手,扶着乌拉那拉氏躺下道:“福晋快躺下,我,我,我这就为,为福晋请太医。”说完,跌跌撞撞的往外跑去。
乌拉那拉氏躺在床上,紧闭着眼睛,心里一片凄苦。她嫁给胤禛十多年,自然知道丈夫对她只有敬,却无爱。她原先也认为这并不重要,因为她还有儿子弘晖呢!可命运对她实在太过残酷,弘晖偏偏在今年的六月夭折了,这对她来说简直是致命的打击。若不是为了乌拉那拉家族和她的那些尚未成长起来的兄弟,只怕也撑不到现在了。如今听到胤禛会看顾她的家族,她已是彻底的放下心来,再也无挂心之事了。
乌拉那拉氏闭着眼睛,眼泪却顺着她紧闭的眼睛留了下来。她脸上浮现一丝轻松的笑,喃喃的道:“如今,我彻底的放心了。弘晖,额娘的好孩子,你等等额娘,额娘很快就会再见到你了!”
乌拉那拉氏轻声的喃喃着,声音温柔平静,可眼泪却是越流越多,转眼便浸湿了枕着的绣着鸳鸯戏水的大红枕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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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曦今日难得清闲,在自己闺房窗下的桌案前,拿着画笔在认真的画着画。她原来是本想练字的,但如今她的字与胤禛已有八九分像,几可以假乱真了,让哥哥文轩见了只怕难以自圆其说。是以,为了不惹麻烦,多生是非,她只有改作画画了。
突然,若曦就觉得自己心神不宁。本想着为画增些色彩,提起笔来,却迟迟没有落下。直到一滴殷红的朱砂落在画纸上,晕染开来。一副白雪红梅图就这么生生的被毁了。
在若曦身边的流云见若曦还是没回过神,忍不住唤道:“二小姐,二小姐,你在想什么呢?你的画!”
若曦这时才恍然回过神来,低头看着已被那滴朱砂毁了的画,叹息了一声,对流云道:“把它拿下去扔了吧!”
流云拿着画,惋惜道:“多好的一幅画啊!二小姐画了整整一个下午呢,就这么毁了,真可惜啊!”
若曦淡然一笑,看了看窗外的天色道:“天这么晚了,你去前面问问,看看哥哥回来了没有。”
流云点头,正要往外走,灵嫣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若曦一皱眉,道:“灵嫣,外面发生什么了?你这么慌慌张张的做什么?”
灵嫣拍了拍胸口,顺了顺气,道:“二小姐,大爷刚刚才回来。不过,叫大总管备了一份奠仪,就又匆匆的走了。听说是今儿下午,四贝勒的嫡福晋殁了!”
若曦彼时端着茶杯,正要喝茶。听了灵嫣的话,心里忍不住巨震,手一抖,“啪”的一声,茶杯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若曦呆呆的看着灵嫣,一时之间仿佛定在了那里一般,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