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蒙和蕾拉在湖边又呆了两天,蕾拉的烧已经退了,还稍微有点虚弱。雷蒙坐在树桩上,摩挲着蕾拉扔给他的那本薄薄的刀谱,刀谱是用上好的羊皮纸写成,透着股悠长岁月的味道,有点破烂的封面上写着一句话:“心灵是强大力量的根源”。雷蒙思索了良久,又翻看上面的刀式,七个刀式,每个标着一个字,分别是“怒、恐、悲、恨、忧、死、生”,没有其他解说,图谱简练,纵横之间笔力遒劲,寥寥几条线条勾勒出用刀姿势,散发出来的力量感好像要突破纸面扑面而来。这些刀式雷蒙试验了不下百遍,已经滚瓜烂熟,除了比普通舞刀诡异灵动之外,并没有其他特异之处,雷蒙看着刀式上的字,了无头绪,雷蒙问过蕾拉,蕾拉连刀谱是哪来的都不告诉雷蒙,神神秘秘的,难道这些刀式要配合各种表情才会发挥出威力?!雷蒙苦笑了一阵,又握着马刀,演练起刀法来。落叶铺地的林间,一条迅捷无比的人影带着一大片刀光在林木间闪跃腾挪,偶尔带起的几片枯枝落叶,马上被闪现的刀光绞成碎片四处飞舞。雷蒙也不知道自己舞了一阵,不自觉的又开始按照刀谱上的刀式舞刀,越舞越有一股凝滞之感,不得不停了下来。这个刀谱肯定不是这么练的,雷蒙可以肯定这一点。雷蒙郁闷了一阵又想开了。自己遭逢不幸,家破人亡,但上苍是公平的,让自己突然获得这么强悍的体质,也算小有所获,只要自己能不断磨练,假以时日,也能练成不凡的武技。
雷蒙还沉浸在自己的遐想中,就听到了蕾拉的呼唤,雷蒙急忙跑了过去。蕾拉的右肩整个红了起来,肿痛难忍,雷蒙轻轻用手指按了一下,触手微热,也许是那天把蕾拉泡到温泉里的时候溅到伤口,伤口受感染加重。雷蒙思前想后,还是决定把蕾拉送到附近的镇上,记得那里有个教堂,应该有神甫在那边,治疗的条件更好,开刀放出脓水不会太复杂,在这里开刀,万一二次感染,蕾拉的整个肩膀可能会被废掉。雷蒙抱蕾拉上马,牵着另一匹马,走上大道。
大道迎面走来一个半秃着脑袋的骑士,这个骑士奇怪的地方不少,首先是他骑着马竟然是朝着塔脱城的方向而去,其次是他竟然在马上下棋,用一块可能是从什么地方挖出来的木板,上面画了几道杠杠,用几根大小不一的钉子在上面下起棋来。
“喂,你们好,能问你们一个问题吗?”骑士抬起胖乎乎的脸蛋,笑眯眯的问错身而过的雷蒙二人,“我叫阿福。”
“什么事?”雷蒙牵着马停了下来,别在蕾拉身上的魔法棒却滑了下来。
“你们是从塔脱城来的吗?”阿福看着雷蒙,雷蒙正弯腰捡起魔法棒,阿福又侧目看了几眼蕾拉肩膀上的伤,问接话的雷蒙。
“是的。”
阿福把棋板翻了过来,上面贴着一张通缉令,雷蒙看着微微变色,因为那是通缉他的,阿福指着那张通缉令,“嘻嘻,我走到驿站那边,棋瘾发作,刚好想了解一下通缉令上面的事情,就把这块挖了下来,反正这张通缉令贴在那种地方也没有几个人看到——您知不知道通缉令上讲的这个人的事情?您能不能满足一下我这可怜的好奇心。”
“不是很了解,我经过塔脱附近,听说那里闹疫病,急忙避开了。也许你可以去塔脱城附近问问看,这里过去没多远,只是那里可能剩不下几个人了。”雷蒙看着“棋盘”上露出来的钉尖,记得那个持刀赤旗武士也用过钉子,不由得对这个人的好奇心也有点好奇。
“哦,那谢谢了!”阿福点了点头,竟然真的继续朝塔脱城的方向走去。
雷蒙摇了摇头,随他去吧,反正来抓他的可能性很大,甚至可能是个赏金猎人。两人到了小镇驿站,公告栏下面端坐着一个手拿烟枪的老驿吏,雷蒙本想停下来问问路,看到老头一脸警惕的打量着他,心虚地硬着头皮策马走了过去,别过头看了一下公告栏,公告栏缺了一个大口子,像被刀挖下来的样子,估计就是刚才那个“阿福”干的。蕾拉被老头的眼神看得更是不自在的,心里暗想病好后肯定要狠狠惩罚一下雷蒙,敢多次占她便宜,刚才自己在马上只是晃了几下,竟然被这家伙趁机抱住!
“嘿——教堂在那边,”老头站起来,咧着满是黄牙的嘴,告诉已经走过去的雷蒙,“不用去了,教士们都死了,去了也没用。治不了的,小两口还是多亲热一会儿吧!”
这时传来雷蒙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蕾拉的手正拧在雷蒙的大腿上,两个人差点都从马上掉下去。“唉!小两口怪可怜的,还这么年轻……”老头伤感的喃喃自语,“我那老伴要是还在该多好……”
雷蒙还是决定到教堂去看看,现在只有那里才可能有药物,从塔脱城逃出来的时候,急切间两人都没有携带药物。即使在白天,空旷的小镇仍然让人有点毛骨悚然,冷风卷起四散飞舞的废屑,像有幽灵隐藏在墙角,把这些废屑往两个年轻人身上吹去。教堂就在镇中心,里面聚着几个病人,一个叫莫克的敲钟人,还有一个叫克罗尼的中年僧侣在照顾着。僧侣在大陆上并不多见,据说是从东方流传过来的一种信佛的奇特宗教,这种宗教提倡苦行、奉献、超脱,有点接近于父神教最早期的主张,但佛教更为消极低调,甚少抛头露面,佛教徒一般会在民间游历,做点善事,灾异之地倒是比较常遇到这些苦行僧人。普通平民绝大多数是父神教的信徒,因此除了偶尔发发善心,施舍点粥食给这些僧人,很少与这些僧人接触沟通。
看到雷蒙两个人,莫克挺高兴,他算是教堂里最后一个教职人员了,最近来找他的人都是请求他敲钟送葬的,连教堂的最后一个教士也在几天前经由他的手送上天堂,雷蒙两人只是要一些药物,莫克忙不迭地进去寻找。不一会儿,莫克搬出七七八八的一堆药物和工具,他不认识字,不知道哪些才是雷蒙需要的药物,雷蒙从药堆里挑了一些药物出来,看来还是只能自己动手了。雷蒙消毒了一下简易的医疗刀具和蕾拉的伤口,给蕾拉灌了点烈酒,等蕾拉沉沉的睡了过去,轻轻挑开伤口上的外皮,脓血一下冒了出来,雷蒙轻轻的推挤蕾拉肩膀四周,直到流出来的血呈鲜红色为止。其间蕾拉醒过来一次,但痛疼和失血让虚弱的蕾拉再次昏睡了过去。雷蒙看看蕾拉的伤口,应该已经无碍了,上了点疗伤药后包扎好。刚才一阵折腾,两人身上都是血迹,莫克给雷蒙拿来两件干净的教士服装,雷蒙把蕾拉抱到休息室,换好衣服后,安顿她睡下,然后跟莫克、罗西克坐在教堂的祈祷大厅聊起天来。灾难能让人变得成熟,雷蒙自小独立,心智本来就比较早熟,最近的遭遇也让他变得成熟稳健起来,在加上短短的胡须,跟这两个人并排坐在一起,俨然就是个小老头。
莫克长得有点粗壮,一点都不像教职人员,性情也非常开朗乐观。莫克原本不是这里的人,几年前逃难到了这里,差点饿死,被教堂的神甫收留,神甫看他老实肯干活,就让他在教堂里敲钟,帮忙做点杂事。灾难发生后,很多人都逃难去了,连镇上的官员也都走了,除去几个不走的教职人员,只有走不动的人和一些病人留了下来,病人们都被送到教堂里来,后来一些过路的病人也被陆续送了过来。老神甫最大的愿望是能治好当时躺在祈祷大厅的那些病人,但是这个老神甫不久就病死了,几个教职人员也相继染病死亡,病人们死的死,走的走。莫克经历过这些,特别是最近每一天都要为死去的人鸣钟送葬,对生死已经看得很淡,奇怪的是这么多人得病死去了,只有自己安然无恙,让这个整天乐呵呵的敲钟人也倍感孤独和无奈。旁边的克罗尼也陪着莫克一番唏嘘,念了几声佛号,克罗尼是个苦行僧人,游历了六七年,最近听说塔脱发生疫病,就过来附近救助一些病人,据克罗尼讲,苦行僧人都必须要入世救助他人,一定时限后才可回山继续修炼,他的游历时限早就到了,但是一直没有找到一个有缘人弘道授法,不然自己早就可以回山修炼了。这些僧人躲在深山老林里修炼什么东西?雷蒙觉得有点奇怪。
第二天,雷蒙看了一下蕾拉的伤势,已经基本控制住,她本就不是个柔弱的女子,最近受伤后不停奔波,再加上大病一场,导致伤情加重,如果能静养一段,应该很快就会康复。雷蒙决定在这里再住几天,反正寻找母亲的事情不急这几天,自己也要好好研究一下蕾拉给他的那本刀谱。莫克挺欢迎雷蒙两人再多留几天,毕竟人多热闹,两个年轻人人对病疫毫无恐惧感,让莫克有点奇怪。其实雷蒙从治疗蕾拉的经历中,已经可以确定这次病疫产生的原因就是那个产生什么虫子的魔法阵,而这些虫子有怕高温怕阳光的特性,只要人们食用的都是煮熟的食物,饮用的都是烧开的开水,应该都不会致病。据雷蒙所知,每次大规模病疫来临的时候,基本上也是采取这些方式防疫,但是这次得病的人无法药物治愈,疾病扩张传染得太迅速,面积太广,恐惧和混乱让一切的防疫措施都失去效果,也加重了疫情的传播,有时候信心的崩溃比疾病来得更为致命。但是雷蒙的经历是不能告诉别人的,他不会也不想把这些事情跟莫克和克罗尼分享,这对他们都没什么好处,甚至雷蒙告诉他们的也是假名。雷蒙自称瓦加班,意为流浪之人,告诉蕾拉之后,这个大大咧咧的女孩子竟然也想为自己取个假名。
早晨的时候,雷蒙被一阵闹哄哄的声音惊醒,出去一看,很多病人挤在祈祷大厅里,躺了一地,穿着教士服的蕾拉和莫克、克罗尼在人群里面穿梭忙碌,甚至听到几个病人称呼蕾拉为“蕾拉修女”。雷蒙几乎气结,她不是要为自己取个假名吗?这个女孩子真是炸药做的,走到哪里随时都会爆炸,给你搞出一大堆事情。看到雷蒙,蕾拉转身指着他喊道,“就是他!”
雷蒙本能的转身想逃跑,关我什么事,我什么都不知道。蕾拉兴奋的跑了过来,刚想讲话就被雷蒙扯了出去,有没有搞错,我们是逃难来的,你搞这么大动作,还想不想玩了?雷蒙拼命压制自己的怒气,准备措辞严厉点教训一下这个爱心和正义感泛滥的伪修女。没想到蕾拉已经先下手,一把揪住了他的耳朵,这个女人对于用手指把别人的肉拧成兰花状很有心得,“这么多人,你扯我干嘛?一点教士的形象都没有!”
我什么时候成了教士了?不就换身衣服穿而已!雷蒙不敢像她那样大声讲话,只好低声下气,“嘘!小声点,不是,我们也是逃难的,你这样做,我们会变得很显眼的!”
“救人要紧,你忍心看着他们病死?你看那边——那边都还是小孩子,你忍心吗?被发现再说嘛!”蕾拉执拗起来像头犀牛。
“你被发现当然没什么了,我可是要被杀头的?!”雷蒙被蕾拉的幼稚激怒了。
“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原来在路上的时候,那么多难民,那么悲惨,你见死不救,现在又见死不救!”蕾拉扁着嘴巴瞪着雷蒙。
“那时候我不知道能不能救啊!我救你的时候也只是试一下而已。”雷蒙的怒火已慢慢熄灭,但是还是不大想做这种事情,“蕾拉,你听我说,我的办法救不了这么多人啊!”
蕾拉瞪着雷蒙良久,双眼里酝酿着泪水,随时会澎湃而出,“能救多少救多少……如果你不想救他们,我不走了,你自己逃命去吧,不会再有人让你碍手碍脚了!”
“蕾拉,我不是这个意思……天哪!蕾拉!你让我怎么办好?”雷蒙有点垂头丧气,他的良心还没有泯灭到置他人生弃于不顾,何况还有蕾拉,可是现在是在逃亡啊,这种事情对自己只有坏处没有好处,严重点讲简直是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蕾拉,让我考虑一下好吗?”
蕾拉望着雷蒙,红红的眼睛里充满着希翼,连续的伤痛让上面也布满血丝,雷蒙心痛的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握住蕾拉的手,“我试一试吧!我真不知道行不行!”
蕾拉转怒为喜,竟然用手印了个飞吻在雷蒙额头上,看来女人真有驾驭眼泪的天赋,雷蒙自觉望尘莫及。
“我得想想,不是想救救就救得了的。”想象着把巨大无比的冰块悬挂到天上,然后很多人脱光了在冰块下面打滚,雷蒙的舌头有点打结,还有什么事情比这个更有想象力,更为惊世骇俗,更为高调的?!
“还有什么好想的,你当时怎么救我的,现在就怎么救他们呗!”蕾拉当时在高烧中,什么事情都是隐隐约约的,连自己曾经在病中施过两次法都想不起来了,雷蒙对救自己的事情也一直讳莫如深。
“需要阳光,需要收集很多阳光!”想起当时把蕾拉脱光了在收集来的阳光下晒的情景,还像烙烧饼一样把她翻来翻去的,雷蒙忍不住嘴角的笑意。
“干嘛笑成这样?收集阳光就能治好这种病?你当时是怎么收集?”蕾拉有点疑惑了,想不出来这有什么好笑的,又有点跃跃一试的想去揪雷蒙的耳朵。
“呃……主说:需要光,于是就有了光!”雷蒙像个真正的教士一样板着脸扔出来一句格言,撒腿跑了,他不确定蕾拉知道详情后会不会暴走,即使暴走也不应该在人这么多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