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戈，林晴的……”苍一陌看着唐虞戈的脸，向唐虞戈的方向靠近了两步。
唐虞戈盯着苍一陌的眼睛，突然别开了方向，“一陌”，他打断苍一陌的话，无力地叹了口气，“是你变了，是么？还是，这就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全部的完整的你？”
苍一陌愣了一下，停下脚步，“你这样说，就是因为刚才林晴的事情？”
唐虞戈回过头看了一眼苍一陌，抿了抿嘴角，没有说话。
“如果我做了什么，或有什么让你感觉不妥的地方”，苍一陌看着唐虞戈的侧脸，沉默了半晌，才无奈地揉了揉头发，“你让我把话说完，你再决定要不要不理我，好不好？”
唐虞戈轻轻叹了口气，慢慢蹲下身去，小心地捡着散落在地上的杯子的碎片，“嗯。”他的声音很轻，轻得让苍一陌几乎没有听到。杯子破碎后的残渣，被唐虞戈一枚一枚，轻轻地安置在手心。它们静静躺在那里，被阳光照耀着，反射着光，一枚一枚都晶莹剔透着。
“虞戈，你不信我么？”苍一陌盯着唐虞戈蹲下的身影看了一会儿，眼睛里充满了无奈。呆立了一会儿，苍一陌最终还是蹲了下去，和唐虞戈一起去捡那些碎片。
唐虞戈用指尖小心翼翼地捏起它们，把它们堆放在手心里，“一陌，你说过你恨你的父亲。”
“是的，我是说过，那个时候，我是真的非常恨他。但是这并不能说明，我就真的会龌龊到那种地步，去做那种下流的事情。林晴的事情，我只是骗她而已，我并没有真的拍下她的照片。”苍一陌顿下手里的动作，抬起头，看着唐虞戈急声说。
“一陌”，唐虞戈也慢慢停下手上的动作，扬起头，看着落地的窗户外面，晴朗的阳光与天空，“你说，我了解你么？”唐虞戈声音温柔，如同情绻缠绵时的一阵叹息。
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照射进来，洒在唐虞戈的脸庞上，描绘着他的发尾，他的额头，他的鼻翼，他的嘴唇，他的下巴，他的脖颈。所到之处，唐虞戈的轮廓，都散发着淡淡的金色的光。
苍一陌看着唐虞戈阳光中的侧脸，唐虞戈的沉睡与清醒，悲伤与欢乐，一幕接一幕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但是，那些影像，很快就被强光全部吞噬了。“虞戈”，苍一陌有些愣怔，伸出手去想要留住那些唐虞戈的影子，手伸到一半，才发觉自己的可笑，动作戛然而止，只留着手突兀地悬在半空中。
唐虞戈回过头来，默默地看了发愣中的苍一陌一眼，慢慢站起身来。
苍一陌回过神，抬起头看着唐虞戈，唐虞戈遮挡了一部分照射过来的阳光。被遮蔽的阳光，无法投射下来，形成了一片小小的阴影。苍一陌只能缩在那片小小的阴影里，抬起头，远远望着光源处的唐虞戈。苍一陌第一次感觉，自己离唐虞戈居然这么远。
“虞戈，无论复杂还是简单，无论欢笑还是哭泣，只有你能够全部明白我。即使是同一口泉眼里流淌出的泉水，也只有你才能和我尝到相同的味道”，苍一陌也慢慢站起身，温柔地看着唐虞戈，张开怀抱，“虞戈，能够与你在一起，是我所经历过的，最幸福的事情。”
唐虞戈看着苍一陌叹了口气，轻轻摇摇头，“一陌，就是因为我了解你，所以我知道，你恨你的父亲，恨他滥情又无情，恨他狠辣又不择手段，恨他专政和跋扈，恨他铁石心肠，处理事情，从来都不留余地。但是，我知道的，一陌”，唐虞戈闭起眼睛，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恨他，你却又想要得到他的赞同。你，也想成为他。”
苍一陌倏地睁大了眼睛，僵缓地放下张开的手臂，“虞戈，你……”
“一陌，我知道的”，唐虞戈缓缓睁开眼睛看着苍一陌，他的眼睛里，流露出无限的无奈和不舍，“我知道，你也想像你的父亲一样，在事业上无坚不摧，所向披靡，你也想像你的父亲一样，能够冷静且冷酷地处理所有的事情，不被任何情感所牵绊。甚至，你想战胜他，击败他，这是你所认为的，唯一能够博得他的赞赏的途径。即使是你已经不再恨他了，你也想要变成与他一样的人，得到他的认可。一陌，我知道，你已经迫不及待了。”
苍一陌木然地看着唐虞戈，“虞戈，我……”他轻轻地摇了摇头，喃喃着，“我不是，虞戈，你相信我……”
唐虞戈看着苍一陌，痛苦地皱了皱眉头，“一陌，我所认为的你，是和你想成为的你的父亲所不同种类的人。一陌，你洁白，纯净，柔软，纤尘不染，他们，却坚硬又肮脏。一陌，坚持自己的原则，明白自己的底线，绝不会伤害自己身边所爱的人，那才是我所认识的你，我所认识的苍一陌。可是，一陌，你现在已经满身尘埃了，你已经不再洁白了，还是，我从最初的时候，就根本不了解全部的你？”唐虞戈用力地眨了眨酸痛的眼睛，深吸了一口气，“一陌，我先离开好么？我……太乱了……”唐虞戈慢慢走向卧室，无力道，“我去拿走我的东西，我想，这几天，我不会想要见你的。”
“虞戈，我可以解释给你听，你听我解释”，苍一陌大步跨到唐虞戈面前，挡住唐虞戈的去路，他手中轻拢着的玻璃的碎片，从指缝间淅淅沥沥地落下，砸在地板上“叮叮咚咚”地响，“虞戈，是因为林晴的事情么，是因为林晴的事情所以你生气么？林晴的事情，我真的只是为了胁迫她帮我找不利于父亲公司的证据，才说谎骗她的。那天，她喝醉了，之后的事情，她什么都不知道的。我只是告诉她，我手里有她的照片。可是，其实我把她带到了酒店以后，真的只是把她放在了床上，我真的没有碰过她，更没有拍过她……”
“一陌，一陌！你怎么不明白呢！我说的不是林晴的事情！”唐虞戈扬起脸，看着苍一陌的眼睛，“我也不是在怀疑你背叛我们的感情，所以发脾气！一陌，你明白么！”
苍一陌的眼睛隐藏在棕色的头发制造出的阴影中，那儿充满了惊恐和绝望。
“那么你说的是什么？”苍一陌紧紧抓住唐虞戈的肩膀，力道有些疯狂，“无论你说的是什么，我都可以解释清楚的！虞戈，你不要走！不要走”，苍一陌的声音突然低沉下来了，他喉咙里带着一种大哭过后的沙哑，“虞戈，你走了，我就一个人了……”
唐虞戈站在原地沉默了一会儿，他看着苍一陌的眼睛里渐渐露出一种不忍。最终唐虞戈还是把头别开了，他展开手，手心里被聚拢的那些晶莹，又重新散落了一地。他垂着头，轻轻推开苍一陌的手。
唐虞戈的指尖上，还沾着一枚小小的玻璃的残渣。即使它那么渺小，可是它却无法被忽略。在人们最不情愿的状况里，它变成了一把意想不到的利刃，尖笑着刺破了苍一陌的手背。在还未感觉到疼痛之前，鲜红的，刺目的血，已经在一条平面的细线中，逐渐蓄满，蓄满，最终溢了出来。
一滴，两滴……
温热的，腥甜的……
流出伤口，滑过手背，流向指尖。
最终，溅落在地板上，绽开一朵小小的花。
唐虞戈和苍一陌低头看着地板上的那一小滩血，都没有说话。
房间里寂静着，只能听到血液，一滴接一滴滑落的声音。
“别走，好么？”苍一陌的声音响起，轻的，柔软的。带着温柔，带着哀求。
一阵沉默。
房间里更加寂静了。
地板上的那一小滩血，已经越聚越多，渐渐向四周蔓延开来。
“一陌，其实，对于小倾姐姐，你并不是毫无感情的吧。”唐虞戈的目光渐渐离开地板上的那一小滩血，抬起头看着苍一陌。
沉默。
沉默之后，是更加沉默。
房间里轻轻地响起一阵拖沓的脚步声，向着卧室的方向去了。
窗外的阳光，依然照射进来，洒在房间里的一切东西上。流理台，高脚凳，储物柜，沙发，地毯。
它们都是闪闪发亮的，都纤尘不染。
苍一陌一个人站在阳光中间。修长的身体，白色的睡衣，干净的棕发，漂亮的面庞。
白色，纤长，柔顺。
像梦一样。
不知道是不是有风，他的棕色的发尾，在阳光下，温柔地来回摩擦着。
阳光洒向他，他痴痴地看着远方。
他清澈的眼睛，他细腻的鼻翼，他深刻的轮廓，他迷人的嘴角。
一切都像会发光一样，他就像月亮一样。
柔顺，白色，纤长。
像所有女孩子的梦一样。
“一陌。”唐虞戈慢慢从卧室走出来，把一卷洁白的纱布放到苍一陌不远处的矮几上，轻轻地念了一声他的名字，然后走向了门口。
“虞戈，你真的不肯相信我么？”苍一陌站在原地，看着唐虞戈离开的影子，轻声的问。
“你忘记了么，一陌，我了解你的。”唐虞戈的身体顿了一下，还是走了出去。
开门声。
窸窣声。
关门声。
一切都轻轻的。
一切又寂静了下来。
苍一陌静默在原地，被留在了阳光满屋的门后。
连同他的孤独，连同他的失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