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座小小的城市，四季分明，尤其这个冬天，像是封进了冰格子中的水晶球。
每当阳光晴朗，澄澈的天空就播放舒缓的音乐，整座城市在水晶球里慢慢地旋转着旋转着，忧伤，迷人。
倾斜，摆荡，反身，旋转，华丽又飘逸，一个人的华尔兹，也跳得如此优雅。
这座小小的城市里，零星散落着几栋高耸突兀的房子，在这座小城市大部分还是小于二十层的居民区中鹤立鸡群。从来没有人比较过，这几栋散布在城市各处的房子，到底那一栋更高。毕竟只要是高的，在人们眼中，它们都是一样的接近太阳的。
然而，唐虞戈是接受不了这样糊里糊涂地过日子的。经过唐先生大半个小时的精确计算，他所在的这栋房子以1.78米的微弱优势击败了第二名。虽然外观上看起来，第二名似乎是要高出三厘米的，但是，当唐先生站在顶楼，把自己（如同避雷针一样？）作为这栋房子的一部分来计算时，第二名显然胜算全无。
在这座小小的城市中，最接近太阳的地方，温暖干爽，如同松鼠冬眠的巢穴。
阳光透过落地的玻璃窗户照射进来，洒在象牙色的沙发上。沙发里窝着唐虞戈，头发凌乱，形容憔悴，两只细长的凤眼，要闭不闭，万分留恋地睨着手中厚厚的书。他清秀的眉毛眉尾很长，让这张挣扎在清醒与睡眠之间的脸，很是妖娆。有一个闪亮的小东西，在他左耳的耳垂，不时地折射、反射和衍射着窗外射来的明媚的阳光。阳光通过这个小东西后，被分解成了一道小小的彩虹，投印在唐虞戈手中的书上。
人声的嘈杂，汽车的轰鸣，都到达不了这里。一切都静静的，只有阳光呼吸的声音。
真安静。
对于席卷而来的睡意，唐虞戈几乎要放弃抵抗了。他抚着书的手渐进梦乡，书缓缓地从他指间的禁锢中滑脱。唐虞戈感觉到书的滑落，本想要手指微微用用力，把它留住的，可是，睡意已经势不可挡了。
“算了，要走就走吧。”唐虞戈皱了皱眉，小声咕哝着自己的不满，不知道是对于书的滑落还是对于现在的梦。
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旋转，开门，脚步声。
这个脚步声，这是一陌么？一陌回来了？我已经睡了这么久了么？为什么我感觉闭上眼睛才一瞬间？
唐虞戈闭着眼睛，脑袋里却飞快地涌现着各种奇怪的想法和画面。他感觉浑身都被束缚住了，自己是应该睁开眼睛看一下的，身体却在对抗着意志，眼皮动都动不了一下。
这是梦吧，这应该是梦吧。唐虞戈所有的感受都愈发清晰了，只是，他所看到的，并非来源于眼睛，他所听到的，也非来源于耳朵。他所有的感受，都像是一个体外的不知名的物体，在强迫灌输给他的。那个物体离他那么近，压迫得他丝毫动弹不得，只能任由这个缭乱的梦境，带着他前往远方那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沿途有一陌，有爸爸，有兴叔，有哥哥，有各种熟悉以及不熟悉的人，他们以他刚刚所看的书里的奇怪形态出现，看着他笑，或面无表情地叫着他的名字。他焦急地看着他们每一个人，他拼命想要逃脱这个阴暗潮湿的梦境，可他的身体却做不出反抗，任由一股莫名的力量，拖着他，向更加阴暗更加潮湿的地方前进。
脚步声、脚步声、脚步声。
脚步声越来越近，唐虞戈惊得身体一震，世界又恢复了一片澄明。唐虞戈慢慢睁开双眼，天空澄澈，阳光明媚，米黄色的天花板把屋里的光线调节得舒适柔和，象牙色的沙发柔软干爽，他指间的书还在下落。
唐虞戈紧了紧手指，把书又握回手中。
明明……不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么……怎么……
唐虞戈翻身坐起，看着自己手里的书发着呆。
“哎呀，年轻就是好呀”，苍一陌的声音突然在门口响起，“昨天晚上看了通宵，现在还这么有精神。”
唐虞戈还没有从刚才那个奇怪的梦的阴影中摆脱出来，脑袋还在发着懵。他看着门口的方向，过了几秒苍一陌的影像才刺激到还有些麻木的大脑皮层，“啊，一陌，你回来了。”
苍一陌笑了笑，向沙发上的唐虞戈走过来。
唐虞戈闭了闭有些发酸的眼睛，吸了一口气，尽力忘记刚才那个空虚又可怕的梦，“现在不是上午么，你怎么刚走就又回来了？快到元旦了，不是应该很忙么？”
苍一陌走到唐虞戈身侧，挨着他坐下，“我也不知道，”他想了想这几天的状况，微微皱了皱眉，“从前几天开始，我桌上就一直没什么文件了，不过”，他轻轻叹了口气，似有无限惆怅，声音听起来却无比轻松，“我也乐得清闲。”
“所以，你这位领导先生，签过到以后，就潇洒地翘班了？”唐虞戈把那本厚厚的书又抱回怀里，笑了笑，“小心我去苍叔叔那里举报你。”
“在哪里不都是闲着嘛”，苍一陌笑着向唐虞戈身上靠了靠，“在那边闲着，还不如回家陪你”，说着抛了个媚眼，“你说呢？”
唐虞戈一边抱着书翻找着刚才看到的地方，一边做了个打回去的手势，“不要勾引我啊，我现在的精神状态，可是没有很稳定呢。”
苍一陌一脸恶作剧地笑了笑，向前凑近到唐虞戈脸畔，“在看什么书呢？”他故意说得很慢，好让他口腔里暧昧的气息，可以扩散到整个空气中。
苍一陌身上那股淡淡的麝香味儿，已经在唐虞戈身周蔓延开了，在唐虞戈鼻腔里充满的属于苍一陌的气息，已经掐断了唐虞戈自主思考的神经末梢了，“那个……是……呃……”唐虞戈微微有些透不过气来。
苍一陌看着唐虞戈的样子，得意地勾了勾唇角，片刻后，又一脸无辜地压向唐虞戈的腿上，“还是我自己来看好了。”
唐虞戈在看一本原文书，厚得像一块切糕……唐虞戈翻到的那页，已经临近结尾。苍一陌轻轻按着唐虞戈的手翻看了几页，每一页都干净而平整，像刚从干洗店里拿出来的，没有一丝褶皱，没有一点痕迹，难怪唐虞戈翻了那么久才找到他要读的那一页。
苍一陌翻到封面看了一眼书的名字，“这么有闲情逸致呢”，他在唐虞戈腿上蹭了蹭，感觉到唐虞戈的身体有点僵才满意地离开，继续窝回沙发里，挤在唐虞戈身边，好像这宽敞的大沙发上，只有唐虞戈身边这一小块儿地方才是能坐的。
“嗯，那个，以前就一直想读了”，唐虞戈不自然地扭扭身子。
可能是苍一陌技术太高了，刚刚他在唐虞戈腿上蹭来蹭去的时候，衬衣上的扣子被蹭开了两颗，他漂亮的胸线一直延伸，然后隐没在白得发光的衬衣里。唐虞戈瞟了一眼苍一陌的胸口，那里美得简直像一件艺术品，他赶快移开目光，深呼吸。他就知道，苍一陌一定是故意的，他又在戏弄自己。
苍一陌把唐虞戈脸上每一丝的变化都尽收眼底，带着狡黠的笑意。
唐虞戈控制着自己的身体向远处退了退，好让自己的精神状态能处在不受苍一陌诱惑的安全范围里，“那个，一直都没时间”，他吞了吞口水，尽量避免着接触到苍一陌，但眼睛却不听使唤，止不住地向苍一陌若隐若现的胸口瞟，“就是，这本书一直都想读的”，他轻轻咳嗽了一声，“都没什么时间。”
苍一陌又向前凑了凑，贴近唐虞戈，让自己的气息再次包围唐虞戈周围的空气。他含着不明意味的笑，眼睛瞬也不瞬地看着唐虞戈。
唐虞戈感觉到苍一陌又渐逼近的胸口，忍不住又看了一眼，看完之后心虚地看了一眼苍一陌的脸，不想，却被苍一陌的目光撞个正着。唐虞戈感觉脸上的血液顿时沸腾了起来，烧得整张脸都变红了，他赶快别开目光，垂下头，打算装出一副正在认真读书的样子。
刚低下头，唐虞戈忽然感觉鼻子有点儿异样的痒。还在疑惑，就听到一声液体滴溅的声音，接着，书上已经绽开了一朵血色的小花。
唐虞戈和苍一陌都愣住了，一时间，房间里静得出奇，只有鼻血不断滴落的声音。
终于，苍一陌回过神来，跳下沙发到储物柜里去拿纸巾。苍一陌把纸巾递给唐虞戈，自己却忍不住放声大笑了起来。
唐虞戈接过纸巾，顾不上还在流血的鼻子，急急忙忙地擦着书上的血渍，“笑什么，笑什么，我……”唐虞戈大窘，却也说不出个能找回面子的理由来，语塞半晌，终于换上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我昨天熬夜，上火了!”
苍一陌连忙绷住，快步上前，帮唐虞戈止血。只不过，因为绷得太厉害，苍一陌的身体，时不时地随着从唇角逸出的小声的笑声轻轻地颤着。
一番手忙脚乱之后，房间里终于恢复了几净窗明，一派井井有条的景象。只不过，唐虞戈舍命抢救的那本书，已经被晕染得一塌糊涂了。那本厚厚的原文书，像刚从干洗店里取出来，就掉进了下水道，一下子苍老了好几岁，几近走到生命的尽头了。
唐虞戈惋惜地翻了翻那几页，也提不起精神去读了。他转过头嗔怪地看了看苍一陌，“你看，都怪你，让我把书弄脏了。嗯~我现在要睡觉了，罚你当我的枕头。”说完抱过苍一陌的腿，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枕在头下，慢慢闭上眼睛。
苍一陌宠溺地笑笑，“好。”
唐虞戈的呼吸逐渐均匀了起来，苍一陌心里却越来越阴郁。
这几天办公室的桌子上一直没有文件，难道是那天说的话惹恼了林晴么？但是，林晴也并不是公私不分明的人，不可能因为这样就对工作上的事情置之不理。不过，也的确是有些天没有看到她了，难道那天说的话，真的刺到她的痛处了？需要再找到她，把事情好好解释清楚么？
“一陌。”唐虞戈温温顿顿的声音，无力得像一只猫咪。
“嗯。”苍一陌收回思绪，垂眸看着膝上的唐虞戈。
“我一直在做噩梦。”唐虞戈轻轻地呢喃。
“我会陪着你的”，苍一陌轻轻揉着唐虞戈柔软的头发，柔声哄着，“不要害怕。”
“嗯。”唐虞戈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变成了细碎的喃喃声，“做噩梦，要叫醒我……”
“好”，苍一陌轻轻地笑笑，“叫醒你。”
苍一陌笑着叹了一口气，轻轻摸着唐虞戈皱起的眉头。
什么文件，什么林晴，有什么重要的呢。有虞戈，不是就够了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