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大秦盛都最高峰卫溟山。
暗黑的夜,群星闪烁。
一名年逾古稀、须发皆白的老者闭目打坐。
二更过半,夜风骤起,老者豁然睁眼:
只见东方阴云初升,七杀、贪狼、破军悄然移位……
***
同一刻,永昌侯府西侧小佛堂,阴暗的内室,一身青衣,跪坐蒲团,口诵佛经的淳于佳燕扯断了手中念珠。
“噼里啪啦”掉落地板的声音传来,她却仿佛无所觉,只是一双与郭兰心无二的杏眼划过淡淡感伤,瘦弱的身形缓缓站起,如同失魂般移步窗前,凝望远处依稀的灯火。
似乎是早已适应了眼前的突发状况,身后同样沉默的贴身侍女,仍然是一脸平静,动作麻利的弯身开始捡拾檀香木珠。
“浑浑噩噩半生,一晃眼,嫁入这侯府,竟然已有二十年了……”
回望忠心的婢女,软糯的声音,隐隐透着慵懒。斜坐窗前,昏暗的烛光下,淳于佳燕白皙的脸上是少有的平和,那漫不经心的语气,像是自怜,又像是解脱。
“夫人,有些事,您该放下了……”
木木的声音三百六十天如一日的平板,但相处了近十五年的淳于佳燕却知道,对方已经在尽力控制情绪…
“呵呵……放下?”
“为什么要放下?!”
语气嘲讽,淳于氏忽而双目圆睁,紧紧攥住手中的白瓷茶碗。
“倘若放得下,早在二十年前,淳于佳燕就该死了!”
“您又何必如此执着,多想想小主子吧……毕竟,小小姐已经这么大了”,爹不疼,娘不爱,小小年纪就吃尽了苦头。
“这些……我都知道,”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淳于氏痛苦的闭了闭眼,“对那孩子……也是有过心疼的……可是,咏荷,我就是恨呀……”
两行热泪滑落,淳于佳燕似乎又陷入了悲伤的回忆里,呜咽起来;末了竟是捶足顿胸,浑身颤抖。
近乎瘫软在地的她,扯乱了鬓发,絮絮叨叨着无人能听懂的诡异话语,一会儿哭一会儿笑。
哭笑声越来越大,不想再因那癫狂的样子引来他人,面无表情的咏荷终于忍不住疾步上前,一手刀将其劈晕在地。
***
子夜时分,混乱的小佛堂内,一身墨绿裙衫的侍婢有条不紊的收拾着一团混乱。直过了半个时辰,才见她停了下来,坐到了软塌旁的绣凳上,细细打量塌上昏睡的淳于氏,为其掖了掖被角。
打更声传来,静坐的咏荷却了无睡意。
只为当年的一个约定,十五年前,她便以奴仆的身份进入了永昌侯府,近身伺候不得宠的大夫人淳于氏,陪伴着她,保护着她躲过了无数明刀暗剑,阴谋算计;直到淳于氏退居佛堂,也依然没有离开……
漫漫十五年,淳于氏和她,都将最好的青春年华埋葬在了这里…
十五年间,听惯了人前的冷嘲热讽,见证了眼前这个心思灵巧的女人关闭心门,将自己变得怯懦、无能;也看着她执迷不悟,一步步将自己束缚进了现实的牢笼;更看惯了后来的切斯底里,怨恨不甘……
十五年,近乎疯魔的淳于氏觉得是煎熬,她,又何尝不是倍受煎熬呢?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坚持多久……
也许,正如淳于氏自己所说,真正的淳于佳燕,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经死了,死在了那个寒冷的雨夜,死在了纠缠半生的回忆里……
嫁进郭府的,就是一副躯壳,一个实实在在的疯子、傻子!
***
地处大秦东部的盛都,始建于前朝宏景年间,紧临潆河支流青江,风景秀丽,气候宜人。
自100多年前,大秦开国皇帝秦元霸在此建都,盛都便逐渐取代了原来的西京,成为了大秦的政治经济中心,并逐渐扩建为如今“三城两市十八坊”的庞大格局。
位于西市太平街的“金玉轩”,隶属皇商黔州慕容氏,是盛都最大的银楼。在这里,汇聚了全大秦最有名的能工巧匠,制作的首饰行销全国,远售番邦,每年里皇城进贡的订单更是占据了大头儿。
这一夜,门窗上锁,全楼灰暗的金玉轩,隐匿的暗室,却是灯火通明。
一身青衣,有着二十多年掌柜经验,经历了慕容氏诸多变故的大管事莫修,正与一名身高七尺,一身黑衣,头戴黑鹰面具的神秘男子对坐,古铜色的脸庞平静无波,袍袖中的小指却渐渐扣起,倾听着面具男子提出的非分要求,这个见过大风大浪的男人,头一次感到棘手。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犹豫,男子递过了一张银票,入眼的巨大面额,让莫修的眼中快速的划过异光。
而随着男子手腕翻转,“啪——”的一声,一枚三寸来长的赤红色令牌被利落的扣在了桌面上。
内心泛起惊涛骇浪的他不再犹豫,猛拍桌面,正色的站起身形,对男子颌首:
“这一单,我们接了!”
***
京郊三十里外,石桥客栈。
四更天,黎明前最黑暗的一刻,“哒哒哒”的马蹄声惊醒了倚门瞌睡的小二儿,怔忪的目光在望向门外时转为灿亮。
高昂的马嘶声中,只见一名黑衣劲装的高大男子正滚鞍下马,身后同样跳下马两名利落打扮的黑衣随从。
沉稳的步上青石台阶,暗红的灯笼下,领头男子一身黑色袍袖,隐隐折射出精致的暗纹。
“客官里面请!”
面露欣喜的小二忙不迭上前打躬作揖,从一名面庞冷硬的随从手中恭敬的接过马匹,绑缚在拴马柱上,
昏暗的一楼大厅,一灯如豆。
猛然惊醒的中年掌柜打着呵欠,展开账本,有些意外的望着柜台前三名投店的客人,一双半浑浊的三角眼,划过异光。
“两间上房!”
一块铮亮的银锭被其中一名随从抛落在柜上,足足的五十两,让老掌柜顿时笑开了花。一边高声吆喝着后房的引路小二,一边难掩好奇,悄然打量着一进门就静坐桌前不发一言的黑衣男子:
也就二十多岁的年纪,却浑身上下透着冷凝,一张微黑的面庞,剑眉入鬓,一双虎目,漆黑的眼珠却隐带绿光,深邃而凉薄。
暗叹男子的年轻,不敢再与男子对视,老掌柜目送着三人步上楼梯,却发现不知道为什么,在转弯的时候,那名领头的男子好似踉跄了一下,身旁身材较高的随从连忙搀扶。
一瞬间了悟,怔忡中,老掌柜攥紧了手中的账本;来不及收回惊愕的眸子,就被三人中那面庞黝黑的矮个子随从抓了个正着。只见他猛得转头,目光凶狠的回望了老掌柜一眼,那咧开的嘴角露出了一口森寒的白牙,惊得老掌柜一颤,急忙低头缩进了柜台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