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夫人说着说着,眼泪便流了下来。她没有擦拭,就任泪水流下脸颊,流上衣襟。她没有发出声音,也没有任何其他动作。
这是内心极其悲痛的表现。像她这样的人,痛苦起来恐怕就是这个样子吧。
谷白的心顷刻间也化成了一滩水。不忍再说什么,她匆匆告退。
大少奶奶用袖子遮着脸,头转向一边,胸脯微微起伏,显然也是在强抑悲痛吧。
谷白走出正院,心想,还是真情打动了自己。
只不知她们如此辛苦如此难为如此隐忍,究竟为的是什么?
陆无双中的毒应该全解了,身子想必还很虚弱,如今她既要掩饰毒已全解一事,日常饮食又受控制,恐怕也没有精神做什么大动作。这两日,陆府说不得就有变故,自己总得先为她打算好,再说自己进陆府的初衷,就是为了救她于水火之中。
谷白穿过长廊,来到圆月湖边,定定看着湖那边的寿安堂,与昨天相比,寿安堂似乎没什么改变。湖岸边种着一圈大树,全都只剩树干,枝干全都刺向灰蓝的天空,再远处是巨大的花圃,里面尽是金黄的菊花,热闹又庄重,再过去,便是寿安堂的院墙了,不像是经过大火肆虐的样子,依然是红墙绿瓦,略无缺损。
“小姐,听说寿安堂昨夜起火的只是后院东边的库房,那库房里放的全是各色布料,字画和纸张,全是易燃之物,所以火一烧起来,就特别大,听说太夫人的正房丝毫无损,”谷英儿道。
谷白听了,惨然一笑,道:“英儿,你相信人死后,灵魂还在这世间游荡吗?”
谷英儿不明白她怎么突然换了话题,道:“喲,那荡来荡去的魂可不就是鬼么,不去地狱的鬼,那是怨死的鬼,招惹不得的,呸呸,小姐这会子说这个干吗,也不嫌晦气。”
谷白道:“如果她只是不能入土为安,那么她还愿意去阴司吗?”
谷英儿道:“谁家儿女这么缺德,一口薄皮棺材能花几个钱,就不让家人入土为安,不怕报应?”
谷白叹道:“是啊,这是顶顶要紧之事呢,不让逝者入土为安,那得有多大的理由啊。”
谷英儿道:“多大的理由,也不能这么做。”
谷白转头看她一眼,道:“你倒头脑清楚。”
谷英儿诧异道:“小姐,你咋讲这些呢?”
谷白遂将太夫人已死一事告诉谷英儿。
谷英儿听了后,嘴巴张大,半天才回过神来,道:“这得有多大的理由和胆子啊。”
主仆二人心事重重地到陆敏慧的华锦院,陆敏慧今日穿得又是大红遍地金褙子,款式与昨日不同,看起来十分华丽。
谷白只觉得刺眼之极。
“陆妹妹,这牡丹绣得真是鲜活,”谷白细看陆敏慧的衣裳上的绣花。
“这是真秀楼的绣工,是祖母赏给我的,”陆敏慧双手往两边展开,头微微歪向一边,一脸笑容,虽是在炫耀,却没有半分暴发户姿态,而是一副小儿女的娇俏可爱的样子。
谷白见状,顿时气消。陆敏慧什么都不知道呢。
人不知而不愠。
“真秀楼果然名不虚传,”谷白真心赞一句,旋即又一阵悲伤,顿时觉得一切意兴全无。看着陆敏慧生气勃勃的脸,她疲倦地问道:“陆妹妹,你多久没见到太夫人了?”
“喔,隔二三天就得给祖母请安,祖母如今病了,我们都是隔帘请安,”陆敏慧道:“祖母最喜我们这些小辈打扮得鲜亮。她每次生病,都特特嘱咐大家不要因她的病,就一片愁云惨雾,而要像往常一样快快活活。”
她这是在解释自己在祖母生病之时依然大费周章地打扮一事了。
谷白讽刺地一笑,再想陆夫人,陆夫人做事,当真是滴水不漏,想得面面俱到,竟然弄了块帘子,可是她却想不到自己做的这事本身就是最大的漏洞吧。
“还是太夫人看得透啊,”谷白叹一声。能够将人性和生死看得这么透的,又岂是庸常之辈。太夫人又做了什么,才招来这样的厄运呢?
“那当然了,祖母可不是一般人,”陆敏慧的脸上一片仰慕之色。
太夫人去世至少七八天了,这事,陆家还准备瞒多久?
“希望她老人家无论在哪里,都如此看得开才好,”谷白心中怅然地想道。
她跟陆敏慧约好下午上街,便出了华锦院,往自己住的缀锦院而去,在房里换了套轻便的衣服,然后带着谷英儿往外院客院而去。
接待他们的是林简。
林简见来人是谷白,似是有些无奈,道:“公子昨夜奔波了一夜,安然无恙,只是有些疲倦。他昨夜第一次回来后,写了封长信,然后又出去了,天亮才回来,这才刚睡下不久。”
其实谷白并没有问徐霞客是否安然无恙,仿佛心中早就料定他遇到任何艰难险阻,都能信手拈来,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这种信任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的,谷白皱眉。
“那他有没有和你提过我今上午会过来拜访?”谷白淡淡道,心中却有些恼火,昨夜不是已经说好了今天碰面说个清楚嘛。昨夜她只是简单地将事情说了说,很多细节还没说呢。
看来,徐霞客有事瞒着她,而且说不定徐霞客知道得比她还多。
可恶的是,徐霞客知道得比较多,却没有告诉她半个字。而她,却对他倾囊相告。
这也太不对等了吧。
何况自己还主动来找他。
谷白的芯子是个现代灵魂,主动找男性朋友聊天,算不了什么,但徐霞客如此怠慢,却也让她有些挂不住面子。
“提过,说如果谷小姐你一来,就让我去叫醒他。”林简一脸庄重地说道:“可我不想去叫醒他,谷小姐,如果你有什么事,就下午来吧,公子这几天太辛苦了,小的无论如何也要让他休息好。”
林简的嘴唇抿得紧紧的,鼻翼微微张开,眼神既坚定,又流露出一丝求恳。
因了那一丝求恳,且他主子的确累了一夜,谷白的火气便没有发出来。
在回去的路上,谷白气愤愤地想:一个两个利用了自己重情重义这一弱点。陆夫人算一个,林简算一个。
她和谷英儿走的是外院和正院之间的大道,突然,听到后面有粗重的脚步声。二人忙回头去看,是个穿这陆府家丁服色的壮年男子。那家丁一脸恐惧害怕之色。
谷白朝家丁喝道:“急什么,有什么事,用得着这么害怕?”
那家丁瞪大眼,嘴唇哆嗦几下,道:“有官兵来了,有官兵来了,把大门堵住了,”说完,就继续往正院跑。
谷白旋即朝大门的方向看过去。
这又是什么情况?
谷白和谷英儿互看一眼,抬脚就往大门处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