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在王爷的羽翼之下安身立命,却没有一丝在人家屋檐之下的谦卑——背挺得和自己一样直,眼神一丝不让——
朱瑱听得愤怒又好笑,“行了,你不就是不愿意说嘛。”
徐霞客板着脸道:“王爷,能肯定确有其事之事,我定会说与王爷听,”他顿了顿,又道:“王爷,是否是因为出了什么事?”
朱瑱叹口气,“我还不知道你,你下围棋时,布局就似是而非,不到破局之时,不肯多一句嘴。不过,这件事我已揽了责任,所以你如发现了什么,是一定要与我说说的。”
徐霞客听了,抿嘴不语,只是看着朱瑱。
朱瑱又叹口气,“顺峰钱庄的特使日前给我送来消息:礼部侍郎顾轩敞三天前上折子弹劾陈知府,说圣上允许陈知府带神龟进京,陈知府却不懂护送之法,诸多措施都不利神龟的养护,另外,又指出陈知府仪仗队的诸多违例之处。圣上闻言大怒,已派钦差快马出京,令陈知府原地待命,同时又派顾轩敞立即组织仪仗队从京城赶过来接替陈知府。此事礼部尚书贾至轩也无话可说。”
徐霞客皱眉,“陈知府之死的消息应该还没有到京城,却又横生枝节。这钦差是否快要到了?”
“明日就到。”
“原来王爷是因此而忧心,其实该案我已知道七七八八,只是有些事,尚需证据。不过,不管怎样,在下将努力在顾大人的仪仗队到达之前,将牵涉到王爷的部分解决掉。”
“当真?如果能在顾大人到来之前解决这件事,就不会有太多太重的后顾之忧了。”
徐霞客笑得有些幸灾乐祸,“在下将尽力而为。”
朱瑱恨得牙痒痒的,“你如不尽力,我自有办法治你。”
徐霞客垮下脸来,“你这样,能算得上是大明王爷的泱泱风度吗?”
“怎么不算?大明王爷的泱泱风度由大明王爷来评价,与你这个升斗小民不相干。”
徐霞客闻言哈哈大笑。
夜深,谷白从厢房出来,发现章三小姐还在正房里挑灯夜读,美丽的剪影贴在窗户上,被橘黄色的灯光围着,衬着黑蓝的夜空,显得格外的美好而温馨。
谷白走到窗边,还未等她伸手敲窗,章三小姐便打开了窗扇,“谷妹妹,你不要调皮。”
谷白笑得无奈,她前世今生的年龄叠加起来,是章三小姐现在年龄的两倍,偏还被叫做妹妹,还被说成调皮,“章姐姐,今夜甚是沉闷,离子时尚久,可我如今就坐立不安了,我俩且出去走走。”
章三小姐觉得谷白这一天的行事都有些难以捉摸,如今也不知她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自是推辞,不过拗不过谷白的痴缠,只得跟着往花园而来。
两队小丫鬟提着灯笼跟在她二人身后,直到曲水流觞亭。
丫鬟在亭内铺上地毡和绒毯,让她二人坐在上面。
谷白笑道:“将到子时时,章姐姐要走要留,悉听尊便,如今却是无事,我们也学一学那些大名士的做派。”
章三小姐点头应允。
不过大名士的做派太多,那么她俩要做什么呢?章三小姐低头浅笑,只等谷白发话。
谷白笑道:“那些大名士最是自以为了不起,总是自吹自擂,而他们最吹嘘自己的一点是他们能识人,所以他们总是对别人指手画脚,令人气愤的是,他们却不允许别人对自己多置一词,实在是岂有此理。如今,我们且学学他们,将自己当大名士,将他们当别人,我们两位新世纪大名士,且评评他们。”
章三小姐笑道:“只怕又要惹得他们对我们大加挞伐了。”
谷白“哼”一声,“那就看谁更有道理了,先说这重男轻女,好多所谓大名士将女子当财货,买来送去,难道他们就不是女子所生?他们就不是女子哺乳长大的?”
章三小姐闻言,很是愕然,这自古以来,大家都是这样对女子的,已成风俗。女子本人也只想着如何在夹缝中好好生存,谁这样想过?
低头想想,也确是如此,如果没有女子,男子又怎么生出来的呢?
章三小姐只觉得谷白见解奇特,有趣得紧。
她正胡思乱想之间,突然听到有沉重慌乱的脚步声穿过花园大门,跑了进来。
丫鬟们听到脚步声,立即自动将亭子围住。
章三小姐站起来,示意大丫鬟墨香去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墨香越过众丫鬟站到亭子前,厉声喝道:“来者何人,三小姐在此,还不快快停下。”
那脚步声应声而止,原来是一个蓬头垢面的年轻小厮,在灯光里,这小厮的面容全被头发和尘土蒙住了,不知道是何模样。
“原来是三小姐,”小厮喘了口气,道,“小的刚从春华院过时,听到里面有说话的声音,小的一时好奇,就站在那里听了听,妈呀,原来是陈知府还魂了,正在那里说自己怎么死的。小的听清他的话时,忍不住叫出了声,那陈知府听到小人的声音,便喊了小人的名字,接着便说要把自己如何死的告诉小人。小人害怕得要死,想跑,却动不得身子,呀——”
小厮说到这里,大叫一声,将头抱住,便往亭子里钻,好像陈知府就跟在他后面似的。
章三小姐眉头皱了起来。
谷白眼睛亮闪闪的,吩咐丫鬟不必拦阻,她自己一把抓住那小厮的肩膀,大声喝道,“兀那小厮,陈知府究竟说了什么,汝一一道来,告诉本仙,本仙会为汝做主。”
那小厮吃痛,清醒了些,抬起头,看了看谷白,又看看周围的灯笼,便慢慢安静下来。
墨香过来问,“是否打水来让他洗个脸?”
小厮究竟是谁,墨香也没有看出来。她内心很是不安,她竟不认识这个小厮。
谷白皱眉道:“的确是太——,你怎么这个样子?”她问那小厮。
小厮道:“小的被那陈知府抓了几把,好不容易走脱,后来又跌了几交,实在是好险,小的明天一定要去庵里烧香。”
“哦,原来是这样,你等下还是自己回去梳洗吧。”谷白阻止了准备去端水的书香。
书香白了那小厮一眼,便站在那里不再动了。墨香暗暗焦急,却也怀疑自己是否过度杞人忧天,小题大做了。不过,章三小姐没有发话,她也就不便再坚持。
事实上,章三小姐一直在旁作壁上观,且一言不发。
只听谷白问道,“陈知府说他是怎么死的?”
小厮道:“陈知府的声音时高时低,小的不大听的清,小的心里又害怕,如今也只记得一点点了,好像说他是被十几把刀杀死的,是被穿着白色衣服的人杀死的,他反反复复地说十几把刀,白色衣服,小的被吓的不知如何是好,只好一直往前跑,哪里有灯光就往哪里跑。冲撞了三小姐,真是罪该万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