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发榜的日子,时间显得格外冗长,等待在无休无止的蝉鸣中发酵成一种煎熬。
懂事的蓝果儿心里非常清楚,那一纸薄薄的通知书,在自己的人生棋盘上有着举足轻重的份量,关联着自己的命运,承载着妈妈晚年的幸福。
当邮递员举着挂号信吆唤着蓝果儿名字的时候,她断定以自己的勤勉给予妈妈幸福的梦想,不再是一纸空文。
“妈妈!录取了!录取了!”
蓝果儿从邮递员手中接过录取通知书,顾不了签字,象哪吒踩着风火轮旋风式的跑进了家门。
果儿妈嘴里不停地说着“果儿慢点,果儿慢点”,双手在围裙上正擦一下,反揩一下,顺势从女儿手中拿过录取通知书凑在眼前,微笑着噙着泪花,一遍又一遍的看着。
蓝果儿这丫头挺争气的,这下可给妈妈长了不少脸,妈妈打心里头觉得在这世界上没白来一趟,这辈子再苦再累也值得。
像省城云锦大学这所属于211工程的全国重点高校,不是谁说考上就考上的。
在这个偏僻的小县城里,多少年了,蓝果儿还是第一个金榜题名的女生。
自从接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起,一向低着头走路的果儿妈,也自然地挺起了胸,走起路来没有以前灌铅似的那般沉重,脚下像生了风一样的轻巧。
那些平常和她不太热络的街坊邻居,完全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也变得异乎寻常的热情起来,无论在路上还是在菜市场还是在别的什么地方碰到果儿妈,都要驻足和她寒暄一番。
“真不错。”
“平常没看出来,这闺女还真有出息。”
“元珍,你家有什么需要的,别客气,尽管说哈!”
“你真有福气,养了这么一个好丫头,将来准能帮你找个好女婿。”
“我儿没考上大学,也没什么后悔的,现在在建筑工地打工,一个月也能拿两三千,现在还没找对象,她和果儿也认识。等他回来,请蓝果儿吃顿饭。”
……
这些五花八门表达祝贺的语言方式,让这对相依为命的母女,心里涌起一阵又一阵从未有过的热乎,貌似一向乌云遮盖的天空倏而晴空万里,丝丝白云在蔚蓝色的天幕上点缀成爽朗的心情。
让张元珍有点儿摸不着头脑的是,那个以前没事找事的胖悍嫂,不知是那根神经因为一次错误的调闸搭对了路,只要一见到张元珍,也慈悲似地在脸上堆了一圈又一圈的笑容,她还专门送过来一大盘热气腾腾的水饺,还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呢!
这个悍嫂有点像充满霸气的美国,柿子专拣软的捏,没事找事欺负弱者,她总爱无来由地捉弄她娘俩,丈夫离去后的十多年里,一直没有消停过。比方说,悍妇家夜里来了一只老鼠,搅得她睡不着觉,第二天准会到张元珍家,指着她的鼻子破口大骂,说这只讨厌的老鼠就是张元珍家的,半夜三更故意来捣乱。然后,啐了张元珍一口唾沫,转过头来自已做个鬼脸就走了。再比方说,悍嫂三天两头把垃圾扔到张元珍家的门口,然后会臭骂她一顿,说是破坏大家的生活环境。
张元珍从来没有回过一次嘴,她知道这不可能跟她辩出个什么道理来,只要出一点声音,这悍嫂准会越发起劲。果儿妈平常尽量少跟她打照面,能躲则躲,她落下了一见悍嫂就发怵的毛病。
这回,尽管悍嫂这股殷勤劲儿让果儿妈五味杂陈,但总体来说,她心里还是暖融融的,似乎一下子就无缘无故地原谅了悍嫂。
果儿妈有时又想,其实自己并没有原谅别人的资本,原谅别人的资本还是缘于自己这个争气的女儿,是女儿让她拥有了这次扬眉吐气的机会,给她的生活真切地铺上了阳光一样暖暖的底色。那首最爱与丈夫对唱的《太阳最红毛主席最亲》的红歌,丢了十多年后,现在又拾了起来,在茶余饭后总是要情不自禁地哼唱几句。
果儿妈这种阳光般的心情,在蓝果儿要去报到的前一天,嘎然而止。
女儿像个跟屁虫一样屁颠儿屁颠儿地跟了十九年,就露珠儿似的一下子从身边蒸发了,伸手抓也抓不到,似有一股超人的力量把她身上的一砣肉硬生生的撕走,生疼生疼的。
这个夜晚,果儿妈在床上翻来覆去,根本无法入睡,她索性从床上坐了起来,背靠在床头上,发起愣来。
以往的每个清晨,果儿妈起床后,都要仔细端详一番正在熟睡的女儿的脸庞,在她心里有一种妙不可言的幸福感。可再过一天,她眼看着这种温馨的生活状态就被打破了,不知要等到哪年哪月才会和女儿这样温馨的生活在一起。
往事从脑海深处浮现在眼前,七岁那年给女儿的那一巴掌,她一直处于深深的内疚、自责和忏悔之中,在这个漆黑的夜晚,越发不能自拔。
这事还得从那家叫做肯德基的店说起,也算是这家洋快餐店惹的祸。
“这是哪来的野丫头,敢偷我孙子的鸡腿,不想活了。”
一位暴发户模样的中年男子,一看就是早婚,或者有其他不祥的原因,不像是当爷爷的年龄。他哄了一下哇哇大哭的孙子,就一边骂咧着,一边追着蓝果儿在清新洁净的肯德基餐厅里上下直窜。
蓝果儿胡乱啃了一口,又跑回去扔在那小男孩的小桌上,中年男子不依不饶,硬是揪着蓝果儿的小辫子,对着她的左脸就是一巴掌,脸上立马就出现四个鲜红的手指印,像刚刚印上的手指图章,蓝果儿感到火辣辣的,用劲撇了一下嘴,双手揉着眼睛呜呜地哭了起来。
在这个经济不算发达的小县城,肯德基这种洋快餐的到来,那算是再新鲜不过的事情了,不要说小孩,就是上了年纪的大人,也没几个见过的,更不用说口福了。
肯德基开到这个小县城来,让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肯德基店是个金贵的品牌,选址对商圈的成熟度和稳定度都有一个苛刻的要求,对预选地址周边有几个商场几条地铁几条公交线路,人流会朝哪个方向走等都是要去精掐细算的,然后根据一定的分值确定的。
这个县城怎么掐怎么算也不可能达到开肯德基店的标准。据说这总店特许的,缘由说是从这县城走出去的一位大企业家投资的,也有的说是县城附近有一个近十万人的火电厂,工人工资高,主要是针对这个消费群体。不管是什么理由,一家肯德基店就这样实实在在的呆在这个小县城了。
肯德基店轰动了全城,小孩子们争相传说美国白胡子爷爷的故事,在当地有头有脸的人,腰里有几个钱的人,都拖家带口大饱口福,吃肯德基也便成为这个小县城有身份的象征。
蓝果儿曾经见到一年级的同桌带过一个汉堡到学校,那香味儿从课桌里飘出来,一丝一丝地钻进她的鼻孔,的的确确诱人得很,蓝果儿不知咽了多少次口水。
蓝果儿真的想要妈妈带她去吃一次,就只要一次就可以了,哪怕要一份最便宜的也行,这种欲望在她心里徘徊了很久。
但蓝果儿又懂事似地觉得不好意思,她想到妈妈每天傍晚在菜市场收摊时,都要去捡别人扔在地上的菜叶回来吃。连买菜的钱都不够,那能会买肯德基给我吃呢。
面对妈妈,几次话到嘴边又用舌头卷着唾液咽了回去。
这个周末,蓝果儿自己决定去看一眼,传说中的白胡子爷爷。她一到肯德基店前就傻眼了,这是她在县城所看到的最舒服最干净的屋子了,里面稀稀疏疏地坐了一些大人小孩,亲热可昵的服务员阿姨并不是很忙碌。
尽管隔着玻璃门,但看着他们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可以想像该有多么好吃。蓝果儿舔了一下嘴唇,口水越来越多。
蓝果儿看见那玻璃窗上有一则肯德基的广告,盘里装着一只炸得金黄金黄的鸡,这让她想起了那个《卖火柴的小女孩》的童话故事,盘里的这只“鸭子”,分明就是童话书上的那只,相信自己一点儿也不会看错的。
善于思考的蓝果儿,心想,我还是与那个卖火柴的小女孩不一样的,她是在天气寒冷的冬天,我是在这个不算热的夏天;她是在贵族家庭的门外,我是在大家都可以去的饭店外;她是在圣诞节的晚上,我是在随随便便的一个白天。她站在门外,我还是可以进去看看的。
蓝果儿想着想着就不由自主地走进了店里,一股股沁人心脾地香气扑鼻而来,她深深地吸了几口。
蓝果儿顺眼就看见一个小男孩旁边的大人,起身去柜台前还要去买点什么,小桌上的托盘里放满了食物残渣,旁边还有一个可爱的小方纸盒,里面还有两只完完整整的鸡腿。蓝果儿自个儿想想,既然进来了,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尝上一口的。
蓝果儿趁小男孩扭头寻找他大人的时候,伸手拿起了一只鸡腿,但还是被冷不丁回过头来的小男孩瞅了个正着。小男孩声嘶力竭的哭喊起来。
“这丫头是张元珍的那泡血。”有位女街坊认出了蓝果儿。
这位街坊路过张元珍家时,对她说你家那丫头分明是个小偷,平常就看出你这家庭养不出什么好鸟来,竟然偷到肯德基店里去了,好好管教一下自家的现世宝吧,老子死了,娘又没死,哪有这么没家教的。
张元珍再想问点什么,那街坊根本睬都不睬她,白了一眼,头也不回就走了。
张元珍心急火燎地赶到肯德基店,只见那中年男子,要低着头吓得瑟瑟发抖的蓝果儿赔一份鸡腿,不赔不准走。那小男孩也把桌上的食物残渣摔了她一脸,长发上也挂了几根细细的迟迟不肯落下来的骨丫丫。
张元珍走上前去,给蓝果儿“啪”的就是一巴掌,这巴掌是右手打在右脸上。她在举手的一瞬间看见了蓝果儿左脸深深的手指印,手在落下去的途中,慌忙改变了方向,从左脸改到了右脸,浅浅的手印与中年男子那只手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尽管脸上很痛,蓝果儿还是双膝“扑通”一声跪在了妈妈面前:“妈妈!我错了,我只吃了一口,就是想尝尝是什么味道,我以后不敢了。”
张元珍没有理她,只顾在自己的衣服口袋里翻找着,最后凑出了一大把毛票,沾着口水数了数,共九块九毛钱,双手捧给了那位中年男子,深深鞠了一个躬,说了一声对不起。尔后又用劲按了一下蓝果儿的头,要她向小男孩道了歉,拉着她逃也似地离开了肯德基店。
回到家里,果儿妈把蓝果儿的头抱在怀里,痛哭了一场。
“妈妈说到做到,我一定挣钱给果儿买。”果儿妈说。她心里清楚,这应该是不怪女儿嘴馋的,她没法给予女儿童年应该拥有的东西,觉得是自己的无能。
“妈妈,不要了,我不喜欢啃鸡腿,鸡腿不好吃。”蓝果儿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
果儿妈给女儿的这一巴掌打在手上疼在心里,以至于若干年后都隐忍在胸口难以释怀。
这天晚上,她拿出一个的日记本,虽然四角已经有点卷边,看得出来它是一个十分精致日记本,这还是年轻时在织布厂文艺汇演中得到的一个一等奖奖品,扉页上还盖着单位的大红印章。她把自己的这段心痛的感受写了整整三页纸。
这个日记本,是她同果儿爸谈恋爱时开始启用的,初衷是记一些和果儿爸一起浪漫生活的点点滴滴。随着时间的推移,人生像变戏法一样光怪陆离,不断地剥夺她应当享有的欢乐,后来她也在这个日记本里倾诉自己的痛苦悲伤以及在女儿的成长路上滋生的种种担惊受怕。
张元珍先前是在县里的国有纺织厂工作,后来纺织厂在市场竞争中破产出局,工资什么的都没有了,就靠街道居委会发的两百多元的最低生活保障费维持生计,想做生意,身体又不太好,更重要拿不出本钱来。
蓝果儿上一年级后,那段时间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义务教育,名目繁多的学杂费压得张元珍有点儿喘不过气来。
果儿妈发誓一定要想办法赚钱,主要是两个目标,供女儿上学,让女儿偶尔也能享受一下肯德基之类的奢侈生活。
果儿妈吃说干就干,从亲威那里借了一百多元钱,准备做点水果生意。名义上说是做生意,也只不过是在街头巷尾打打游击的小买卖。因为这一百多块钱,还不够办这样执照那样执照的。
打“巷战”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现在县里要像沿海发达城市一样抓城市管理,整治小商小贩随意摆摊设点,目的是为了创造一个良好的招商引资环境,给外来客商留下一个好印象。
县里还招募了一批敢说敢干的社会小青年,充实到市容管理稽查队伍,虽说只是合同工,但服装与正式城管队员的灰色制服相差不了多少,在街上招摇的时候像模像样,只是在大街小巷追赶小商贩时,拿着帽子敞胸露怀的动作确实不太雅观,曾有那么一段时间就是他们这些不太雅观的动作,把整个城管对象的高大形象弄丢了。
人在倒霉时喝凉水都塞牙,真是担心什么就有什么围着你转,果儿妈第一天出摊就碰到了鬼。
她一大清早,从水果批市场进了几十斤苹果,算起来,要是卖出去了,可以赚十多块呢,十多块给果儿买一个汉堡,还有剩余。可以料想,这样赚下去,家里一定会宽裕很多。
她冒着三十九度的高温,拎着一大篮子,在县城周边转悠了一个上午,浑身上下湿透了,口渴得直冒烟,也没卖出一个苹果。她还是决定去人流多的长途汽车站看看。
刚到那儿,果然不一样,你一斤他两斤,一会儿就卖掉了一半。正在她暗自高兴时,两名合同城管模样的人不知从那儿冒出来了,不容分说就把那支老式的杆秤抢过来,一折为二,还吆喝着要没收篮子,还要罚款,张元珍怎么护也没护住篮子,苹果撒了一地,篮子也被踹得歪嘴瘪脸的,静静地躺在地上似是哭了。
听说还要罚款,果儿妈也顾不得那些在地上骨碌碌滚动的苹果,转身就钻进了熙熙攘攘的人群。
果儿妈拖着两条疲软的腿,回到家里,倒在床上。大概是被气的原因,老胃病又犯了,胸口也闷得透不过气来。她在床上足足躺了两个小时,才勉强返过劲来。
果儿妈没做过生意,更没有这样偷偷摸摸地做过这种小买卖,通过这次合同城管的吓唬,心里觉得有点怯生生的后怕。
但果儿妈转念一想,就此罢手,蓝果儿要吃的肯德基怎么办,家里的日常开销怎么办,学校越来越多的学杂费怎么办,总不能去偷去抢吧。她觉得不可能也不允许就这样半途而废,她不停地给自己壮胆打气。
果儿妈费尽脑汁想了一些自己的招数,绝不去县城繁华的地方,也不去正规的水果贸易市场,这样会免去被城管追赶、又可以免去这税那税等等诸多的麻烦。
果儿妈选择了一个小区,里面住着的都是县里大大小小的头头脑脑。说是小区但老百姓都习惯把它叫做别墅区,也的确就是按连排别墅建的。因为媒体曝了光,批评这么落后的一个小县城,干部们住这么好的房子。要是全部是自己掏钱买的,倒也无可厚非,但关键是以政府部门经济适用房的形式建的,价格也低得不可想象。后来,说来说去,也没个什么影儿了,错根盘节官老爷们大概没有什么能撼得动他们,依然如故地住着。
果儿妈选这个小区的逻辑是,他们买房子政府贴了这么多钱,自己的钱当然就省下来了,省下来就可用来享受生活,饭后吃个水果也是当然的事。其实,果儿妈有些言重,不管用不用他们自己的钱买房,饭后吃个水果,这些都是他们基本生活所需。可能是果儿妈觉得自家不能做到这一点,便觉得是奢侈的享受。
不管是出什么原因,果儿妈这个想法还真是歪打正着,她反正一连几天,就在这个小区里卖了不少水果,赚了快一百块钱。于是,她也有这样长期干下去的念头。
后来,果儿妈想满足一下女儿吃肯德基的愿望,好几次给果儿钱让她去买,不知是果儿心疼妈妈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蓝果儿从来没有接过妈妈的一次钱,也从不提及有关肯德基的话题。
从那次一口鸡腿两个巴掌的经历后,蓝果儿也从来没有打这家肯德基店门前路过。
蓝果儿现在即将成为一名大学生了,她或许并不在乎小时候的“偷吃肯德基”这段潦草的经历。但在即将分别的这个时刻,却在妈妈心中翻江倒海起来,果儿妈眼前全是一幅幅果儿受委屈的画面,即便果儿开心的笑容,却成了一种委屈的符号在她的脑海里闪现,她觉得自己现在看到了懂事的果儿隐忍在心底的痛觉。
整整一个晚上,果儿妈的泪水像一串串脱落的珠子,没有断过,偎在胸口的被子已湿透了大大的一片。她挪了一下已经发酸的后背,抬头看了一下窗外,天已经开始蒙蒙发亮。
果儿妈起身来到女儿床前,端详着熟睡的女儿,女儿有节奏的发着轻轻的鼻息声,脸上似乎泛着一丝丝笑容。
这张熟悉的面孔,即将变得有点遥远,只在记忆的影像中才能摸索得到。她曾经和自己是一个生命,脱离自己的身体后,虽然变成了另外一个生命,剪开的脐带却在血脉里紧密相连着。
果儿妈心里清楚,女儿像很多离家外出求学的孩子一样,上学、找工作、谈朋友、结婚、生孩子等等,这些人生大事一宗一宗的前呼后拥地摆在了她的面前,她会自然而然地或近或远地脱离妈妈这个世界,再也不会像十九年来这样鞍前马后的朝夕相处。
果儿妈用手轻轻的触碰了一下女儿的头发,眼眶一热,两行清泪刷刷的洒落下来,在女儿的被面上发出“咘咘”的沉闷声。
果儿妈又打开女儿的行李箱,又一次从头到尾清点着她携带的物品。这已经是第五遍了。
这个晚上,蓝果儿的确是笑着入睡的,不光是在这个晚上,这段时间一直都是这样。有N个理由,足以让她这样乐活着,她可以告慰老爸的在天之灵,可以有效回击那些蔑视她们的人,最重要的是可以温暖妈妈几近麻木的心。
果儿觉得自己圆这个大学梦,于人于已都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在蓝果儿的记忆里,这应该是妈妈最开心的一件事,笑容从来没有这样舒展过。
蓝果儿是个开朗活泼的女孩子,虽然是在邻里白眼的环境中长大,也丝毫没有影响到她这种开朗活泼的性格,给妈妈阴郁的情绪带来丝丝慰藉。
蓝果儿开朗有开朗的依据,活泼有活泼的缘由,就是心中有自己远大的理想,用每天一点点的努力,一点一点的收获,一步一步的向理想挺进。现在,她即将走上大学这个飞扬青春的舞台,这个大学梦对果儿未来的人生,提供了无限的想象空间。
其实,果儿妈已林林总总欠下了几万块钱的债务。这次上大学又东拼西凑地借了一万多元,对这个家庭来说,是笔不小的数目。按常理,这应该会影响到娘俩的情绪。
果儿妈是有一些压力,显然这些压力被果儿争气的上乘表现所掩盖,被扬眉吐气的感觉所替代,她的心情在随着开心的果儿起舞。
在债务这个问题上,果儿倒没有觉得有什么,反而给她带来了挑战生活的动力和勇气。因为她知道无论债务多少,都终将淹没在她用信心构筑的理想指数之中,这个理想指数必将与现实中的幸福指数对接。因为她也觉得自己完全有能力,通过助学贷款、奖学金等方式来解决。
所以,开心成为蓝果儿理所当然的事。
所以,她给自己呈现一个色彩斑斓的世界。她一直笑着面对着自己,面对着妈妈,面对着他人,面对着生活的一切。
蓝果儿迷迷糊糊感到屋子里有点儿什么动静,睁开惺忪的眼睛,看见妈妈在行李箱里叠放着东西。
“妈,你咋起来这么早啊?”蓝果儿问。
“刚起来呢,我看看落下什么东西没有。”果儿妈看了看蓝果儿。
“哎呀,妈,别捣弄那个了,咱不是清理好几遍了吗?弄得够仔细的了,不会落下的。”蓝果儿是担心妈妈昨晚没睡好觉。
“我知道,只是简单拾掇拾掇一下”,果儿妈慢条斯理地说。
“妈,再睡会儿吧,九点多的车,还早着呢。”蓝果儿说。
果儿妈总担心路途遥远,女儿第一次坐长途,会很疲乏,弄不好第一天到校就像个霜打的茄子,没精打彩的。这会儿不能影响女儿睡眠,果儿妈很听女儿的话,又回到了床上,坐在那儿发愣。
蓝果儿也闭上了眼睛,想再睡一会儿,但睫毛总在忽闪忽闪着。她已经没有了一点睡意,心早已飞到了向往已久的省城云大的校园里。Ivorytower(象牙塔)、知识殿堂、高等学府,这些关于描述大学校园的词汇,在她的脑海里翻滚。现代气派的教学大楼,风格独特的图书馆、多功能会议大厅,这些在中国高校处处可见的豪华建筑,云大当然也会毫不逊色的。有人把国外的高等学府拿和中国高等学府对比,说是办学理念和教学水平不如人,就是建筑比别人奢侈洋乎。
蓝果儿也从网上书上看到很多非议,但有不同的看法,她在想,这些豪华建筑至少给大家创造了一个良好的学习环境,没有人会愿意呆在空间狭小的校园里学习,这也是社会进步的表现,至少我们这些85后是这样认为的。
蓝果儿猜测着即将开始的大学生活,一定是很有趣的。寝室应该什么样子呢?是四个人住的,还是六个人住的?室友都是哪几个省的?性格能合得来吗?蓝果儿喜欢一睁眼就能看到窗外的景色,要是能分得一个靠窗的铺位,该有多好。蓝果儿爱整洁,上次她在土豆网上看见一个大学生寝室的视频,东西扔得满屋都是,桌上全是面包渣之类的东西,她看了就受不了,网友批评说,这些都是85后孩子的共性,蓝果儿心里可不这样认为,她相信寝室的姐妹应该不会这样……
蓝果儿想着想着,轻轻地说唱起了那首著名的《大学自习曲》:
啦啦哟哟哟哟
今天天气不错
挺风和日丽的
我们下午没有课
这的确挺爽的
我一大中午早早的跑去上自习
心里琢磨着大学生活是多么美好啊
这一眨眼的功夫我就进了主楼
要说俺们这嘎瘩自习室其实挺多的
可是你别说没有书包占座那就难找了
……
这是蓝果儿前几天从网上学来的,已经流传有些年头了。蓝果儿觉得挺有意思,自己的大学生活是不是有所不同呢。
蓝果儿说唱的声音有点大,果儿妈听得清清楚楚的,不知道女儿怎么会唱这个了,这么一幅好嗓子可别乱用。果儿妈估计果儿已经睡饱了,也正好想跟她说说话,正没话题呢。这几天有关学习生活等方方面面,已经叮嘱无数遍了。再唠叨这些,果儿也要烦了,说说这个吧。
“果儿,睡好了吗?”果儿妈问。
“早睡好了,你刚才没睡呀?”蓝果儿揉了揉眼睛。
“睡了,睡得饱饱的。你刚才叽哩哇啦唱的什么歌曲?难听,你就适合唱抒情的,不要乱唱哈。”果儿妈说。
“我觉得好玩,就是随便唱唱。这歌是东北一个大三学生写的,写的是他们的大学生生活。”蓝果儿饶有兴致的说。
“现在的孩子真是的,什么不能写,写这样的歌曲。”果儿妈有点批判的意味。
“这歌写得不好吗?我觉得很好啊。可能用的东北方言,南方人听起来不太习惯。在吉林大学BBS开始流传起来,最后火到全国。你可别小看这几句,就这几句成就了这个学生,后来被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生部录取,成为相声艺术家姜昆的第二个学生呢。”蓝果儿解释。
“哦,是这样的。”果儿妈也是初中毕业才进的纺织厂工作,当然明白一些事理。“果儿,那你唱完吧!我听听。”
蓝果儿坐起来又神采飞扬的从头到尾唱了一遍。
果儿妈实际上也没注意听是什么歌词,她只想就这样听听女儿的声音,不要说是说唱这首著名的歌曲了,就是女儿随便吼几句不着调的词儿,她也会这样认真的听着。
在果儿妈看来,只要是从女儿嘴里出来的声音,都是美妙的音符。她想多留点女儿的声音在脑海里,供想念时支取。
按照这个县城的习俗,谁家孩子考上大学,是要大摆宴席的,亲朋好友都要送上厚薄不等的礼金来表示祝贺,尤其像蓝果儿考上这么好的名牌学府,那隆重的程度就甭提了。
但蓝果儿家不可能做到这一点,她没有什么真正的亲戚,平常也没有经济实力参与邻里乡亲红白喜事的人情往来。
果儿妈只得用自己的方式,和女儿一起庆贺。
这几天,果儿妈为了让女儿吃好,把小县城的几个菜市场转了个遍,也不管手头紧不紧,凡是果儿没吃过的菜,都要买一点回来给女儿尝尝,每顿不弄上七八个菜是绝不会罢休的。
每次在餐桌上,果儿妈就像个忠实的观众,看着女儿津津有味的吃着,不时给女儿添饭夹菜。蓝果儿感到过意不去,总想以这样的方式来伺候自己的妈妈,都被妈妈疼爱的语气喝住了。果儿妈几次都重复这样几句话。“以后出息了,可别忘了妈妈。那时候妈有这点最低生活保障费,已经够我一个人生活的了。不图你的吃不图你的穿,就是想有空多回家来看看。女儿是妈妈的小袄子,有空多回来暖暖妈妈。”果儿妈还讲了一些关于“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穷”的故事。
蓝果儿半开玩笑半不耐烦地说:“你是我最疼爱的妈妈,这还用说嘛!”
蓝果儿坚持早餐到街上的摊点花块儿八毛的,随便吃点算了。果儿妈说什么也不同意,一定要像前几天一样多做几个菜,坐长途车,早上这顿饭很重要。
果儿妈张罗了一个早上,桌上齐刷刷地摆上了十个菜。“这是给我女儿上学壮行,一定会取得好成绩的。”她像前几天一样看着女儿吃完了这顿早饭。她再一次叮嘱女儿要备点常用药、晚上要注意盖好被子、注意增减衣服之类。
蓝果儿认真地听着,不停地点头。她要妈妈也和她一起吃点。
果儿妈说:“我这会儿不饿,送你到车站后,回来后再吃吧。”
说是这样说,其实果儿妈一点儿胃口也没有,以前学校组织春游,两天不见女儿,好像挖走了自己心头的一块肉,就想念得不得了,整天泪雨婆娑。
此刻,果儿妈心中有道理没道理的纠结着女儿的离开。要是女儿不走该多好,娘俩可以这样一辈子呆在一起生活;但她似乎明白一些孰轻孰重的道理,女儿有自己的前途,走了会有更好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