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夏未至,家住小城,一家四口,有一个姐姐,夏未央。
我们的母亲,是个经典的苏州女子,软软细娘,怕疼,生活就是材米油盐,相夫教子。她总是想让自己的女儿成为公主那样的人物,只是父亲那点教师工资有限,她便只能折腾得起一个公主,不是我,是夏未央。
夏未央大我两岁,其实我俩很像,尤其是我穿她小了的衣服时候。
父母的爱总是几分偏袒,小时候没有意识到原因,只觉得委屈。后来听奶奶絮絮叨叨,一番理合,才知道母亲怀我时,花钱找了对门的糊涂医生,做了B超,说是个儿子,才决定生下来的,谁知道,又是个女娃子。
一个又字,相当微妙,可见对未央是个女娃子,一开始也没有那么惊喜。
小城人家,总想有个大胖小子,然而现在两个女儿,读书什么的都要钱,根本养不起儿子了。
真幸运,我出生了。
为此,我总是感谢那个医品和医德都不大好的糊涂医生,以至于他死了那天,还去他家,有模有样地对着那裹了白布的尸体跪拜四下,听着那家女人哭魂的声音,又哀又恐地离开。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死人,灰黑一片,像是老木头刻出来的,晚上回去便裹着被子里哭着,夏未央抱着我,问我哭什么。
我告诉她今天见了对门的医生,他死了。
夏未央有些无奈,她说爸爸告诉她,人都是会死的,爷爷已经去了,然后奶奶,爸爸妈妈,还有我们,都会死的,未至,医生是对我们不重要的人,你不要现在伤心,好不好?
夏未央从小就是这样一个女子,聪慧,大方,死在她嘴里都变得平静起来,仿佛不那么恐惧。
就像夏未央穿过的衣服,我大都穿过一样,教过夏未央的老师也大都教了我,结果就是每一个期待夏未央再世的老师,都失望万分,让我好好跟我姐学学。
其实我也委屈,成绩中不溜秋儿的不差我一个,偏偏夏未央妹妹这个头衔比灯泡还闪亮,我就一直顶着这个名字活到四年级,有种拨得云雾见日出的轻松。
我不嫉妒夏未央,说实话,有她这样优秀的姐姐是个值得骄傲的事情。
夏未央上了初中,母亲便送她学舞蹈钢琴,整个人也白天鹅得很,长腿长胳膊,走路脖子都是直的,很好看。她教我跳些简单的舞步,教我看五线谱,还会拿着手指夹苹果,那时候一切对她,对我,都是新鲜的。
这一新鲜,我都觉得自己有了音乐细胞,学校乐器班招学生,便一头脑热地进去了,免费的。
所谓乐器班,其实是拉二胡的,入门那首叫《小草》,每次拉这曲子我都戚戚然,很共鸣的模样,最后半学期下来,就只会《小草》和《打靶归来》。
期末破天荒进了前十,心里挺得意的,背着二胡回家,想给爸妈炫耀炫耀。
刚刚到了楼下,就见门口大人小孩张望着我家,一阵琴声悠扬,我跑进了舞,夏未央就那样坐在烤漆的钢琴前,一身一中的蓝色校服,一边试琴,一边调音,父母面上带笑,那是对夏未央专属笑容,满意,自豪,温暖。
我看着自己背着武士刀似的二胡,只想到一句话,难登大雅之堂。
那时候开始,夏未央的气质已经不像这样小地方的了。
我说过我和夏未央差两岁,这是个很微妙的年龄差,她六年级我四年级,她初三我初一,她高三我高一。
她都是奖学金进去,我是中不溜秋儿,当然,可以申请助学金,然而父亲作为老师,十分不乐意。
丢人。
小升初考试,老师对母亲说我报考一中太悬,毕竟成绩不像夏未央那么稳定,那是小学最后一次和夏未央比较,委婉地完败。
不过,还是考上了。
上初一时候,我和夏未央长得就不太像了,她已经长开,长胳膊长腿,皮肤白白的,脖子很直,跟书上天鹅公主一样。
初中我过得挺轻松。
彻底认识到自己没有音乐细胞,而且二胡还要花钱找老师,父母自然不会同意,便参加了学校跆拳道,这次不是免费的,道服什么的要花钱。
那时奶奶去世不久,家里办丧事花了许多钱,经济紧张,爸妈说我不懂事,女孩子学那种没用的东西做什么,又学不出个里当来,不如好好读书,还嫌弃自己不够粗鲁么?
小心的恳求没用,我便咬着唇不说话,也不吃饭,就那样倔着。
夏未央回家见我这样子,问了怎么回事,便去和爸妈谈话,她一直坚定地站在我这边,最后拿了两百元过来,眨着眼说考级是要钱的,就多要了50,可不要与爸爸妈妈说漏嘴。
我抱着她便想哭,她无奈,“未至,不要为不重要的事情哭,好不好?要不然,你长大了得哭多少?”
我把哭腔咽了下去,点头说好。
在跆拳道上我有些天赋,换句话说是力气大,柔韧性好,教练挺喜欢我,所以打起来也带劲儿,压腿什么的直接人就上来踩了。
跆拳道室旁边便是舞蹈室,晚上一点时间夏未央会过来练舞,许多学生喜欢趴着看着,里面跳舞的那些女孩腿直胳膊细,穿着小短裙,一跳舞就跟蝴蝶似的,很好看。
我心里总是觉得夏未央是最好看的,长得好看,跳舞也好看,重要的是,她跳舞时候总是笑着的,笑起来就越好看。
回家时候,我腰酸背痛地沿着护城河走着,暗咒着给我压腿的那个副教练
夏未央坐在一个男生后座,从我旁边过去时候便跳下来,叫一声未至,然后与那个男生挥挥手再见,与我一同走回去。
“你今天跳舞很好看。”
“未至踢腿也很酷呀。”
“你看到了呀,”我拽着书包袋子,手又不知道往哪儿放,有些不好意思。
夏未央便笑着,哼着小调,跳小舞曲一样点着步子,快活地走在我前面。
5点的夕阳,落在她的身上,美得一塌糊涂。
有句话我忘记说了,追过夏未央的男生,可没有追过我,天地良心,我说的是实话。
家里有很多熊,大的,小的,中等的,我不明白为什么男生为什么喜欢送女生熊,明显,夏未央也不懂,她不喜欢熊,她喜欢米奇老鼠。所以那些熊她抱回来,没有高兴,也没有不高兴,就那样随意地堆放着。
母亲对此挺高兴的,眉眼弯弯地看着夏未央的房间,几分得意。她是个开明的女人,又是传统的母亲,希望优秀的女儿可以嫁一个好人家,当然,她总觉得我嫁不出去。
这也没办法,我总是一时兴起,抬脚就对树干,对晾衣绳,几乎我觉得差不多能够到的东西,都要踢上一脚,有时候地上太滑,直接摔了个四仰八叉,后背脏得很,母亲见了,便会絮絮地说上一顿,颇有把我塞进肚子里再世为人的意愿。
然而没办法,生出来就生出来了,我便吐吐舌头,一瘸一拐地跑上楼换衣服。
我学跆拳道之后,几乎不怎么穿裙子,每天运动裤运动衣,甩腿劈叉同样利索。
这天穿裙子,纯属因为没衣服穿了。
夏未央的裙子穿着有些长,初三的我明显比初三的她矮上不少,站她面前整一个小萝卜头。
为此,她总觉得是练习跆拳道伤了筋骨,看着我也是忧心忡忡,后来这种忧虑,直到我初三升高一那年个子抽条儿地长,两人身高差不多,才被打消。
“夏未央,我找到你了。”晾衣服时候,有人叫她,不过是向着我,是个很好听的男生声音,水一样润润的,回头,下意识地回头,便看到那同样好看的笑容,居然和夏未央一样好看,我怔了怔神,手一滑,衣服便掉在地上,又得洗一遍了,这样肉疼地想着我没心思看美男了,对着屋子大叫了声,“未央,有人找你。”又对男生说你进来吧,随即拿着衣服,到水池那儿淘一遍。。
“抱歉,我认错了。”男生在我旁边蹲下来,身上就是小说里常有的薄荷味,衬衫可真白,我余光瞥着一眼那牛仔裤,洗得也是发白,“认错挺正常的,你画画么?”
“不画。”
那真遗憾,要是再背个画板就能直接进漫画了。
他微眯着眼睛笑着,静静地看着我,似乎在玩一个叫做找找看的游戏,找出我与夏未央的不同,这还是我第一次这样被人盯着看,还长得这么好看,脸有些发烫,手也不利索,运动衣后面沾上的土就是洗不干净,突然又觉得衣服脏成这样有些不好意思,只想着夏未央快些下来,这人快点离开。
夏未央下来得真的挺慢,平时谁来找她了,收拾一下就下楼了,今天却编了个头发,长长的头发编成了法式辫子,人温婉又精神,“呀,你怎么到我家来了。”。
“你一直不告诉我,我就想找找看,没想到一下子就看到你了,不过。”他笑着看我,“没想到你妹妹和你这么像。”
“我妹妹嘛。”夏未央看我晾衣服踮着脚尖,便要过来帮我晾衣服,那个男生已经拿起我的衣架,直接晾了上去,对夏未央说,“突然想到要是初中认识你,你不就是这样子。”
“我家未至还要长高的。”夏未央几分娇嗔模样,看得我惊奇,直到他们一起离开,我都还是一些惊奇,好看的夏未央,和一个好看的男生,貌似在一起了。
那时候还流行一部电视剧叫郎才女貌,他俩简直就是真人版。
那天傍晚回来,夏未央抱着一只大熊,又是毛茸茸的,这次她是开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