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会做梦。
有时会梦见美伦美幻的天堂仙境,有时会梦见砰然心动的俊男美女,有时会梦见金光闪闪的奇珍异宝,有时候会梦见香鲜至极的绝顶美食。
当然人也会做噩梦,比如梦见丢了钱,撞了车,跳了崖或者见了鬼。
一切梦都是人意识中留存的生活印象的反映。并且大多数梦都是跳跃式的错乱不清,呈现着混乱和虚幻。许多人做梦时,只能堪堪看清几个主要人物的面容,甚至一觉睡醒,就什么都想不起来。
现在思源就在认真地思考着这个问题,因为他又一次不出意外地来到了同一个梦境世界。站在白练如洗的雪地上环顾四周,周围每个人的脸孔都是如此清晰生动、脉络分明,就连一滴汗水一个毛孔都细致可见,这让思源觉得自己不象是在做梦,而象是穿越到了另外一个完全真实的世界。
一大早第二骑兵团就拔营了,据说是侦察到一支颇有规模的黑焰帝国骑兵,要全军向东追击。
离开临时营地后,典蒙带着队伍继续西行,赶往京沽渡口,一起走的还有些附近村落到临时营地寻求纰护的平民,队伍的规模又扩大到近二百人。
一路上到处都是丢弃的包裹,损坏的马车,还有散落在地的各种生活杂物,偶然,还会出现一些平民的尸体。几只外形丑陋的兀鹫自高空飞下,用短而钝的爪子撕扯着尸体,发出鬼哭狼嚎般地鸣叫。
看来有平民在迁移过程中遭到了袭击,从尸体的数量来看,应该只是有零星的敌人出现,但这也进一步应证了葛尔图的那句话,形势已经非常严峻了,即使是第二骑兵团清理过的区域,也不能保证是安全的。
典蒙大声呼喝,不停给大伙鼓气:“都加把劲了,这里可不怎么太平,天黑前必须赶到渡口,我们要渡过夫夷江。”
于是队伍走得更快了。
幸运的是,一路上再没有遇到其他危险。队伍终于在七个时辰的痛苦旅程后到达了京沽渡口,然而迎接他们的,却并非到达目的地的喜悦和轻松,当翻过一处坡地后,大家被眼前的混乱场面惊得呆了。
江岸的南边,满山遍野都是溃败的军队和逃亡的难民,黑压压的一片人头,望都望不到尽头。密集的人群拥挤在一起,把渡口桥围得水泄不通。地面的积雪都被踩化了,露出一大片光溜溜的鹅卵石。
思源不禁咋舌,起码有几万人挤着过桥!而在他们的后方,更多的败退军队和难民正在源源不断地向渡口涌来。
渡口唯一的桥梁已经攀爬满了人群,像是蚂蚁爬满了一块方糖,拥挤喧嚣的声音到处都是,不时有人从桥上被挤下江,掉下悬空数丈的江面,发出一阵阵绵长的惨叫,很快被湍急的江水带出很远,让人听见看见忍不住的心悸。
人们面面相觑,前线的军队退败下来,士兵们象未经训练的平民一样狼奔兔脱,混杂在难民当中落荒而逃,完全没有一点组织性可言,这简直是溃败,也说明前线的战局已经恶化到了相当严重的地步。
不时有溃逃的士兵从身边经过,典蒙和战士们急忙上前打探消息,想要了解战场上的一些具体情况。但大多数溃败下来的士兵并不了解具体情况,他们也无心在逃亡中给这样一支大多是平民的队伍耐心解答。
他们往往用毫无头绪的语言表达着内心的慌乱和恐惧,不等典蒙他们问话,就已经急急地走远了,顺便留下一些警告。
“黑焰帝国杀过来了,津川渡口失守了,快逃命去吧!”
“暗骑士和罗刹军团太疯狂了,我们抵挡不住的!”
“大队帝国军渡过江了,防线崩溃了!”
但经验丰富的典蒙还是从那些散乱的语言中听出了些端倪,他回头高喊:
“大家快过江,敌军马上要杀过来了,到时候过不了江就危险了。”
队伍马上骚动起来,那些临时加入进来的平民顾不得再与大家保持一致,纷纷加入到逃亡大军的队列中。剩下的几十个战士都是第三兵团的士兵,他们把白衣法师护在中间,保持着锲字队型,一步步向渡口桥靠近。
与散乱的人流相比,这种紧凑的队型显然更有效率。
好不容易挨到入桥口,桥四周人流涌动,异常拥挤,身体与身体紧紧贴在一起,每前进一步都必须拼命用力。许多人被冲撞得跌跌碰碰,站立不稳,有些平民被推倒在地,然后无数人践踏上去,惨叫声不绝于耳。
一队全覆武装的士兵站在入桥口前方,每个人都兵器出鞘,严阵以待,尽量阻挡着混乱的人流,这队士兵分成左右两拨,中间留出一个比桥面略窄的缺口,一波一波地放人们通过。一个身材魁梧的指挥官站在中间扯着嗓子大吼:“都别挤,挤在一起谁也过不去,都给我分批走。”
前面的人们在杀气腾腾的刀枪面前止住了脚步,后面的人视线受阻看不清前面的情况,还在拼命向前推,结果一些人就被推着撞上了锋利的刀口,发出一阵阵痛苦的哀嚎,为了避免更多人被刀锋割伤,阻挡的阵线也不得不一步步地向后退。
场面非常混乱。
挤到后来,思源所在的队伍也无法保持队型了,思源跟着梵音,典蒙、郑如虎、安卓还有其他十几个战士聚集在一起,艰难地前进着,陆续越过入桥卡口,随着人流一直向北挪动。
桥面很宽,一次能并排通过七、八个人,但相对潮水一样的人群却显得很拥挤。尽管天气很冷,但空气里还是充斥着一股混杂着汗水的酸臭味,人们骂骂咧咧地相互推搡着前进,紧挨着的人体让许多年轻的妇女感到难堪,就连一向面沉如水的梵音也微微皱起了眉头。
从桥南挤到桥北,整整用了一个多时辰,每个人都是腰酸背疼,筋疲力尽。
好不容易挤过了桥,江北岸也是一片混乱。尽管有防守军队在疏导人流,大量逃难的军民依然把用来做阵地防御的拒马、鹿角撞得东倒西歪,许多战前挖好的壕沟被拥挤的人群踩塌,更有人被挤下壕沟,在沟里气愤地大声叫嚷,折腾了很久也没能够爬上来。
典蒙领着大家尽量远离人群,等到了相对安全的开阔之地,一起渡江的七十多个人还剩下了二十三个,其余人都被冲散了。大家努力搜索着人流中熟悉的身影,典蒙看见一个穿着士官制服的熟人走过来,他很快迎上去,大声喊道:
“第二兵团的吕晃,是你吗!快过来。”
“是典蒙。”人流中一名拎着双刃斧的战士走过来,看见典蒙被挤得皱巴巴的衣甲,他问道:“怎么,你也刚过来?第三兵团没有提前过江吗?”
“应该已经过江了,我们是落在后面的。”典蒙问。“南面的战况怎么样了?”
“顶不住了,军队全线溃败,帝国军团的骑兵正杀过来。”
“怎么会这样,津川渡口不是有三个兵团近四万人吗?还有许多防御工事,怎么这么快就守不住了?”
“这次我们失算了,黑焰帝国的军团有许多亚科泽兽,这些亚科泽兽体型庞大,一次能驮二、三百步兵或者上百名骑兵过江。并且它们的身体全部隐藏在水面以下,很难用弩车直接射杀,而抛石机的弧线很难跟上它们的速度,对防御部队的压力很大。”
“被驯服的亚科泽兽?这些海生生物怎么会跑到江里来呢!”典蒙奇怪地问:“那虻爪怪呢,江里的虻爪怪没有攻击那些亚科泽兽吗?”
瓦伦江和夫夷江里活跃着大量的虻爪怪,这些巨大的水生怪物容易被鲜血吸引,具有极强的攻击性,且每一只都拥有十至数十条不等的恐怖触手,能将江面行驶的船只和木筏轻易地掀翻,这也是两江船只一直无法正常通行的根本原因。
“那些亚科泽兽虽然看起来没什么攻击性,却能够发出一种奇怪的声音,让虻爪怪不敢靠近,这样一来,敌军无论在什么地方都可以直接渡江。”吕晃看上去有些疲倦,他接着说:“由于帝国军团有亚科泽兽作运输,战斗进行得非常艰苦,渡口两侧的江岸被双方反复争夺,我们的伤亡很大。最困难的时候,我们几乎失去了沿岸的大部分防线,而进攻部队则被源源不断地运上岸。幸好第三、第四骑兵团及时赶回来,我们又把防线夺了回来。”
“那后来呢,你们是怎么败的?”典蒙问。
“本来有了大量骑兵的机动支援,敌方很难在江岸上站稳脚,战局一度向着有利的方面发展。但曹暮羽元帅的担忧最终成了现实,敌人既然有亚科泽兽可以直接从江上运送兵力到对岸,完全可以在渡口防线以外的地方将军队运送过来。两江流域由我们三个骑兵团清理过的地区,出现了以集群计的大量暗骑士,他们从两侧突入防线,首先破坏了投石机阵地和弩车阵地。”
“接着,第三、第四骑兵团迎上去分别与东、西两股暗骑士进行了惨烈的撕杀,但正面战场失去了骑兵和远程武器的支援后,已经阻挡不住敌人源源不断的攻势了。见事不可为,元帅下令第二和第五兵团撤退,他自己则率领第一兵团和两个骑兵团拼死断后,但相信也撑不了多久了。”
说完,吕晃目光凝重地看向南方,神色有些黯然。
※※※
夫夷江北岸的防线阵地中央,几个面朝南方的人同样面色凝重。其中一人手执巨大的纯红斩马刀,全身上下包裹在鲜艳的纯红战甲里,正是第三兵团统领——古烈将军。在他身旁,站着一名负手而立、表情严肃的中年人,正是第一骑兵团统领兼边防军副帅叶晨笑将军。叶晨笑身侧依次是边防军第四兵团统领程剑锋、第六兵团统领司徒睿、第八兵团统领庞援。最前面与几人面对面的,是刚刚从前线撤回来的第二兵团统领京宁。
“现在最重要的,就是立即沿着河岸展开防线,防止对方用亚科泽兽将兵力输送到我们无法防御到的地方,然后再从侧翼对我们发动夹击。”向在场的各位兵团统领通报了前线的战况后,京宁说:“必须吸收瓦伦江防线的教训。”
“可是我们的兵力不足。”第四兵团统领程剑锋说:“现在可以立即投入战斗的,只有四个步兵团和一个骑兵团,不可能同时兼顾这么长的防线,另外安置难民和整编溃兵的工作也必须立刻进行。”
“应该向临冬要塞求援,同时大量组织民兵参战,以弥补沿江防线兵力的不足。”第六兵团统领司徒睿说。
“不行,临冬要塞是南部第一门户,战略地位非常重要,要塞守军不能轻易离开,这个责任我们都担负不起。”京宁插道。
“没有足够的兵力,夫夷江防线是守不住的。”司徒睿辩解道,他指着面前一个用江沙垒成的江岸布防模型,用剑鞘点到四个不同的位置:“这里、这里、这里、还有这里,这四个点都是平缓的浅滩地形,拥有亚科泽兽的帝国军可以轻易抢摊进攻,但我们布置在每个点的兵力都仅有千人左右,这样的防线在规模攻势前简直就是张薄纸,一捅就破!”
“你所看到的只是渡口两翼的四个点而已。”京宁冷笑。
“在这个战场模型上看不到的位置,在沿江岸上下游更远的地方,不知道还有多少小型滩地是仅设斥候而没有兵力防御的,如果把要塞守军调出来,帝国军只要从其中一个点偷渡成功,就会对临冬要塞构成巨大威胁,一旦这个连接卡布隆山脉南北的唯一门户失守......”这位刚从前线血战归来的第二兵团统领顿时目光一寒:“撤回联盟内部的通路将被切断,那么对所有滞留在南面雪原的联盟军民将是一场灭顶之灾,并且帝国大军从此长驱直入,整个联盟都会岌岌可危。”
“可是......”司徒睿还想争辩,却被一旁的边防军副帅叶晨笑打断。
“同僚们!”叶晨笑作了一个停止的手势,他环顾众人,缓缓说道:“曹暮羽元帅的判断是对的,既然对方有这种机动的不需经过渡口就能够直接渡江的亚科泽兽,在如此长的防线上,瓦伦江守不住,夫夷江虽然江面比瓦伦江要宽,但同样守不住,除非我们能够立即想出对付亚科泽兽的方法。在目前形势下,我们没有时间也不够兵力在江北所有沿线都布防。只有选择放弃沃玛雪原,退守临冬要塞。当务之急就是要做好两点,一是立刻组织疏散夫夷江以北的各个村镇,让平民都迁徙到临冬要塞以北;二是尽快向渡口两翼展开防线,抵挡敌军争取时间。”
一直没有发言的古烈将军点头道:“不错,现在只有保存兵力,依托要塞之险,以拒敌军。待联盟增援大军抵达后,再与黑焰帝国决一死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