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如潮水一样涌入我的房间，我睁开迷蒙的双眼，又是新的一天。我依旧顶着我乱蓬蓬的头发越过棉毛毯铺就的走廊，在大姐高昂的歌声中半眯着眼睛摸索着走向我的洗浴间。
阳光从玄关处的落地玻璃窗户上笼罩下来，投射在已经梳洗完毕，西装革履的大哥身上。此刻，他正站在房门前，笑得一脸温柔自信，他玛瑙色的眼珠子闪耀着让人几乎可以细数的璀璨光芒，他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褐色的头发油光锃亮地别到一边。见我走出房间，他唇角温柔的笑意加深，快行几步，走到我的跟前，仿佛邀功似的，又仿佛毫不在意，“Ash,我告诉妈妈了。”
告诉妈妈？告诉妈妈什么？我一脸迷惑，刚醒的迷蒙与真实的幻境冲击着我，让我一时不明就里。
大哥抿了抿嘴，但他依旧残留着唇角温柔而善意关注的微笑，“昨天你说的呀，你忘了？”
我忘了？我怎么能忘记！这是我心底最深的渴望。可是不是现在，不是这样子！这样子被撕碎在人前的我的渴望，只会被当做疯子，被当做异想天开，最多充其次被当做好高骛远。直到我有更多的资本，或者至少等我长大一点，否则我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成功！？
而我的一时失控，竟然让事情演变成这样，我欲哭无泪，不是的，不应当是这个样子的。
我快走几步，大哥的声音温柔中带着疑惑，“Ash，你怎么了？你不开心吗？”
我冲下楼，看见妈妈画好了妆，穿上了浅褐色的小西裤，如此正式的打扮让我的心沉到谷底，我默默地低下头，妈妈淡淡微笑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我听Tommy说，你在学校并不开心。今天让妈妈送你去学校吧。看看情况如何，与你的老师沟通一下。你是想要家庭教育，是吗？”
不是，我想...我想上大学。
“什么？”妈妈别着衬衫的袖口，微微侧过头来看了我一眼。
我挤出一个微笑，微微抿着嘴，让嘴角的泪意不要肆虐。我懦懦地摇摇头，我的嘴角在微笑，我的眼角却忍不住有淡淡的湿意“没什么。”我弓着背，转过身。我看见妈妈在分早餐，她动作轻缓而熟练地把三文治放到各个纸袋里，我站在餐厅准备台下，欲言又止。不！我不能说！5岁要上大学，我会被当做疯子的。妈妈如此严谨的人又怎么会允许。
可是不一样，你不是普通孩子，你是天才！天才！普通数学简直就在杀你，它们像臭虫一样骚扰着你，难道你还要忍受它们多一天吗？
可是可能吗？难道你要和妈妈说，其实我是想上大学，不是家庭教育？是吗？要这样说吗？
为什么不可以，你有天赋。你靠自己，你的数学学得比准大学生大哥还要好，你能比他做得更好。你要勇敢！如果你总是懦弱，你的数学就会和你的希望一起萎靡而亡。你要争取！你现在需要做的，只是开口，开口而已！
你可以晚点说，等你长大一点，等你更加适应美国，等你的数学天赋完全展露出来，等你...听起来不那么荒诞！而现在，你没有任何资本。你不想因为一时的冲动把你以后的机会也给摧毁了。
可是，你已经冲动了。大哥已经告诉妈妈了，你难道不想趁此机会让她知道你的真实想法吗？就搏一搏，也许成功了呢？一切就都会不同了。
............
两种声音在我头脑里打架，以寸步不让的姿态，以我从未有过也从不敢想的强势....进攻对方，让我头痛欲裂。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身体的一部分无比想把我的真实想法就这样曝晒在光天化日之下，哪管它后果何如。可是我的理智在不停地叹息摇头。其实我也知道成功的几率几乎为零，甚至这个‘几乎’也是我美好的臆想，可是我就是忍不住....忍不住...期待。
“Ash，快7点了。你站在这里干什么？你的书包收好了吗？”妈妈严肃的脸越过准备台瞟了我一眼。我咬着嘴唇，手紧紧攥着衣沿，“我....我.....我知道了。”
我还是不敢。我终究不敢！这就是我....你是多么的懦弱！多么的没用！我在心底狠狠地骂自己。我也只敢在人后无声地流泪，你究竟能干些什么！？
只要我一想放弃，我的理智就如潮水东泄，再不闻声迹，而我的满腔期望就咆哮着向我扑来，尖叫着，哭诉着。而每当我转过头看向妈妈，想一咬牙说出来，我的理智就在我的舌尖，怎么吐也吐不出来。
“Ash，你还好吗？”妈妈打灯转方向，看向后视镜，顺便瞥了一眼我。我咬着唇尖点点头。“你第一节是什么课？数学吗？”妈妈平视着前方，声音波澜不起。我低声喃喃地说，“不，是英文。”
妈妈自然地点点头，“昨天Tommy和我说了，可是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他也说不清。你究竟是为什么想要...家庭教育？学校不好吗？家里只有妈妈一个人教你.....而且据我所知，这里学校里的同学对你还算友好？你究竟是为什么突然想要回家来呢？”
我不想要回家来。我沉默。我要怎么说。我低头看着我嫩黄消瘦的双手，骨节脆细，如此孱弱，可是当我握着笔的时候，数字在我的笔下自由地跳跃，我感觉我握住了全世界，我是充实而且幸福的。
“学校的数学太简单，我...很难受。”甚至很痛苦。可是我没有说。我想要更多，更多更多。
“那么就选修二年级的数学，三年级的数学，你甚至可以学五年级的数学，只要你能承受。你知道，像你这么聪明，妈妈很快也教不了你了。”妈妈严肃的脸上试图露出一个微笑，可是我却笑不出来。“这么容易解决的问题，我去和你们老师沟通。”
“可是如果五年级的数学还是太简单呢？如果中高和高中的数学都太简单呢？”我的冲动喷薄而出。
“Ash，你还记得我怎么和你说的吗？”妈妈肃起了脸，“你心理测试回来那天我和你说的话你还记得吗？你学得比别人快一点，就飘飘然不知所以了？就算我让你回家来，我也不可能让你直接学中高甚至高中的数学！基础必须一步一步地打。”妈妈浅褐色的眼睛慑出厉色，还有....淡淡的失望。我最害怕的失望，我紧紧闭上眼而后睁开。车子继续往学校开着，学校黄色的大门已经清晰可见。可是我从没有像今天一样绝望过，也不曾像今天一样心里燃起无限的希望。我还要催眠自己，可是我要怎样催眠自己，才能继续面带微笑地走进那道黄色大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