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森扬了扬眉，低头沉思片刻，摇了摇头，做了个不解的表情。
乔伊面无表情的解释：“我们都知道，过去百万年来，土星的自身结构和引力一直很稳定，那么造成卫星轨道异常的原因，只能来自系统外部。我本来怀疑，是不是一颗来自柯伊伯带的小行星，无意中闯进了土星轨道，干扰了土星的卫星。说实话，当时我还很兴奋，那将是一个不小的发现，所以，才重新复核数据。”
无奈的苦笑了一下，似乎在嘲笑自己一厢情愿的假设，“软件计算的结果，你们看到了，罗森，如果换了是你，恐怕也为无法接受质量如此巨大的‘小行星’吧。”
罗森呆呆的点了点头，下意识嘟囔到：“我肯定会怀疑上帝在和我开玩笑。”
“直到刚才，我才发现自己错在哪里……引力体不是一个，而是九个！”
“什么？”罗森猛的站起来，右手指着乔伊，大嘴张的几乎能吞下足球。过了一会，才缓缓坐下，“算了，反正死定了，都一样。”
“那至少要搞清楚怎么个死法。”乔伊冷冷的瞥了罗森一眼，“我们用哈勃观测土星，每次间隔一周，从两次获得的数据看，目前引力体距离土星略小于两个个天文单位，但已经开始干扰卫星系统。处于系统最外围，编号为29、30的两颗卫星，轨道偏心率都已从小于0.015暴涨到0.3以上，公转轨道变成明显的椭圆形。”
“正是在计算这两颗卫星轨道变化的过程中，我发现了类型非常古怪的摄动现象，这时才意识到，外部引力体不止一个，否则无法解释摄动原因。因此我重建了引力体模型，并重新计算，最后获得了一个九引力体的稳定解，和卫星摄动的结果一致。相关过程在这里，你们不妨也验算一下。”
说道这里，乔伊打开自己面前的笔记本电脑，交给了斯丹利。
斯丹利似乎对数据丝毫不感兴趣，接过电脑后合上显示器重新放回茶几上，说道：“乔伊，你接着说。”
“好，那我先说完。”乔伊点点头，又深深皱起了眉头，“还有三个极为古怪的事情。
第一，九个引力体的质量完全一样，都是半个太阳质量左右。我的意思是，根据哈勃能提供的数据精度，无法分辨九个引力体的质量差异。
第二，引力体之间的距离也几乎完全一致，沿着前进方向排成一条直线，两两大约保持在五百万公里左右，如果引力体是恒星，那么这个距离几乎已经接近洛希极限。
第三，经过对两次观测数据的比较，我发现引力体的间距没有丝毫变化。九个将近太阳一半质量的物体，彼此距离如此之近，竟然没有因为相互间强大的引力缩小距离并最终撞到一起，这太不可思议了！”
看了两人一眼，乔伊苦笑道：“我实在想不出有任何理论或模型能解释这三个奇怪现象，你们怎么看？”
“先不用管这些技术性细节，”罗森不耐烦的挥了挥手，“我说乔伊，我只想知道，我们到底能不能躲的过去，还是真的完蛋了？”
乔伊视线望着远处的海面，仿佛没有听到罗森的话，隔了良久，才淡淡答道：“恐怕我们要做最坏的打算了……”
罗森不甘心的继续追问：“引力体撞上地球的可能性真的有50%以上？！”
乔伊回过头来，深深的看着罗森，“罗森，你也是一流的专业人士，难道不相信亲手计算的结果？我根据最新的数据计算，结果显示由于引力体自身的巨大质量，最终在地球洛希极限内经过或直接撞上的可能性高达85%以上。”
“好，好极了……”罗森惨笑，“六千多万年前，一块区区不过几公里直径的陨石，灭绝了恐龙，这次轮到人类了。万能的主，你真是仁慈啊，生怕人类死不干净，干脆把陨石换成了九颗恒星残骸，好极了，实在好极了……”
斯丹利和乔伊对视一眼，罗森显得有些疯狂的言语，让他们感到了一股深深的寒意。
良久，乔伊才勉强问道：“斯丹利，你那边的情况……”
斯丹利沉默着，半天才轻叹了一口气，低声说道：“我本来想告诉你们，哈勃的光谱成像显示，引力体在红外、可见光、紫外三个波段的辐射特征，与我们已知的任何天体都不相同。我本来还想告诉你们，我甚至无法确定引力体到底属于哪一种类型，也许是一种全新的天体。换做以前，我们可以轻松凭此获得诺贝尔奖。”
“连类型都无法确定？”乔伊深深吃了一惊。
“是的，无法确定。我相信如果你看过照片的话，也会得出和相同的结论。”
斯丹利面无表情的望着远处血红色的夕阳，似乎这个世界的未来，如同夕阳一般从此将沉入无法脱离的深渊，“这一次，我也像你一样，信一回直觉。相信那九个引力体，应该是九颗中子星，但是我无法解释为什么哈勃会观察不到中子星表面至少上百万度的高温光谱。”
“中子星，哈哈，太好了，上帝为什么不更干脆一点，换成九个黑洞，那样不是更痛快！”罗森狂笑着，起身向楼下走去。
“罗森，你干什么？”乔伊冲着罗森的背影高叫。
“干什么？”罗森转过头来，眼神中带着强烈的讥讽和嘲笑，“他妈的世界末日了，难道我还呆在这个狗屎地方？”说着人已消失在楼梯口。
乔伊看着罗森离去，见斯丹利没有阻拦，不由问道：“你……不拦住他？”
斯丹利看了楼梯口一眼，摇摇头，“算了，乔伊，我们还有多少时间？”
“时间很少，两年半，三十个月。”乔伊犹豫了一下，露出一个不可思议的表情，“斯丹利，你能相信吗，头一个引力体与地球轨道交错的时间，正好是2012年12月21日，那个玛雅传说中的世界末日……”
斯丹利望向乔伊，猛的一呆，但很快又露出个苦涩的笑容，“不管是巧合，还是玛雅人真能预知未来，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我们只剩下一个事情。”
“什么事情？”
斯丹利忽然站起身来，望着远处海岸边嬉戏的人群，目光渐渐变得坚定，“乔伊，我相信我们应该是世界上最早了解情况的人，我们有责任把消息传出去，让该知道的人知道。”
乔伊沉默片刻，问道：“我们该让谁知道？”
“有能力改变结局的人。”
乔伊霍然抬头，难以置信的望着斯丹利，“你竟然相信有人能改变结局？！你竟然有这种幻想？！你自己都说了，那是九颗中子星，难道你不知道中子星是什么？那是天文学一年级的常识。”
“我知道。”斯丹利默默的望着远方，平静的答道：“但是我们总要试一试，说不定会有奇迹。再说，我们还有其他选择吗？”
“可是只剩下两年半的时间了，我们能做什么？一个月后，最多两个月，引力体越过土星轨道，将土星彻底解体，无数万亿吨的氢和氦将被引力体吸引溢出太空，形成一道上亿公里长的尾流，那将是有史以来最明亮最灿烂彗星。到那时，整个世界都将知道，整个世界都会陷入地狱般的疯狂！”
斯丹利转身，向乔伊微微一笑，“乔伊，你说的很对，很快天上就会出现一颗最耀眼的彗星。但那是以后的事情了，至少现在，我们要把自己该做的事情做了。”
“……好吧，把消息传出去之后呢？”
“之后？之后就不需要我们操心了。如果这个世界真的要毁灭，那么，该怎样，就怎样吧。”
乔伊静静的看着斯丹利，慢慢点了点头，“好，斯丹，你起草文字，我和罗森，哦，不，不用管罗森了，我来整理数据和资料。还有，做完这件事后，我就会离开这里。我想我们的项目，没有必要继续下去了，还有两年半，大概还来得及尝试一下，我真正想过的那种生活。”
斯丹利轻轻点点头，微微一笑，向乔伊伸出了右手，“好，乔伊，如你所愿。很高兴认识你，和你合作很愉快。”
“我也是，斯丹利。那么，明天，我们就不说再见了。”
两人的双手紧紧握在一起。
……
地球上，当最早发现真相的两个人正在提前做末日告别的时候，遥远的十七亿公里之外，冰冷漆黑的太空中，九颗只有几公里直径，却重如恒星的完美球体，正排着笔直的队列，无声无息却又势不可挡的向着远方只有碗口大小的恒星前进——太阳，星系的中心，人类赖以生存的唯一依靠。
直到很多年以后，当一切最终尘埃落定，烟消云散，回首往事，斯丹利和乔伊才发现原来他们所揭开的，不仅仅是末日的序幕，也是宇宙最大秘密的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