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信北尚有一丝清晰,记得还要回家。找了个借口,执意不管怎么着,都要赶回家,要不家里人不知道有多担心,心里隐隐有点不安,自己怀里揣着的可是一家人近乎一年的收入。
告辞文顺刚兄弟,紧赶慢赶,江信北只觉得汗水一蒸发,被晚风的清冷一吹,全身有说不出融懒,很难得提得上劲,更是舌干口躁。
天色将黑了,幸好今天天气不错,天空云霞少见,想必夜里星光灿烂,月华如梭。
终于离开了官道,离家还有二十多里的山路,江信北顾不得许多,只能强行打起精神,加快步伐,如果在平时,这点路不消一个时辰,现在还真没那个信心。
到了寨子,瞎灯瞎火的,除了几声狗叫声,没有一点声息。
江信北摸不着时间,却习以为常。乡下人,多是到了晚上,没什么念想,也没什么要惦记的,只能早早上床睡觉,没理由浪费油火。
终于到了家,灶屋里还闪着火光,想是家人还没睡。江信北长长地舒了口气,精神没卸下去,反而兴奋起来。
走进家门,小小的灶屋里正悬空挂着铁制的火架,是用来点松油火的,屋楼桥被烟熏得漆黑。江信北的母亲杨卯几,姐姐江信红和弟弟江信艺正围着火炉坐着,一言不发。
“娘。”“吓死我了,进屋不先叫一声。”江信北和杨卯几几乎同时出声。
江信北嘿嘿两声,对母亲的指责显得有点见怪不怪,母亲说话前,总喜欢家上指责的一句,这才对江信红说道:“姐,你来了。”
江信红“恩”的一声,不再言语,脸色不是很好。
杨卯几轻轻叹了口气,说道:“还不是你姐夫的事,你姐实在是没办法了,才想到要你父亲想想法子。难得回来一次,谁知道你们爷俩都一天都不归家。”
江信红比江信北大两岁,去年冬天嫁到隔壁的林L县,远倒是不远,就一百多不到两百里,家境还过得去,也是江啸天给答应的。说来江信北很郁闷的,快一年了,这个姐夫,还只是去年过年回门见过一次,知道叫齐元奎,其他的就没印象了。
不会是姐夫对姐姐不好吧,像姐姐这样既漂亮而又能干的婆娘那里去找?江信北尽管心里猜疑,不能确定,也不敢相信,只有等姐姐开口了。
江信艺眼睛眯西眯西的,杨卯几叫道:“信艺,睡觉去。”
江信艺嘴里答应,却不移动,杨卯几也真没办法,十三岁的人了,打也不是哄也不是,这也是江信红江信北在家给惯的,爷娘爱满崽,连带哥哥姐姐都爱满弟。
江啸天不在家,杨卯几也做不了主,更不用说江信北。各有心事,屋里气氛比较低沉,
沉默很久,江信红才叹息一声,说道:“你姐夫给人做工卖力,挣了些银两,本来想今年的时运还好,多出去一两趟,来年就好过日子了。现在家里的五亩地上的庄稼都已经收割,冬天快到了,家里没什么大的事情了,趁这段时候出去做工几趟,挣些钱,就安安心心地在家过个好年,谁知道事情就在这个时候不顺了呢。”
江信北听得云里雾里,不知道姐在说什么,说道:“姐,你倒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呀。我怎么就听不明白。”
江信红看看母亲,又低下头,不再说话,看得江信北急得不行,只得问母亲,可杨峁几自己也说不清楚,对江信红说,“信红,你还是对你弟弟说说吧,有没有办法,大家合计合计,等你爹回来,谁知道是什么时候。”
江信红说道:“我们村的财主刘万石在林L县城开了间粮铺,你姐夫跟村子里几个年轻人押送粮食到林L县城,不想,给土匪知道了就几个乡野小子送粮,在半路给拦劫了……”
江信红说到后面,已经泣不成声,断断续续的,好在江信北跟柳安读过书,稍稍整理就理出了个大概。
齐元奎没有在遇到土匪时刻像其他人等一下跑散,而是尽力维护。明知道维护不了,但也只能尽人力,听天命,好几个土匪给他放倒。这些土匪只是求财,没有伤人性命的意思,这个齐元奎憨得没眼色,偏偏又力大,会些功夫,要不土匪老早一枪解决问题,那轮到他有机会逞能?惹得土匪头目火了,给了齐元奎一枪,把腿给打折了。
这还是土匪头目看上了齐元奎的一身功夫,把他押回山寨,劝他如伙。
土匪名声实在不好听,但凡有点活路的,就没谁想干这个,齐元奎自然不肯答应。土匪见软的不行,就用逼迫,说他伤了好几个弟兄,让家里拿一百个大洋来赎人,不赎人,就把人交到县里,说是抓到了共党派到林临采购粮食的队员,邀了功,还可以领到赏钱。这个时候,若是粘上**的名分,岂不是没命了,县里正在为完不成上峰下达的清算共党分子的人数发愁,那还管你是真是假?齐家掏空家底,加上叔伯兄弟、族房和亲戚东拼西凑也凑不上那一百个大洋。
可偏偏祸不单行,刘万石想起一万多斤粮食就这么没了,气得不行,得知土匪的为逼迫齐元奎就范的手段,也来火上加油,要齐家把五亩田地陪给刘家,说他的粮食被劫是齐元奎等人和共党分子合谋,不赔,就告齐家私通共党。
杨卯几白天听了江信红说了点,但也不是很清楚,现在算是第二次听,多少又明白了点,搂住江信红,哭道:“我苦命的孩子,这可怎么活呀。都怪你那老不死的爹,怎么想到把你嫁到那种地方去呢。”
江信红哭道:“娘,不怪爹,元奎很好的,就是我命不好。现在最紧要的是要把元奎的命给救回来,我实在没办法了。”
江信北很无奈,爹又不在家,这事可怠慢不得,说什么也要先破财消灾。对江信红说道:“姐,那你说还差多少呢?”
江信红支支吾吾的,江信北急了,说道:“姐,你倒是说呀。”
江信红看了看母亲,又看了看弟弟,低声说道:“一半都没到……”
江信北看姐姐那可怜样,心中不忍,又放低声音,说道:“总有个数吧。”
江信红才说道:“四十七个大洋,还差五十三个。”
这下可把江信北给吓住了,自己口袋里只有十七个,还差好大一截。江信北看了看母亲,杨卯几知道儿子的意思,说道:“我只管油言柴米,不管钱,手里还有二个大洋,你爹手里有多少还真难说。”
这还真颠覆江信北的印象,平时在家,好象都是母亲说了算,怎么就钱子父亲就能做主?
江信北本想把袋子里的十七个大洋拿出来,这隔得太多,想想还是等老爹回家再说。只得安慰江信红,说道:“姐,你不用太过着急,办法总是有的。你和娘先去睡吧,哦,对了,土匪总有个期限吧?”
江信红愁眉苦脸地说道:“一个月,可就算这样,刘财主那也不好办。”
江信北说道:“管那么多?先把姐夫救回来再说吧。”
杨卯几对这种事比江信红更没主见,丈夫不在家,只能信赖儿子,对江信红说道:“红儿,听你弟弟的吧,我们去睡去。”
江信北叫上弟弟江信艺,江信艺没心没肺似的,上床就睡着了。
江信北躺在床上,计算着这几年跟父亲打猎一年的收入不过是十来个大洋,今年算是最好的有十七个,就算平时相当节省,节余有三十来个相当不错了,
想起白天下午,在酒桌上,文顺刚说县城城南粮行老板被当做共党分子抓起来,,有没有在下午被杀头,还不知道。这事害得文顺刚几个弟兄的工钱都没处拿,有火没处撒,才引出今天的误会,江信北心里就觉得堵得慌,更加没了睡意,翻来覆去睡不着。
这等着就到年边来了,这个年可怎么过,以前都是父母在操心这事,现在江啸天没在家,江信北左思右想,理不出头序,平生第一次感到了生活艰难。
原以为只要勤恳,励志就能让家人过上好日子,像姐姐家这样的意外,却似乎很寻常。以前这样的事情发生在别家,感受不深,现在发生在自家,江信北从来没感觉到现在是这么无力。
不觉间,江信倍又担心起父亲来,别出什么事吧?
左右睡不着,江信北索性起床,走到院子里。
深秋的深夜,冷,江信北打了个寒颤,双手相互搓了搓,练了一趟拳脚。
寒风并没有因为江信北所散发的体能而变得温暖,倒像一群披发的旷旧怨妇,在大地,在天空,在落叶疏林间,在窗纸破损的黑洞中肆意放泼。
漆黑的天空俨然像是传说中的魔尊布向天堂、地狱和人间三界的魔雾,正在无声地搏杀着,吞噬欲显一丝的光亮。
肃立其间,江信北沉默很久,很困惑,柳先生常说的天道酬勤,损有余而补不足,这是那跟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