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信北起床时,天还没出现鱼肚白,或许是黎明前的黑暗,屋内一片漆黑。
对于儿女的照顾和体贴没有比做母亲的更细心更着劲儿,当江信北推开灶屋门时,杨卯几已经为儿子准备好了早点,竹篾制作成的饭盒盛满了饭菜,正冒着热气,摆放在桌子上。
江信北草草几口将碗里的饭菜扒下肚,拿起昨晚准备好的物件,想了想,走到偏屋,跟母亲说道:“娘,我去了。”
杨卯几正用竹棍搅动着猪食,没有回头,说道:“路上小心些,别饿着自己。”
江信北走到灶门口,将柴往里面推了推,火势旺了些,抬头看到杨卯几额头前几根长发闪动,似乎眼里有泪水,不知道是头发碰上眼睛弄的还是猪食的热气抑或是灶火的烟给熏的,甚或是想起姐姐的事情心里不安,想不过意,伤心成泪。
江信北不觉心中一悲,说道:“娘,我来,你休息一会儿。”
杨卯几没停手的意思,搅动一下,甩一下头,说道:“来回一百多里路,别耽搁了,路上小心,莫让娘担心就行了。”
江信北没再多说,担上担子出门,天边刚刚出现鱼肚白,路面很不清晰,好在常走夜路,只要有个大概的轮廓就行。
担子不重,就五十来斤。
想起小时候,姐姐背着弟弟信艺,带着自己出出入田间地里,山涧树上,拾稻穗拣田螺,摘杨梅采野果,江信北泛起幸福感,脚下变得轻快。
柳如嫣的神情不时跃入脑海,娇嗔薄怒总是情。有了牵挂,却没有了受了委屈,有人安慰哄骗的父母和姐姐。
恍然间江信北觉得自己不再是乡间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的野小孩,也不再是和柳如嫣嘻嘻打闹的学童。
父亲,母亲,弟弟,少儿时的玩伴渐渐远去,却又渐渐走近,想起姐姐离开时楚楚可怜的眼神,江信北泛起莫名的伤感,脚下加紧,步伐更快。
或许心又所思,忘了路的远近,也忘了时间过得真快,上午九点多十点,县城城门出现在江信北眼前。不同前两天的是城门岗哨明显多了,等着进城的人们队伍排的老长。江信北忽然想起,今天是赶集的日子。
手挽竹篮的小媳妇大婶,肩挑担子的年轻后生和大叔,赶着马车拉木炭老汉,身穿长衫的体面人,一一通过城门。
漂亮小媳妇自然免不了要被揩油,姑娘大婶竹篮有熟食当然得孝顺点意思点。
为了能顺利地快点入城,总得孝顺点,几个铜板,一包卷烟,体面的不缺钱财的一个大洋,但也有不信邪的,被无情的枪托招呼,赶靠一边,等候再次检查。
在江信北前面几个的是赶着一马车的木炭,马车上坐着一中年汉子,车旁站着一年轻人。
哨兵横枪拦下,看着大兵的检查,车主惶恐忐忑表溢无遗。一挎着短枪军官模样的把枪朝两边的士兵一挥,马上有四个士兵上前靠拢,军官说道:“把车拉一边去,把东西卸下来,再仔细检查。”
汉子一听急了,赶紧上前,低声下气地说道:“老总,行行好吧,我身上实在没东西可以孝顺您,要步等我卖了木炭,回来时再孝顺您?”
军官手一甩,将汉子甩翻在地。
年轻人见士兵要卸木炭,父亲被打,急切间向前跨一步,士兵没二话,几枪托直接将人打得满地翻滚。汉子见状,顾不得自己疼痛,翻身跪倒在军官面前,说来说去,总是一句:“老总,行行好,放过我们吧。”
军官很不耐烦,挥手招上两士兵,道:“抬一边去。”嘴里骂道:“要我行行好,你这不是想要我脑袋吗?更不能放过你。”
众人见了,敢怒不敢言。但后面的人被这一耽搁,就怨言四起,队伍有些乱。
军官把枪一举,朝众人大声喊道:“都给我安静,大家听好了,不是我要刁难,冬天来了,现在**那边缺衣少食的,拿什么过冬?为了封锁,木炭划归军管物资。私自贩卖是要杀头的。”
耽搁了不少时间,后面的人群那听得军官废话,往前拥挤,将信北很被动地随人流往前移动。
军官见势头不怎么对路,命令把城门关上,两旁士兵加入一字排开,闪光光得刺刀和漆黑得枪口对准人群,大声道:“各回原位,要不别怪我子弹不长眼。”
人群停止移动,江信北又回到原地,眼睁睁望向近在咫尺的城门。
三个身穿长衫的汉子越过江信北,为首的汉子走到军官面前,递上一支烟,说道:“兄弟,这车炭是我们叫人送来的,脚力不够,没能赶上和马车同行。”说着朝身边左首的汉子点点头。
军官见三人衣着光鲜,上下打量一番,没有说话。
左首汉子上前,掏出几个大洋,说道:“不成敬意,老总和弟兄们买些小酒喝喝。”
军官把大洋在手中掂量掂量,说道:“你们不知道木炭是军管物资吗?私自买卖是违反勘站临时军令的。”
为首汉子陪着笑,说道:“知道,知道,这不冬天就到了,我们老板就想取个巧,提前准备好。兄弟,你是保安团的吧,你们罗全根团长和我们掌柜是老朋友,要不我们也没这么大的胆子,在这个时候买卖木炭。”
军官将信将疑,说道:“可有证明?”
为首汉子有点迟疑,旁边俩汉子下意识伸手移向腰间。
此时,人群又出现骚乱,耽搁太久。军官顾不得盘问,提枪指向后面人群,吼道:“想造反吗?妈的,活得不耐烦了。”
江信北跟江啸天走南闯北,对这种事情见多了,先是想安静等候,现在看来还不知道要耽搁多少,估摸这三人身份可疑。
当下灵机一动,何不趁机借势和他们赶快进城?
等涌动的人群安静下来,江信北上前道:“老总,这三位我认识,在峡山酒楼我看见过他们和秦六爷,还有罗团长同席。”
峡山酒楼,军官是知道的,正是保安团长罗全根开的,能和罗团长秦六爷同席的人,自然身份不低,万一弄巧成拙,自己可吃不完蔸着走。
四人朝江信北看过来,表情各不同,三汉子放松的同时,戒备更紧,这种外松内紧的心法,江信北常年练功,不陌生。
军官看向江信北,穿着虽然是乡下小子样,但身形干练,神情和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小子大不相同。江信北知道军官对自己肯定有疑问,自己解释不好,和三各汉子立马就有危险。硬着头皮继续撒谎,道:“小子常常给峡山酒楼送些山货,因此结识六爷手下文顺刚兄弟,因而凑巧见过他们。这不,现在我正赶过去给酒楼送货,老总要不要检查衣下。”
除了人名是真的,事情压根就没影,三汉子自然心知肚明,军官却不明就里。秦六爷的大名那是如雷贯耳。文顺刚偶有耳闻,那也是小有名气的街头混混。听说,秦六爷曾想收他做小弟,可人家牛气,千万人求之不得的事情,文顺刚却不答应,偏偏秦六爷还没生气,对他照顾有加。
顺杆子往上爬的事,稍稍有心的人都会,为首汉子心里有鬼,当然跟着江信北的话走,打了个哈哈,对军官道:“兄弟,贵姓啊,有机会再和罗团长喝酒,好帮你美言几句呵。”
军官这时也不管是真是假了,能得团长记挂,升官才有望啊。马上放下身段,讨好地说道:“免贵姓汪,汪东来,排付。请,请。”
江信北听了,想起‘紫气东来’好名字呀,却不知道汪排付是不是有这个福气享受东来的紫气。
江信北随三人连带一马车木炭,心安理得地进城,汪排付立马又神气起来。
进了城,远离大兵,赶马车俩父子,对三人千恩万谢,辞别而去。
为首汉子回过头,对江信北道:“小兄弟,刚才真谢谢啊。”
江信北此时对自己第一次说假话就能取得这样的效果,佩服不已,闻言,不假思索应声道:“没什么,我就想快点进城,三位大哥肯定不是普通人,我还得感谢三位没戳穿我得谎言呢。”
为首汉子看江信北蛮机灵的,心里喜欢,问道:“小兄弟,叫什么名?挑的是什么?”
江信北随口答道:“就一些山货。”没报名姓。
为首大汉呵呵一笑,不以为意,道:“我们正要去峡山酒楼,小兄弟要不要跟着去?”
掏大洋汉子见江信北迟疑,看向为首汉子,为首汉子点点头,说道:“小兄弟,不是要贩卖山货吗,正好我们可以帮上忙。”
江信北看三人都还是三十不到,虽然穿着长衫,手上显露的粗糙显然是长期握持硬物所致,有心想问问称呼,担心他们真的和**什么的有牵连,只怕追查起来,自己就有无穷祸患,想起姐姐,想起柳如嫣,江信北硬生生地打消刚刚升起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