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那迷糊的女孩打了个招呼,端木修裹紧了斗篷,努力不让人发现破绽地、低调地出了教会。
他自然是要找一份工作,便决定去佣兵工会处瞧了瞧有没有日常任务可以做。那些猎杀啊,保卫啊之类的任务,都是拥有圣晶的小团体或强大的单人才能干的,端木修是没法做了,只能看看有没有帮工招聘之类的活儿。运气好的时候能找到一个,就像上次的咖啡馆工作,有些人会特地给流浪的未满十五岁的年轻人开设杂工,每个杂工的期限多为一个月,如果干得好,可以扩展到两个月到三个月不等,但往往干不了多长时间——杂工是为了那些没有圣晶的孩子开设的,让他们勉强以劳动赚取一些金钱生存,所以也只有十五岁以下的孩子才能做,也格外抢手。
因恶魔失去家的未成年人很多,端木修也只不过是其中一个。从几年前开始,他所有的希望都在寻找在恶魔侵袭之前离开的母亲与她所携的端木家小部精英这一终极目的上。
端木修在人类社会的底层不断挣扎着活下去,就是为了这个渺小的希望。
死要见尸,活要见人。这是家族最后的希望,也是他自己最后的希望。端木风将族长象征的烛龙戒给了他,这雕刻简单的戒指就戴在他的手上,不论在多么困苦的情况下,端木修想过将此戒当出,但每每到关键时刻,他就会狠不下心。
这戒指可是整个家族的象征,若就这么当掉,也卖不了几个钱——即使能卖很多钱,又怎样?在饥饿的煎熬中,端木修唯有将它仔细佩于手上,深感悲哀。端木家竟沦落至此,那时的自己,在抱怨没有自由的时候可曾想过现在这生活?
他是幸运的,起码每次困苦时都能找到工作,还能活下去。
走出教会之后,在去佣兵工会的路上,每过几条街道,端木修都会看到几个衣衫褴褛的孩子坐在地上,两目无神地乞讨。他抿紧嘴唇,不去看那些孩子,低头快快走过,耳边却回响着那些无力又稚嫩的声音:
“求求大哥大姐,叔叔阿姨,赏几个钱吧……我没有亲人了,又找不到工作,求你们哪怕赏一个铜币也好哇……大哥大姐,叔叔阿姨,行行好吧,求求你们……”
会不会有一天,他也会变成这样呢?
端木修抬头的时候,正好看见一辆由圣晶驱动的火红跑车从面前飞驰而过,沙尘气体在跑车后飞扬。车是敞篷的,上面坐着两个身材火辣的金发女郎和一个坐在方向盘前俊俏迷人的年轻男子,男子穿着粉红色衬衫,手指随意地搭在车门上。车里放着火爆激烈的爵士乐,六棱形金色标志在车上闪闪发亮。
这跑车速度很快,带起的风也很大。端木修往旁边退了退,转头看一看,那跑车带起的灰尘与排出的气体呛了一个正跪在地上扯开嗓子哭喊的孤儿的嗓子,他弯下身咳嗽着,瘦小的干巴巴的身体像要榨出什么一样,不断抽搐。
等他重新坐起身的时候,竟无法张口正常说话了。他呆呆地看着街道,麻木地动着嘴,嘶哑的没有实际含义的单音节吃力地从喉咙间吐出,几个行人从他身边匆匆走过,刚刚讨来的一点铜币被踢翻了,洒了一地。
没有人道歉。
端木修终是不忍,走过去把他面前的铜币罐捡起来摆正,孤儿却以为他要抢自己的钱,惊吓地伸出瘦骨嶙峋的手,使劲抓着他的手,蓄长的肮脏指甲深深陷入了他斗篷的布料之中。端木修吃痛,一皱眉,按捺下打架的冲动,咬牙掰开他的手,说:“我不是要抢你的钱,只是想帮你把钱放好……”可孤儿不听,张大了嘴,眼珠也瞪大了,用力地抓着他、推着他、甚至于上牙咬他,那样子,像看见了洪水猛兽一般,不听任何解释。
端木修用力甩开了他的手。毕竟这孤儿还只是个看起来不过九、十岁的孩子,他不想过多争执,虽然刚才被抓得很生气,感觉皮肤上火辣辣的,牙印还残留在手背上,这孩子想必很是用了力气,牙印鲜明得要死,怕是短时间不会消除了,但是端木修还是克制下了自己的怒气,站起了身,后退了好几步,闭上眼睛,默念了好几遍‘我不生气’‘我不生气’,才道:“那你自己整理吧。”说完,他整理了下斗篷,就想继续朝佣兵工会走过去了。
但就在这时,一个淡又柔和的声音从他耳边响了起来:“有你这样的闲情逸致的人,现在已经很少了。”
端木修余光一动,一角柔柔白色已映入了他的眼中。
那白色洁净、清丽,如莲初绽,勾起了他的回忆,也让他微微怔住。
在并不洁净也不是非常安静的这条街道上,他转身望去,却见那白裙身影清宁恬然,仿若一泓春水,淡淡一笑间具有足以打动人心的温柔。少女莹灰长发间闪动点点星光,眸子是明亮温润的漆黑,脸庞线条精致至极,亭亭玉立,身姿纤细,连衣裙干净雪白得不似人间所有,尾端扎起的朵朵蕾丝微微鼓起,露出白生生的、线条优美的小腿与着系带高跟凉鞋的莹润小脚。
又是一阵风刮过,她似毫无所觉,轻轻低身,白皙的小手将孤儿面前的碗扶正,又把铜币一个一个地捡进去,期间,孤儿一直没有动,也没有表现出像面对端木修那样的激烈,只是呆呆地看着这如天使般的少女捡完铜币,对他微笑:“这样可以吗?”声音柔如微风。
那孤儿慢慢点头,低头不语。
端木修突觉不平。凭什么这孤儿在他帮忙的时候横眉竖目一副为钱财宁可舍生求死的死样子,对这与自己年龄差不多的女孩又是另一般乖顺模样?手腕与胳膊上的伤还在疼,望着这个不似人间所有的少女,端木修一时竟无半分欣赏之意。他正待走开,又听那少女轻声唤道:“请等一下。”
“什么事?”端木修止住步子,淡淡道,“我还有事情要办。”
女孩也不计较他失了礼节,犹自笑道:“可以把你手上的戒指借我一看吗?”
又是这枚戒指。
不知为何,端木修心中烦躁,想也不想,一口否决道:“不行。如果你偷了我的戒指又怎么办?”
少女明显没想到他会有如此一说,停顿一下,才以比方才更加轻柔的声线道:“我没有这个意思,你的戒指并不值钱,为何我要将它夺走?不过此戒与我之前所见的一个东西十分相似,所以才会这么说的。”
端木修皱起了眉头,不耐烦地侧过身:“要看的话,那就这么看吧。”
他把手伸出斗篷,中指上的烛龙戒正闪着微弱光芒,依然是那简朴的模样,丝毫不显眼。
少女黑眸陡然一亮,声音也急迫了几分:“这……莫非是烛龙戒?”
这可出乎了端木修的意料,他本想女孩只是看错了眼觉得他的戒指很稀罕才会这么说,但是当少女准确无误地叫出戒子的名字的时候,他立刻收起了刚才的烦躁之心,谨慎地打量了一下街道周围,缓缓问道:“为什么你会知道它的名字?”
灰发少女默然片刻,柔声道:“此事说来话长,不知先生可否与我至家中一坐?”说着,她眸中隐现微弱光芒,那光芒呈现浅浅的玫瑰紫色,迷幻魅惑,轻易将端木修的注意力吸去。然而,当迷迷糊糊的端木修刚想答应她的话的时候,烛龙戒突然一灼,那灼痛感立刻将他从那玫瑰紫的瞳孔中拉出。
端木修一惊,心下一沉。这女孩莫非已经修行了圣晶?这样的话,她起码也十五了。他眯起眼睛,冷冷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不过才见一面,莫非就让我相信你不成?你已经修行了圣晶吧?这魅惑能力,用的真是时候!”
少女没想到被他识破了魅惑法术,一呆之下瞳孔中琉璃般流动的玫瑰紫渐渐褪了下去,口气也软了几分,还未解释,眼里已有盈盈泪水闪动:“这只是……”
把少女弱弱的辩解抛之脑后,端木修只想快些离开这里,于是掉头就跑。体内的圣晶让他的跑步速度与体力都上升了一个阶段,提防着少女的追击,他专挑自己都不认识的狭窄弯路跑,最后停下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不认路了。
天啊。端木修看了看斗篷口袋里的几个银币,再看看虽灯红柳绿却是真的不认识是哪里的这地方,硬着头皮想先找一个食品店买几个面包,解解饿,应付应付自己已经开始叫唤的肚子。再看后面,似乎少女没有追上来,仔细想想,刚才跑路的时候后面也没有脚步声。
端木修不由失笑,自己竟然被一个女孩吓成这个样子,说来还真是可悲。他苦笑一下,感受着体内圣晶温柔的律动,波动的呼吸也渐渐平稳了下来。
一切都得等变强再说,他需要时间。
只是,那个女孩为什么会知道烛龙戒?
端木修隐隐觉得自己好像遗落了什么线索,却没有时间细想,开始寻找便宜的食品店。
*****
“别跑啊,等……等等……”
头一次自己的魅力被还没有开发出圣晶能力的男生忽略了,齐琪丝几乎想抓狂。那个少年究竟怎么破除自己的魅惑能力的?照理说,已经有两个凹槽全部增强魅惑能力的她应该不会被一个没有免疫力、没有激发圣晶的男生忽略掉的啊!
越想越郁闷,齐琪丝擦了擦未干的泪痕,气愤地想:我只是想找他问一问烛龙戒的来历而已,怎么会被这么对待?不解风情的男生!长大以后肯定不是什么好男人!
在心里骂了穿着身破斗篷的少年几百遍,齐琪丝一跺脚,这才醒悟过来要保持自己的淑女风范,急忙轻轻一咳,纤纤玉手拢过被风吹乱的发丝,看了看旁边扯着喉咙喊的孤儿,心软了一分,把储存戒中的几枚金币甩到他的碗里,小声道:“只能给你这么多了,对不起啊。”
孤儿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看着她。齐琪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躲过那黑白分明的眼睛,微翘起剔透可爱的唇角。
“你会躲,难道我就不会找吗?只要你在这卢肯城里,我就不信我找不到……那戒指的来历,我非得给埃妮搞清楚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