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修做了一个短短的梦。也许是最近的生活节奏与之前的都不一样、遇到的过于奇妙的事件也进一步加大了他的不安吧,他的精神格外的不稳定,所以一向少梦的他,竟然在昏迷的状态里做梦了。
这真是个不可思议的事情。
首先是带着微微痛感的混沌的黑暗在面前轻微晃动。这种黑暗让他记起了刚才翼狼对自己虎视眈眈的那种感觉,非常不舒服。端木修竭力睁大眼睛,在睁到眼睛微微作痛的时候,终于看到了黑暗以外的东西。
那是端木羽。她柔顺地披散在背后的黑色长发,扫动着地面的白色裙摆,明亮有神的柔和黑眸,都是如此的熟悉。
“母亲大人……”
端木修喃喃地说着,想看清楚她,想看清楚她更多一点。可端木羽的身姿如处于雾气之中,时隐时现,她一如既往地绽开一个浅浅的笑容,对他柔声说:“修,好久不见。”
一向忍着泪水、牢记着端木风的话、身为男子汉绝不哭出声的少年,眼眶在此时酸涩起来。
这是梦吧。即便知道这是梦,端木修也无法下定决心,从中拔出自己的意识。
“我很高兴,你已经成长为了这样的孩子。”端木羽伸出纤细的手臂,抚摸起自己孩子的头颅,“坚强,冷静,同时又十分善良……一定要这么下去哦,修。”
端木修闭上了眼睛。
如果可以的话,请你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了。在极端的悲哀之中,端木修险些想脱口而出这么一句话。长期围困起自己的所谓坚强,完全是因为强迫自己不要想起过去的缘故,才会这么明显地彰显在自己的身上。如果端木羽再说下去、醒来的时候却发现是一场空的话,端木修怀疑他会就此恨上这样的自己。
于是,顺从了他的意愿,这个让人想哭的朦胧梦境逐渐消去了。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触感。
端木修睁开眼睛,头脑一片混沌,面前也有些不清晰。一个平静而苍老的声音在他耳边响了起来。
“如果你感到头脑不如往日清醒,是因为你的圣晶之种已经被暂时封印起来的缘故,不必担心。”
这一句话彻底打醒了端木修。
他先是环顾四周,竭力让视野清晰起来。不一会儿,当视野清晰起来的时候,他看见的是一个坐在自己面前不远处木椅上面上尽是沧桑痕迹的老人和简朴而毫无装饰的石制房间。这个房间没有窗户,出口被坚固的淡金色圣晶阵法牢牢地守护住,几枚圣晶碎片被安插在合适的位置上静悄悄地闪着亮芒。
“请问您是……?”
不自觉地,端木修用上了敬语。直觉告诉他,面前这个老人绝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而老人也不负他的心理想法,平静地道:“我叫那萨,圣晶教会的主教之一。”
那萨……?
端木修一惊。那萨!那个恶鬼油画的……
他是主教?而且,还是一个这么老的老人……之前,凯斯貌似也和自己提过他吧?自己竟然把这么重要的信息忘了……
“……我听说过您。”端木修决定实话实说,老实说,他对这位主教有隐隐的一种好感,也不知是从何而来,“走廊上,我看过一幅绘着恶鬼的油画,那幅画是您的作品吧?”
那萨脸上惊讶之色一闪而过,声音依然平淡如水:“是啊。没想到,你这样的年轻人也会停下来看我的那幅拙作。”
“不,我觉得那幅画画得很好……虽然我没有专业学习过作画。”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端木修感觉那萨笑了一下。
“能让你有这样的感触,作为作画者,我感到很荣幸。”那萨温和地说,“即使像你这样的孩子,大概是不会懂得我的画究竟表达了什么……不,因为是孩子,所以感觉到的才会比别人多吧,只是形容不出来而已。”
端木修怔了怔,主教似乎把他心里的感觉准确地说到位了,让他有点无所适从,嘴唇动了动也说不出来什么。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把自己的心防放下了。
那萨身上,笼罩着平和而慈祥的气氛。即使圣晶被封印了,他依然能从老人的身上汲取一份很少获得的温暖。他甚至开始怀疑起刚才做的那个关于母亲的梦是不是老人给他带来的。
老人带给他的这种感觉,是一种极其奇妙的感觉。能够让他完全放松下自己的一切,沉浸入主教的言语之中。
端木修开始理解,为什么凯斯提到那萨主教的时候会用那么尊敬的语气了。和神棍不同,这个看似行将就木的老人的确有种超乎于凡间的气质。
“长话短说。”主教轻声说,“我想,你一定对为什么会被抓到这里有很多疑问。我可以为你回答一些问题,前提是你要把所有事情,都完整地给我说一遍。”
端木修点了点头,开始叙述自己回到房间开始遇到的事。提到激发圣晶的事时,他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没有管住自己,说出了自己提前激发圣晶的事情。那萨主教看起来并不意外,听他讲述到异界而来的人类与翼狼的时候,他的眉毛动了动,问道:“他们都是什么样子?”
他们三个人,都给端木修留下了非常大的印象,所以端木修记得很清楚,一一给主教说了。老人沉默了一会儿,看起来更疲惫了:“我知道了。看来,恶魔近期的停止入侵,也与他们有一定关系……”
“恶魔的停止入侵?”这句话给端木修带来的困惑很大,自圣间阵传送来到卢肯城以后,他就一直没有离开主城,也很少通过平民的消息渠道得知大家都知道的事情,也就没有听说过这种事,“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听说过……”
“难怪。毕竟你是个孤儿。你叫什么名字?”
“端木修。”
“恶魔停止入侵我们人类的家园,是几年前的事了。”那萨用平缓的声调将某些事情娓娓道来,他的声音虽轻,却蕴含着一股宁定的力量,“在遭遇到我们的第一次埋伏打击后,他们停止了进攻,完全龟缩进了黑雾。有很多年轻人都以为他们害怕起了人类,但是实际上,恶魔的领主还要多于我们的光晶骑,他们的攻击性又极其强大,性情又是闲不住的残酷,因此这样解释完全不通情理。如果你所说的属实,那么就可以这么判断:恶魔为了与近期即将降临的异族一决死战,并没有把人类放在眼里,暂时开始保养实力,先集中歼灭异族,再来和我们人类慢慢磕……”他停顿了一下,叹了一口气,“记得以前,我也遇到过异界而来的族种……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与他们比起来,人类……现在的人类,并不算什么。”
端木修只觉得无比的难以消化。
这个世界以外,还有一个世界就已经够耸人听闻的了,没想到那萨主教却说,异族降临是理所当然的……这样也太……
“你这样的孩子不能接受是理所当然的。”那萨微笑,“因为,本来你不需要考虑这种事情。可以把你的过去和我说一下吗?比如,为什么这个戒指会在你的手上之类的事。”
他的目光移动到了端木修右手的戒指上。
端木修垂着头,将自己家族被灭的事说了,然后说:“这只是我家的祖传戒指而已,带着它只是为了我难以忘怀的人,而且,它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力量,至今为止都是……”
“不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力量,而是你的实力不够,无法激发出它的力量。”那萨温和地更改了他话中因赌气而产生的刻意歪曲烛龙戒的错误,“赌气并不是好事,这枚戒指的确是特别的,一直因为它而被注意的你,大概经受了很多挫折吧。但是,命运如此。难道你没有被它庇佑过吗?”
端木修刚想反驳,却突然想起了限制级图书室的那一次诡异的蒙混年龄事件,又想起时常会在右手戴着戒指的部位感受到的暖流,一时竟无法将反驳的话说出口了。
看了他的表情,那萨点了点头:“看来,你已经意识到它有什么力量存在了。”
“可是,那又和我毫无关系……”
“不,有关系。一旦被卷入这种灵器的事件中,若你不想办法去竞争、杀出一条出口,就只有放弃它或者为它而死两种选择。我相信,无论哪一种,你都不想选。”
是啊。端木修想,他既不想死,也不想放弃自己的这枚戒指。下意识地,他抚摸起了烛龙戒光滑的戒面。凉凉的,和某些时候会感觉到的温暖不太一样。
“烛龙戒……在我以前见到它的时候,它还叫烛光戒呢。”
突然间,那萨的脸上,露出了真正的怀念什么般的微笑。
“烛光戒?”端木修嘴角抽搐了一下,这名字……
烛光晚餐。
瞬间想到了这个奇妙的词汇,端木修的嘴角再次抽搐了一下,决定不去说话打扰主教大人的思路。
主教看来是沉浸在了回忆里,声音也有些飘忽起来:“烛光。以前,也有一个年轻人这么戴着它。真叫人怀念,他是个很好的年轻人,有才华,积极,向上……但是,他没有力量。”他眨了眨眸子,嘴角略微下垂,“所以,最后的结局没有改变。是谁给这枚戒指取的新名字?”
“不知道。”端木修摇了摇头,“以前我一直没问过,等拿了以后就这样了。”
“这样吗。”
简单地说了三个字,主教思考了片刻,突然问道:“端木修,你想复仇,是吗?”
端木修马上点了头,不加一丝犹豫。这是他深藏在心底已经连续好几年的秘密。
“这样的执念,或许可以创造出以前的那个没有目标的年轻人创造不出来的奇迹吧。”那萨叹息了一声,道,“这样吧。我把你送入专业修行这方面知识的卢肯学院当中,那个学院被光晶骑们下了结界,异次元与空间神术之力不经许可是透不进去的,你大可以在那里放心就读,增强自己的实力。那里是教会与神羽的圣晶强者培育基地之一,我可以给你我的通行手令,至于你的力量究竟能进步到什么程度,就看你自己的了。”
“……这……”
从天而降的馅饼一下子把端木修打愣了。
这样的待遇,简直是他之前想所未想的。几天前还在小餐馆里和着油烟吃呛菜的穷人,几天后就可以摇身一变成为卢肯学院光辉的学员之一?要知道那座学院的入学费,只有贵族才付得起啊!仅有天才的几个平民才能破格进入……这样也……
“仅靠公认没有攻击力的水系圣晶体一个凹槽的法术,击败了一只低级翼狼。这样的例子,也算是罕有了。如果善用你这种求生的本能,相信你会创造出奇迹。”那萨的目光与他的目光交汇,让端木修激动的心情平静了几分,“我给你这个机会。烛龙戒不会认废物为主,少年。你该感激遇到了我,若我与它的前任主人没有交集,我大概不会给你这个选择的。”
“是,主教殿下……我……”端木修绞尽脑汁也说不出来什么有礼的成句,他实在是太过欣喜,致使舌头和喉咙也发僵了起来。
“我只需要你的一个承诺。”那萨淡淡道,“保护好你的那枚戒指,提升你的实力。在这个世界里,唯有力量才是永恒不变的胜利因素。没有了它,你的信念与执着都一文不值。”
端木修收敛了心情,深深地低下头去:“我明白了。”
“明白就好。回你的房间,收拾一下东西吧。我会派枢木阳护送你,防止异界使者的再次来袭。”
老人不再看他,轻轻摇了摇手腕,立刻有几位穿着规整军服的骑士走过来,护送着主教朝走廊尽头走去。另有一名神色严峻的骑士在端木修面前站定,等他站起来,才领着他朝他原来的房间走了过去。
莫非又是新生活的开始……端木修想,他的运气是不是在这几天就用光了?
之前那一次交错在恐怖与黑暗之中的本能较量,与充满希望的现状比起来,似乎也不是那么让人恐惧了。只是回想起那黛青中闪动着深金光点的长发时,端木修依旧有微微的恍惚与不现实感。
还有机会再见到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