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取过来那把琴。现在没酒,也只能以琴代酒,以谋一醉了。
公主啊公主,你都不会等上一等吗?为何如此决绝呢?
停了的风又起,仿佛比先前那一场还要猛烈。
“你走吧!要不,就赶快去六和寺,杀了武松。还有柯引,那个该死的柴大官人,还有浪子燕青!他们骗了我爹和我姐!还害死了我姐!你把他们都杀了,我就随你到天涯!”
这声音比疾风还要响。
琴声如密雨,密雨之下,掩抑一段琴歌。突然手指感觉到了一种被鞭打的触痛,弦断了。
婉兰!现在听琴的,还会是你吗?婉兰公主,你一怒而削发为尼,这又是为何呢?难道说只要除去武松、柴进和燕青,杀了这三人,你的心灵创痛就可以平复!
忽听屋外有人抚掌赞道:“好琴曲!好琴声!”
他心中不由得一凛。果然有人听琴!只是这深更半夜,荒山野岭的,会有谁到此呢?莫非……来者不善?
他知道自己还是朝廷缉拿的对象,就算躲在深山里,也未必就逃得了他们的魔掌。
他并不畏死,所以为了公主,也确曾寻觅和跟踪了武松和柴进,知道武松在六和寺,柴进在沧州。只有燕青毫无蛛丝马迹,应该是浪迹天涯去了。但他终是未曾出手。
“既然来了,何不请进?莫非是嫌我蓬门筚户吗?”他住了弹琴,朗笑说道。
“多谢公子!”
声音刚落,就见屋里已经多出两位道士,皆须髯斑白,骨格清奇。其中一位道士年事更高一些,长着长长的寿眉,手执拂尘,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另一位道士,方脸大耳,双目炯炯有神。
他见是两位道士,顿时心安了。于是满面含笑,拱手抱揖施礼道:“不知是两位道长降趾光临,失敬!失敬!”
“敬民贤侄不必客气!”那年长的道士说。
他听此语,甚觉惊奇,不由心里揣摩,莫非此二人与我父有交情,要不何以如此称呼,且知道我的姓名。不过看这老道,从年纪上看,却又是父亲的叔伯辈的样子。
“我两人与你父曾相识,不想而今王寅兄弟已作故人!”老道士大概是看到他的迟疑,便先行做了解说。
“曾听说王尚书的公子,文武双全,一杆浑铁枪神出鬼没,尤胜其父。却不料琴艺也十分了得。若嵇康泉下有知,知悉公子将《广陵散》弹到如此境界,也就不必有当年之叹了!”方面大耳的道士说。
这话让他听得又是一惊。心想,先前断弦还真得是事出有因,果然有人在听,莫非便是知音!于是抱揖道:“还未请教两位前辈尊号大名?”
“哦,这位是我云水师弟。因为他在青云山天风观修道,处于云水间,故名号如此。”年长的道士抢先一步说道,“老朽常年与拂尘相伴,又居天高处,故称‘拂尘’或‘九天’!”
“我师兄现已被封为仙君,贤侄就称他九天仙君,或拂尘仙君吧!”云水道士补充道。
被云水道士这么一说,当下他更是吃惊,“难道今夜真的遇见仙人了?”他想。但到底还是回过神来,“仙长到此,凡夫晚辈敬民,还请赐教!”说着,跪拜于地。
“我师兄最喜饮酒,你就陪他多喝几杯,他喝得尽兴了,自会教你!”道士又说。
“愚侄倒是十分愿意陪两位仙长饮酒,只是愚侄十分失礼,屋里现在没有藏酒,起先倒还剩有一樽,可是被愚侄先喝光了。”敬民说道,一脸尽是尴尬之色。
不想此语说毕,两位道士却不约而同哈哈大笑。
见敬民一脸愕然,九天仙君温语道:“不劳贤侄劳心,老朽随身带有佳酿。”
“仙君要是身边没有酒,那他做这神仙,也不快意呢。”云水道士又在旁补充说明。
这时才发现仙君身边肩上搭着个酒葫芦,刚好挂在腰上。
“贤侄哪,你只要陪我多喝一些,老朽就很是快意了。”说着,九天仙君解下酒葫芦,放在桌上。
敬民连忙请两位道士坐下,然后到里头取了酒具,还有一碟牛肉出来,又说道:“匆忙间无法备得酒肴,还望仙长见谅。”
仙君挥挥手说:“老朽饮酒,对酒肴向来不在意,饮酒之乐,在于心情,酒肴佐之,不如畅情开怀以佐之。”
他听了连连点头,说:“仙长清雅不俗,晚辈受教,受益非浅。”
便举杯而饮,酒香扑鼻,入口甘醇,他惊而连声称道:“好酒!好酒!”
“贤侄果然识货!这酒名神仙醉,是天上佳酿哪!来,再喝一杯!”仙君说。
云水道士突然说:“刚才听贤侄弹琴,觉得琴中似有剑气,是这样吗?”
“道长听琴识气,说得太对了!剑里可以无琴,琴中却不能无剑,而琴剑合一就是《广陵散》!”
道士听了点头。仙君又接着说:“只是贤侄弹琴之时,雄豪、粗犷之音有余,而柔婉之处,琴音却未尽婉曲之妙。这其中缘故,贤侄知道吗?哎,你看看自己的手指吧!”
他不由得目注双手。就十多天工夫,自己的手,已粗砺如老农了,哪有半点像是尚书府中公子的手。现在还真的是石匠的手了。
“愚侄明白了!不过晚辈现在这手,已经不仅仅是为着弹琴,而更是为着采石呢。”
“你躲到这里,就是为着当采石工?”
“我父亲年轻时,就是当采石工!这里也便是父亲曾经采石的地方。我愿意子承父业。我也喜欢这个工作!”
他的眼前掠过一道影,人在绳索上悬荡着,斧凿于山崖石壁间。往下看,白云松涛,履万丈深渊,虽惊心动魄,却也畅怀快意。自然他的轻功让他更加从容自如。
“不去杀武松、柴进,却进深山当采石工!难道你没想过,这辛苦采石又是为了谁,还不是运去修造皇家宫殿或者那些高官府邸?还有,你不觉得有负于婉兰公主吗?”云水道士突然说道。
“看来晚辈的事,两位前辈都知道了。”他目注两位道人,又说,“难道仙长夤夜到此,就是为了提醒敬民,应该杀了武松、柴进?可是现在说什么都迟了。公主她……已经削发为尼了!”
“如果不迟呢?那你杀不杀武松、柴进?杀了他们,她就会跟你远走天涯!”仙君笑道。
他的脑子里头,立刻翻江倒海起来。
“不,他们是无辜的!我不能杀!”
“这可是你说的哈,可别怪我们不给你机会!”云水道士说。
他不说话了,突然举起眼前杯,一饮而尽。然后抢过酒葫芦,又斟满了面前杯。
正要举杯之时,他的手却被云水道士轻轻摁住了。他想挣扎,但两次都没成功。
“贤侄,你可休怪云水师弟吝啬,舍不得这仙酒!确实这仙酒是有妙用的,让你这么胡喝乱饮的,那可就大大浪费了!”
“敢问仙长,这确是仙酒吗?有何妙用呢?”他虽说没有成功挣脱手臂,但也未尝因此沮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