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按时出现在约定好的地方等着,但约的人没来,他走的时候注意到了门把手留下的印子,猜想董曼被费老头好顿贬损,估计不会来了。
没在意被放鸽子的事儿,虽说内心真的认为漂亮女性是麻烦,但李唐对漂亮女性也有一颗耐受的心。
少年再次回到汽车修理部,他今晚不准备回去了,这里有他的地方跟床铺,他时不时会在这里住下,免了大半夜来回折腾的疲劳。
他再次回到铺子,费老头已经睡了。他下意识的放轻声音,检查了前门后院锁没锁门,简单的洗漱之后也躺在了床上。
不知怎么,今夜李唐有些心神不宁,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却就是没有睡意,这时候已是晚上十一点,少年有着及规范的休息时间,除非有极为特殊的原因才会打破,每晚十点半睡,早上五点半起。
但今天睡意却一直不来光顾,他不禁想到董曼,继而想到小逗号,再继而的想起早已被他深埋记忆深处的七岁之前谜一般的记忆。
如今没人追究他的来历,这里的人提起他会说他是书店黑心老板雇的便宜员工,帝国中心圈见到他会说他是来自哪个贫贱行星的贫贱人种,但在八九年前,在他刚刚来到这北海以北的北方时,他还是个孩子,他说不清自己的来历。
所以他很惶恐,就像是一只受惊了的兔子,常年的把自己隐藏在书本后面,龟缩在帽子下面,一双本极有神采的眼睛只能充满警惕的观望世界,从不参与也不敢参与,从不交朋友也不敢交朋友。
他害怕自己的一举一动会引来别人的注意,所以他即便是有能力凭着真才实学进内墙,也从未尝试。但他又怕荒废了自己最佳的学习年龄,所以他又鼓着胆子进了书店,接受了各种压榨剥削的条款,只因为他知道书本是最好的老师。
在大一点后,又壮着胆子偷偷溜进了内墙,游荡了好几天最终找到了这家修理铺子,成了当时也是一副老头模样的费老头的小学徒。李唐的胆子不小,但这却是他七岁之后八年来干的最大胆的事儿。
他总有一种感觉,自己其实是一朵随风飞舞的蒲公英,在漫天的空中,在相似又不同的同类中间不停的游走。然后有一天,蒲公英落地了,它开始想它落地的这片地方,也想来的地方,想看看哪里更好些。
可任凭蒲公英左思右想冥思苦想,它就是想不起来自己是打哪来的,别的蒲公英都很顺其自然的落地扎根了,可就唯独这一朵,咬了牙的,拼了命的不被风吹走,又不想如此草率的生根发芽,它想想出自己是打哪来的,准备在别人问它的时候能骄傲的答出来。对蒲公英来说,表达本身就是一种艺术跟最让人羡慕的能力,而这朵蒲公英不光想表达,还想能表达的清楚明白。
可是过了好些年,它还是没能想起来来处,而让它觉得更悲伤的是,也没人问起它,来自哪里。它想,能问来自哪里的同伴,说不定能记得自己来自哪里,说不定自己也与它来自相同的地方,这样它也就想起了来自哪里,可是没有,没人这么问起,甚至也几乎没人说话,蒲公英之间是很难交流的,也让大多数的同类忘记了自己的这种能力。
最终,这朵蒲公英还是被风吹走了,离开了它停留许久的地方,吹向了另一个未知的地方。
在那里它见到了更多的同类,不过与原来不同的是,这些同类之间有说有笑,甚至打打闹闹,它们并不觉得交流是一种痛苦,它们享受。看到它来,甚至有人认出了它,给众人介绍说它是来自哪里的同伴,然后众多同类就一致认为它来自那里了,然后带着它一起玩……
混混沌沌的,李唐的眼皮开始打架,思绪慢慢沉浸,渐渐沉进了一片波光潋滟的幽蓝湖水中,他睡着了。
……
当费老头晃荡着那头乱糟糟的头发走出房门的时候,看到已经站在院子里的李唐正做着那套古怪的运动。
说起来在这下行星的北方,费老头可以算是与这小家伙相处时间最长的人,与书店老板一年见两次面不同,他是隔三差五都能看见少年的。
可即便是作为与他相处时间最长,也可以说最了解他的人,他也不得不承认,小家伙的身上是有秘密的。
眼前这套稀奇古怪的动作,就是秘密之一。
他不是第一次见到了,可每次看见总有一种说不出的生硬别扭。
老头并不是见识浅薄的人,虽然至今也没能让李唐知道关于他们过去的一星半点的事儿,自身也窝在这个破烂地方二十年,可见识这东西也不是说没就没得。
但凭他的见识,就是能力者修身馆的那些训练套路也见识过的老头,却硬是没从这套动作里看出什么所以然来,只能知道这东西肯定不是什么修身馆的秘法之类。
好奇之下,老头曾亲自让小家伙教过他,虽然提到这动作的来历小家伙沉默,但说教小家伙则是很痛快的同意了。
可小家伙同意教,却不意味着老头能学。只是最初的几个动作,老头就学不上来,有模有样的摆了几个动作,他就只听着自己老胳膊老腿的身体内一阵脆响,然后就是在床上连着躺了一周。
等老头好了,却也是绝口再不提学的事儿,改成旁观了。
这套动作从头到尾完整做一遍需要十五分钟,即便是对李唐这个连着做了五年的家伙来说也并不容易,每次做完一遍都如同洗过澡,汗水淋漓。
看着小家伙咬牙一丝不苟的伸展腿脚,老头恍惚之间走了神。
在中心圈的炼体界流传这样一句话:身体的锻炼如同打铁,铁的材质取决于锻打的次数跟技巧力度,而身体的锻造则取决于练体的方法跟汗水,没有一点捷径可走,想要打出一块精铁,把自己练成钢筋铁骨,就只能老老实实的一步一带汗水脚印的走下去,
而眼前绝对没听过这说法的小家伙在无意之中却与之暗合了,那么一套其实除了强身健体,不能让小家伙成为能力者,也不能让他进修身馆,都好几年了还能疼得直咧嘴的把式,一练整整五年,这需要多大的忍耐力跟心智才能支撑起如此强大的行动力。
对如今的,特别是下行星的不见兔子不撒鹰的少年来说,他们最不喜欢的就是这种不可预见未来结果的未知,他们实在太渴望成功了,所以绝不会把精力放在不可未知的事物上,对他们来说能放肆的搏条出路来的就几年,这让他们从不喜欢投资,他们只喜欢孤注一掷。
一成则一世成,一败便终生败。
这让在一群少年人中不显山不露水毫不起眼的李唐,在某方面亮如星辰。
一套动作在并不轻松的喘息中完成,李唐对倚在门框边的老头打了声招呼就进了厨房,摆弄起厨房锅碗瓢盆的家伙事儿来。
他是具备做饭这项能力的,要老板娘陈冰的话说,李唐的自我生存能力还是相当强硬的,各种生存生活必备技能不说精通,但也是有几分实力。更何况他有着那样一个不靠谱的老板,要不掌握做饭这项技能,李唐早在前几年就饿死了。
老头进了屋,自顾自的冲了杯茶水端在手里,满院子溜达起来,等少年招呼,才进了厨房,放下茶杯子,取而代之的端起了饭桌上盛满粥的碗。
有少年在,老头便从来只顾自己寻乐,对少年屋里屋外的忙活,不觉有什么不好意思,对这个他教了三年的学徒,他从头到尾没收过一毛钱学费,还外带偶尔的供吃供住,他认为现在学成了伺候他是理所应该。
少年也觉如此,所以来这修理铺五年,少年没花过一分钱,也没得过一分钱。
按理说,按照后来店里活计都是少年做的,理应给些,可费老头不乐意,总觉得自己是个有文风的人,岁数大了更应该摒弃世俗的俗物,他们名义上的老板雇徒,实际的老师跟学生关系,经了钱的手,就变了味道。
最关键的是,老头手艺是好,李唐学的也是真传,可老头并不上心,让修理铺却如书店一般经营不善,生意惨淡,也只是勉强维持生计,哪来的钱给少年啊。
少年明显知道,不说也不提,来依旧来着,活依旧干着,没见有什么不愿意。
吃了早饭,费老头坐在座上没动,端着顶上印着一个红色大花的透明玻璃杯,继续喝着那粗烂茶叶冲泡出来的破烂花茶,看着被对自己收拾碗筷的小家伙,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说道:
“你挺长时间没去去见那个姓谢的女人了吧?”
李唐没回头,背对着他点了点头。
“抽空去看看吧……”
老头顿了顿说道,话中意味深远。
李唐沉默片刻,道: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