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箫已经记不得自己死了多久了。在这片属于灵魂的空间里,完全没有时间的概念。有的只是一种被他命名为“消磨”的力量。
刚死的时候,就像许多传言中说的一样,秦箫感觉自己飞了起来。向下看是自己躺在血泊中的身体,向上看则是一片璀璨的星空。
数不清的流星,用完全违背物理规则的形式,从下方上升到高处,最终悬挂在那片黑漆漆,不知有多高、多宽阔的夜幕之上。
很快他就醒悟了,每颗流星原来就是一个灵魂。
记得小时候奶奶给他讲故事,说人死后会变成天上的星星,会一直守护着自己的亲人。于是他急切地在星空里搜寻。
没有奶奶,没有消失在车轮下的小伙伴,没有他暗暗喜欢的、得了白血病的柔弱女孩……没有任何他感觉熟悉的气息。
后来秦箫才明白,他们都被消磨了。
如果说灵魂是海绵,消磨就是水。没有任何一块海绵能抵抗水的浸润。秦箫也不能。在消磨的力量下,他感觉自己正一点点的变得沉重,变得困倦,思维也越来越混乱。很多事情都从记忆里消失了。等到他完全被消磨的时候,也许就会变成一个空白的灵魂,从夜幕中掉出去。
秦箫见过许多这样的情形。
一个个闪烁着淡淡银辉的灵魂,突然失去了光彩,变得无比沉重,像是扔进泥浆里的石块一样,慢慢的陷入夜幕之中,一点点的消失在黑暗里。
等待它们的,也许是一段新的生命旅程,也许是永久的消失。
不管是哪种情况,秦箫都不喜欢。
他不喜欢就这么悄无声息的被抹去存在于世上的痕迹,更不喜欢变成另外一个人或者是什么。他觉得自己应该逃离这里。
也不知道这个空间就是这个样子,还是他秦箫的运气就这么逆天。当他逃离的念头刚刚升起,忽然就有一股巨大的拉力从夜幕中伸出来,拽着他猛地沉入了黑暗。
如同一滴水渗入大地,秦箫感觉周围传来的压力无可抵挡。他变得像肥皂泡一样虚弱,似乎下一刻就会碎成无数片,然后融化在黑暗中。
幸好,那股拉着他进入黑暗的力量仍旧在起着作用,像消磨一样包围着他,也像消磨一样往他灵魂里渗透。他虚弱的只想睡觉,根本就无力反抗。只觉得意识里似乎多了很多东西,可怎么看也看不清。半梦半醒之间,他感觉自己正在进行一次长途旅行,包裹着他的力量就是列车。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股力量在与压力的对抗中消耗,变得越来越弱。保护层逐渐消失,秦箫慢慢能够感觉到黑暗之外的声响了。
那些隐隐约约的声响,有时像是人声,有时像是兽吼,有时像是车轮滚滚,有时像是波涛轰鸣……除此之外,时不时的还有悠扬的乐曲声间或响起。除去声响,他还能感觉到来自于黑暗之外的触碰感,挤压感,以及轻轻地抚触感。综合所有的感知,他怀疑自己已经变成了一个婴儿。正孕育在一个母亲的**里。
果然,不久之后,秦箫再一次出生了。
变成一个崭新生命的秦箫没有表现出什么惊人的天赋。不是为了保持穿越者一贯的低调,也不是害怕暴露底细故意韬光养晦,而是因为——他仅仅只是个婴儿——什么都做不了。
不仅如此,他甚至连清醒的时间都不多。
秦箫总是感觉很疲倦,很无力,总是陷入迷迷糊糊的状态之中。对于外界的刺激,只能做出本能的反应。本能让他吃,他就吃。本能让他睡,他就睡。本能让他笑、让他哭,他就尽情的发泄出来。
这个时候,意志力、思维能力、甚至理智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秦箫表现得和任何一个普通婴儿没有什么两样。
这是一种很有趣而又透着诡异的状态。
也许,这样的状态也不错,至少日子很好混。直到某一天,秦箫能够用这样的理由来安慰自己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已经12岁了。
此时此刻,正是夜深人静的时候。
他穿着丝绸的睡衣,坐在卧室的窗台上。
记得前世,他就有坐窗台的习惯。
因为学校教室里的窗台很宽,如果操场上有球赛什么的,又懒得跑下去在人堆里挤出一身臭汗。他就喜欢找一扇角度合适的窗户,把一条腿搁到窗台上,再半边屁股坐上去,背靠着窗沿墙壁,探头往外看。如果再有一点小风吹过来,感觉简直就和坐贵宾包厢一样了。
但说实话,地球上的那个窗台真的没办法和这个窗台相比。
这间卧室里,朝南的墙上开了4扇窗户。每扇都有差不多4米高,1米半宽。窗台深不到1米,但也差不多少。秦箫小小的身子整个盘坐在窗台上,被厚厚的丝绒窗帘包围着,感觉舒适又温暖。
他抬头望着夜空。
天上没有一丝云,月末之时,月亮也没有出来。可以很清楚的看到繁星挂在纯净的、深蓝色的夜幕上。
因为现在这个世界并不是一个星球,所以大地和天空平行着一直铺到视线之外。这样,夜幕看上去就显得很低,紧紧压在头顶。
恍惚间,秦箫觉得自己又变成了一颗挂在天上的星星,一种熟悉的感觉袭上心头。在记忆里搜寻这种熟悉的感觉的时候,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竟然重新12岁了。
12岁。
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年纪
上一次12岁的时候,秦箫小学即将毕业,老妈带着他在几所重点中学间来回奔波。像是推销员一样,唾沫星子乱飞的告诉人家:我会吹口琴,我会画画,我练过跆拳道……真的,有等级证书为证。
结果呢,他还是被电脑随机派送到了一所很一般的中学。开始了一段很一般的青春期。
而现在,秦箫低下头,望着窗外。
窗外是一个像足球场那么大的花园。花园外是城堡高高的护墙。越过护墙外的护城河,就进入了森林。森林沿着山坡绵延而下,一直扩展到灯火通明的村镇。村镇外,是四四方方,一块块农田拼接起来的、一眼望不到头的田野。而田野的尽头,视力所不能及的地方,一片光明照亮了天地交接之处。
光明里,是一座面积与香港一样大的城市。
而这样的城市,他,拥有两座!
视线所及,都是我的领土!秦箫稚嫩的心灵里,很虚荣的这么想着:我就是这些土地,这些人,这些山林、田野、城市的主人——海岚侯爵领的小侯爵——大人!
像是突然一下子长大了,感受了一点点虚荣之后,之前从未出现在少年人身上的复杂情感,突然在秦箫心头迸发出来,并且像烈火一样灼烧着。理性的回归让他体味到了之前12年从未经历过的惊喜、激动、伤感、彷徨!
在这个世界里,他没死,他还活着,他拥有了另外一段崭新的生命,他拥有一切!而在另外一个世界里,他死了,扔下了年老的父母,让他们伤心绝望。那些熟悉的朋友,熟悉的生活,再也见不到了。
他该怎么办?
他能怎么办?
秦箫静静地坐在窗台上,放任思绪激烈的在脑海里冲撞,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一切。
也许,还是恢复之前的迷迷糊糊的状态比较好。
卧室的门就在这个时候打开了。一个苗条的身影从黑暗中轻盈的飘了出来,在门口停了一下,看到床上没有人,很快就把目光投向窗台。然后踩着2厘米厚的驼绒毯,悄无声息的走近了秦箫。
很熟悉的场景。在过去4年的时间里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秦箫扭头,一双大眼睛在黑暗里忽闪闪的看着苏海伦,鼻端里嗅着她那熟悉的、如茉莉一般清新的体香。头一次发觉,少女走起路来,身姿摇曳,竟是那么的赏心悦目。
苏海伦在秦箫身前站住,没有像以往一样含笑把他从窗台上拉下来塞进被窝。而是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然后弯下腰,伸出双手捧住了他的脸。
苏海伦的手纤细、嫩白,微微有些凉,但是触到脸上,还是和记忆中一样的柔软,细腻。只是这一次,有种异样的情绪在秦箫心底升起。弄得他脸上有了发烧的感觉,目光再也无法面对少女如同湖水一样清澈、漂亮的蓝色眼睛,稍稍下移了一下。
苏海伦今晚依旧穿着那件湖蓝色的开领睡衣,身子前倾的时候,衣内的一对雪峰在黑暗中白晃晃,颤巍巍,似乎随时都能爆发雪崩,冲开领口的阻挡。
秦箫的视线正落在那处危险区域上。顿时,连脖子都有发烧的感觉了。
16岁的少女,身体上已经发育起来,但是心理上却还依然保持着孩童一样的纯真,丝毫没有意识到这个出于习惯而做出的动作,已经让堂堂穿越者大人心慌意乱了。反而更加靠近了男孩,最后用自己的额头顶住了对方的额头,柔柔的问:“睡不着了?是为成年礼担心吗?”
柔和悦耳的声音因为担心显得有些沉闷。
形影不离这么多年,秦箫任何一点微小的改变都瞒不住苏海伦的目光。刚刚在黑暗中看到那双熟悉的眼睛的时候,她就知道小主人身上发生了一点点微妙的变化。
不过,在成年礼即将到来的时候,发生什么变化都是应该的。
清新而又芬芳的气息随着轻声呢喃扑面而来。秦箫下意识的深深吸了口气,似乎有香甜的气息在身体里扩散。随即,他又为这个动作感到了点羞耻,和,稍稍的一点刺激。他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只好顺着话题问道:“非去不可吗?我不喜欢那些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