峡谷两旁到处都是突兀的怪石和明岗暗哨,看来这里一定是一处重要的军事要塞,细细听闻还可以听见野兽沉闷的喘息声和甲胄碰撞发出的叮叮当当的声音。
叶轩总是感觉自己的背后似有无数双如野兽般锐利的目光正在紧紧的注视着他。盯得他心里有些发毛。
但他还是没有说出来,跟着前面那个叫科言的士兵,走向峡谷的尽头。
峡谷不是很长,叶轩二人没花多少时间就直接穿过了它。
浦一出峡谷,叶轩顿时感觉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放眼望去,眼前就是一个硕大的山谷,一汪清泉从远处的山顶倾泻直下,在谷底积聚成一个小湖泊,成群的山羊和野马在湖边悠闲得吃着青草,汲取湖水。
山谷的东面是连绵起伏的白帐篷,每一个帐篷的顶上都插了一面披甲黑狼旗,旗帜在山风的吹动下猎猎作响。
数以千计的士兵都身穿紧身劲装在谷口练拳习武,震耳的呼喝声响彻人的耳膜,敲击在人的心里,剔除内心的杂质,剩下的只有震撼。
对,这种感觉就是震撼,一群在沙场征伐,在死人堆里摸爬滚打,几度在即将进入鬼门关前又逃出来的人。给人的感觉除了震撼,还是震撼。
“怎么,看傻了,想不想成为他们中的一个?”
科言冷笑道。
叶轩犹豫了一下,心中转念一想,对啊,我究竟想不想加入。
一细想,叶轩心中又产生了一丝怯弱,低声道“会不会死啊。”
科言冷眉倒竖,义正言辞,但语气中透露出的轻蔑却是不言而喻的,“当然会死啦,有杀伐就会有死亡,在战场上的杀戮争斗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谁也避免不了。可是,对我们而言,死亡又算得了什么,在战场上马革裹尸对于军人而言,那就是毕生的荣耀。就你这样胆小怕事,说了你也不会懂的。”
一听这话,叶轩就闷声不敢说话了,只是静静地尾随着科言,但眼角的余光还是斜瞟着那些胸中热血、汗流浃背的武士们,从他的眼神中透露出来的就是羡慕和尊重。
科言带着叶轩在帐篷之间七拐八绕的,最后在一座略显破旧的白帐前驻足停步。
科言道“好了,我住在这里,你也和我住在一起。”
叶轩点点头就跟着他走了进去。
科言摘下面甲露出了他本来的面目,一头柔顺乌黑的头发扎在头顶盘成一个结,深邃的眼眶,凌厉的目光,刀锋般冷峻的面颊,中庭的鼻梁,英气逼人的脸庞并不像与他同龄的孩子一样挂着点稚气。
眼前的这张脸给人的感觉就是成熟稳重,但也似乎有点过于成熟了。
科言拿过一张破旧的毛毯递给叶轩,道“那,这个给你盖着,你睡在靠外的地方,晚上没什么事情不准出去,不能发出声音,不要乱动。听见了吗?”
看着他不太有好的表情,叶轩只能委屈的点点头,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眼前和他一般大小的少年会有如此老练的摸样,他更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床上盖着厚棉被的少年要如此对他,只给他一床又薄又破的旧毛毯。
难道是他做错了什么?亦或是说错了什么?
这一点他不得而知。
外面喧闹的吆喝声直至夜深之分才慢慢的静下来,叶轩也在科言的带领吃了点粗糙的饭菜,不过这些简单的食物对于叶轩来说都不算什么。
最让叶轩无法忍受的就是深夜山里的寒冷——那种清冷彻骨的寒冷,直穿人胸膛,薄薄的毛毯怎么也挡不住从四面八方灌进来的了冷风。
也许是科言为了故意整他才给他这么一床破毛毯的,他努力的蜷缩自己的身体,把自己裹成一个球形,将毛毯紧紧的拉扯在自己的身上。
但寒冷仍像钢刀一样无孔不入的侵蚀着他的身体,他冻得鼻涕都流了出来,浑身颤抖不止。
虽然叶轩感觉全身如坠冰窖,四肢都冻僵了,但他的大脑却是依旧清醒,他想了很多,想起了父母、老爷爷、阿九、苏清和哑叔。
这些曾经都与他十分亲密的人,有些人走了,有些人背叛了他,有些人仍然还在远方默默的关怀着他。
当哑叔的摸样浮现在他脑海中时,泪水忍不住就流了下来,他从不曾想过会有人为了他卑微的生命而放弃自己的生命,他从不知道自己原来在某个人的心里是如此的重要,原来这世界上仍然有人将他放在心中的第一位。
他很想大声的哭泣,发泄自己胸中的痛苦,但是他一直告诉自己,要坚强,坚强,不能再流泪了。
所以,他只能捂在毛毯里,低声的啜泣。
在夜深人静时,同样有一个人睁开了眼睛,原来他也没有睡。
“不要吵了,还让不让人睡了,哭哭啼啼的像个什么样子。”
科言咒骂的声音自叶轩的身后响起。
叶轩不知道为什么,心中突然升起一股从未有过的强烈的厌恶感,他很想离开这,离开这个没有情感只有杀戮和挞伐的地方,景色优美又怎么样,他在这里找不到自己所需要的东西。
不管是在哪里,都比在这里好,这就是此刻他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他揭开毛毯,发了疯似的撒开腿就冲向了帐外,身形渐行渐远的消失在夜色中,只剩低沉的啜泣声在风中飘荡。
科言从床上爬起来,抬眼望着叶轩在夜色中影影约约的身影,心里一沉,意识到自己似乎做得太过分了。
他本来只是想整一下这个爱哭的胆小鬼的,可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没想到,这个小子居然比他想象的要更脆弱。
不,不是脆弱,只是和他一样,心中同样饱含着悲痛和仇恨。
但是与他不同的是,这个小子没有找到合适的方法和途径来宣泄胸中的情感——那些怎么想也想不通的事情,复杂的情感。
他决定去帮助这个和他曾经一样处于迷惘中的少年。
………………………
当科言找到叶轩时,他正一个人坐在离谷口最近的一个小山包上,仰头看着满天繁星的夜色,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科言摇头笑道“没想到这小子胆小,脑子却挺聪明。”
科言知道要想出这道峡谷没有口令或大统领的手谕是不可能出去的,如果硬闯,下场就只有一条——死。
要么万箭穿心,要么群狼噬咬。
科言走近叶轩的身边,靠在他身旁坐下。
“在想什么呢?”
叶轩冷哼一声,扭头不理他,依旧自顾自的看着迷人的夜色。
科言知道他还在气头上,低头一笑,自顾自的说道“我也很久没抬头看过这边塞的夜景了,以前只知道不停地训练,然后上阵杀敌立功,连这等美丽的景象都没时间顾忌。其实美丽的东西距我们并不遥远,抬眼满天皆是。不是吗?”
叶轩仍旧目不转睛的看着夜景,抽了抽鼻子道“其实,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上天对于每个人而言都是公平的,有得必有失,他给与了你什么也必将从你身边取走什么。但是,我总过不了自己心中的这道坎,我总是忘不了那些痛苦,其实我所要求的一直都不多,为什么上天要这样对我?”
科言神色中也透露出一抹哀伤之色,但随即就被他隐藏在内心深处。
“我给你说个故事,愿意听吗?”
叶轩点点头。
科言摘下一根野草含在嘴里,任由苦涩的味道在自己的嘴里散开。
“八年前,在一个边陲小镇上有一这么一家子,他们生活安定幸福,两夫妇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为人老实厚道,儿子也乖巧孝顺。一家人本应该平平安安、快快乐乐的继续如此安逸的生活下去,可是随着战火的蔓延,无情的杀戮毁灭了这一切。男孩亲眼看见自己的父亲惨死,母亲苦苦的乞求那些杀人不眨眼的官兵,希望他们放过她的儿子,可是那群士兵见她生的漂亮,当着男孩的面糟蹋了她。男孩的母亲受不了这种侮辱,第二天就自杀离开了人世。”
科言继续问道“你知道这个男孩是谁吗?”
叶轩内心一颤,他似乎想到了什么。
“对,那个男孩就是我,我就是在那一次同时失去了我的父亲和母亲。”科言虽然强忍住了泪水,但是语气中还是透露出无尽的悲痛。
“想不到你的内心也有这么多的痛苦,我还一直以为我是这世间最不幸的人呢,看来,我所知道的还是太狭隘了。”
科言道“能和我说说你的故事吗?”
叶轩抬头望向漫天无际的浩瀚星辰,缓缓道“呵,我吗?在我很小的时候,我有父亲的关怀,母亲的疼爱,我一直以为我就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可是,直到那一天开始………..”
叶轩将他自懂事以来所能记住的事情,从父亲的战死和哑叔去世一直到他被百里孤鸿从狼口救出的事情都一股脑儿的告诉了科言。
他不知道为什么他要将这些事情全部都告诉这个初次见面,刚才还在一心想要整他的小子,也许是因为他俩相同的悲惨命运吧,这或许就是世间人与人之间的缘分,那种奇妙的感觉。
科言语气诚恳道“叶轩,对不起,刚开始我不应该对你这样的,起初我以为你只不过是一个喜欢躲在母亲怀里爱哭爱闹的胆小鬼,看来,我看错你了。”
叶轩淡笑道“没关系,我不介意的。”
科言道“叶轩,你知道吗?我曾经总会梦到母亲苦苦哀求、泪洒黄土,父亲浑身浴血、悲痛惨死的样子。每次我都会从梦中惊醒过来,然后一个人坐着哭一夜,当时我是很想自己死去,在另一个世界找寻我的父母。但是,后来我就想通了,我这条命是我母亲用她自己的贞洁和生命换过来的,我不能就这样草草的结束了自己的命,我不能。所以我就参加了军队,继而破格被百里大统领赏识,做了铁云黑狼骑的千夫长。因为后来我知道了,在这世上,尊严都是你自己给你的,你只有变得越来越强才会有人尊重你,实力就是尊严。只有获得了别人无法逾越的实力,你才有能力去保护你身边的人,只有这样你才能获得幸福。”
科言这一番话就像是给叶轩打开了一道门,一道通向未来的门。从前他只相信自己这一切的悲惨遭遇都是自己的命,是自己命中本就该有的东西,逃不掉也丢不掉,只能独自承受、独自哀伤。
但是科言这一番话告诉他,命运是可以改变的,命运把握在自己的手里,只有反抗、努力才能改变它。
“人活在世上总是需要一个目标的,这就是支持我们活下去的勇气和动力,这就像是一个梦一样,可能难以办到,可能虚无缥缈,但不是没有实现它的希望。只有把握住这份对未来的希望,我们才能够继续活下去,这是一份信念,是一种永恒的毅力。有时候梦会碎掉,但是不要紧,梦碎了我们就重新塑造一个。科言,我知道了,我一定会努力的,请让我加入铁云黑狼骑吧,我要获得实力,我要保护我身边所爱的人。”
叶轩言语之中透露出抑制不住的兴奋,这一刻,他的内心不再茫然,不再悲痛,而是一种彻彻底底的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