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罩里的无线电响起汉娜的声音：“这是我们研制的最新气密型防化服，HEV。你们能在面前的投影中了解自己周围环境的各项数据，经过两个月的学习我想大家应该都知道那代表什么意思了吧。”
路易曾花了几个晚上强行记住多达二十种指数简称，包括它的正常值范围和临界值大小。指数都是为了这次任务特别定制的，让它们尽可能得更多的反馈在HEV的面罩上。它们包含了地球上可能出现一切危险信号，病毒、辐射、瘴气……以及其他的，被爱德华称之为“恶魔”的东西。
“它太漂亮了，我喜欢那些投影。”人群中传来帕米尔的声音。
“没错，喜欢的话就穿着它吧。”中尉一挥手，汉娜退到一旁让奥斯顿站回到指挥的位置上，“各位，马上灰鸽号即将离开卫星轨道，请大家立马回到各自工作岗位。”
“我有疑问？”记者站在队尾颤颤巍巍的举起一只手。
“大卫·克罗尔，请说。”
“我们需要穿着防化服工作吗？”
“是的。”
“我是问，要一直穿着？睡觉的时候也？”
“我说是的。”中尉掀开面罩用力喊了句。
“可我们还没有到地球啊。”
“这是规定！谁敢不遵守规矩，飞船立马掉头。”
“明白了。”这个声音是帕米尔的。
路易很庆幸，他认为HEV能阻隔发动机舱闷热的空气。实际上事与愿违，因为防化服的包裹，让他感觉更加透不过气来，不到一会儿就变得汗流浃背了。
“天哪！我开始讨厌它了。”帕米尔也开始抱怨起来。
他在燃料舱工作，那里比发动机舱更加闷热难耐。
“穿着它吧，小费恩，你会知道我们的良苦用心的。”说话的是医生白哈艾丁。
“如果病毒能横穿太空，那么为什么在中锋号的时候大家不用穿着它呢？别告诉我没有更多的资源，我不信。”
“因为我们在第二隔离界内。”医生回答他。
“管他什么隔离界，反正我要脱掉它，我快变成烤肠了。”帕米尔有意用调侃的语气说。他知道自己如果违反规定中尉定会大发雷霆。他是故意的。
中尉没有上他的当，他了解帕米尔。他就像个刚刚学会恶作剧的孩子，事实上他的脑子转得比谁都要快。病毒绝不是危言耸听，在场的九个人比全世界任何人更清楚，尤其在看到“种子”传回的图像后，他们都认同这一点。
“哪里是第三隔离界？”耳机里面大卫也插入了谈话。
“你猜？呵，根本没有第三隔离界，我们正在进入最危险的生化污染区了。”
曾经存在过第三隔离界，路易知道，可惜早已成为古老的历史掩埋在无数尘封的文献之中了。
每次读到那段历史，路易都会设身处地把自己想象成生活在大危机时代的普通人。可能是位逃难者，可能是位开拓者，可能是病毒携带者。他必须用前辈的思维理解他们所处的那个****年代。
然后一些近乎疯狂的画面如幻灯片般在眼前闪现。
地球爆发病毒袭击后，有些人逃到月球，然后越来越多的人飞往那里，看着地球变成燃烧的巴比伦城。第一隔离界就此诞生，在地球和月球之间。
先辈认为太空可以阻止病毒扩散，直到有一天，月球也变成了火的海洋时他们意识到自己的愚蠢。开拓者最终放弃月球，带着活着的人们远离故土。接着，第二隔离界，第三隔离界出现，就是现在的火星和小行星带。
开拓者坐着原始飞船越走越远，最后来到了很远的地方，一个病毒永远够不到的地方。那里就是人类现在生存的地方，土星的第六颗卫星，并用另一种视角重新规划了隔离界。他们完全放弃了故土，坚强地在那颗冰冷的星球上生存了下来。
直到一百年后的今天……
“路易，路易？喂，你在吗？”耳机里的呼唤让路易回到现实。
是汉娜博士。
“怎么了？发生什么了？”
“没有。只是他们刚才聊到隔离界的问题，我认为这个问题最适合你来讲解。”
路易想要擦掉脸上的汗水，手却碰到了坚硬的面罩。他知道自己一开口，奥斯顿中尉马上又要开始发表意见。下意识的，嘴里已经漏出了几个字：“隔离界……”
“你知道啊路易，给我们讲讲吧。”大卫兴致勃勃，估计他已经准备好录音了。
“就是路易，别藏着掖着了。”帕米尔也挺期待。
路易靠在墙上，让屁股坐在地上，虽然没有引力，但这样让他觉得放松些。在学校里，他也经常坐着给学生们讲课。他盯着绿色的数字，缓缓道来。
“那是地球历公元2034年的故事，那年诞生了《太空开拓法案》，同时病毒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侵略整个世界。两年后，一部分人逃到月球，在那里建起空间站。他们是某些国家的联合体，就像现在的商业联合体一样。他们无视法案，名义上以保护难民为由，其实是将月球据为己有。他们阻止所有航向太空港的飞船，可随着难民数量越来越多，他们在太空港安装武器系统，开始使用武力用炮弹击毁试图闯入太空港的难民飞船，并与地球的政府划清了界线。隔离界就是从那时开始出现的。”
“他们为什么这么做？”大卫问。
“因为他们害怕病毒。”帕米尔替路易回复了答案。
“这是叛变！”
“不，他们只是自我保护。病毒具有100%的传染性，99.9%的致死率，一旦携带病毒的难民进入太空港的话，那里将变得和地球同样恐怖。”
“可他们不能牺牲其他人的利益，甚至是生命。”
“但是他们就是这么做的。对吧，路易。”帕米尔问。
路易支吾了声。
“这是徒劳。”过了好久才响起大卫的声音，“月球空间站最后还是变成了废墟。”
“那是后来的事情了。”
“那里到底发生过什么？”
路易想了想：“我认为可能是战争……”
路易还没说完，中尉高亢的嗓门就打断了他。
“谈话到此为止了小伙子们。灰鸽号即将离开，下一站是地球，请和伊甸园说再见吧。”
中尉语毕，路易看到面罩上的绿色数字颤抖了下，接着一张黑色背景的画面印在眼前。
深邃的太空漆黑一片，唯有中央的某处有颗闪烁的亮点，仔细看才注意到，那正是悬浮的中锋号。随着飞船渐渐远离，背景逐渐摊开，亮点越来越小，最后成为了无数星辰亮斑中的一颗。再往后就看不见了。
路易知道中锋号不会离开，它将退回到第一隔离界外，等待灰鸽号任务结束归来的信号。然后来到火星附近迎接他们，载着所有人返回泰坦星。
他似乎看到漆黑的太空画面里映照着妻子可爱的面庞，他用手去摸，画面突然消失了，又变回到枯燥的绿色数字。
“目前速度为250节，进入预定轨道将加速到500节。预计二十五天后接触地球边界，各位有什么意见吗？”
大家默认了。
“帕米尔，动力舱如何？”
“一切正常！长官！”
“仓库？”
“正常。”医生回答。
“侧翼？”
“正常。”汉娜回答。
“密封舱？”
“正常。”卫队长回答。
“发动机舱？发动机舱……格列夫·路易！？”
路易反应过来。
“你那里情况如何？”
“啊！一切正常。”
“很好，请注意你的状态。”
……
路易垂下脑袋。不知为何，离开家越远，那种思念的情绪越是强烈。他想继续写点什么给妻子，却因为穿着防化服根本拿不了笔。他只能在心里默念妻子的名字，祈祷着一切平安无事。
“各位，灰鸽号是否能安全抵达少不了各位的幸苦劳动。接下来漫长的旅途，请大家合理安排时间，注意休息。这是规定。”中尉说完，掐掉了无线电。
耳朵里总算清静了，路易闭上眼睛，打算按照中尉的规矩小睡一会儿。飞船刚刚出发，就算有些小小的细节出错，计算机会帮忙调整。路易很相信机器，除非到了不得已的情况，机器可以完成这些工作。
他忘了关无线电，好在大家都很安静，似乎都在趁机打盹……
————
路易睡了好一会儿，直到轰轰的引擎声将自己唤醒。睡眠质量不错，他没有做梦，精神恢复了许多，至少不是那么依赖对家乡的思念了。如果换种角度想，现在奔着地球而去，从某种程度上也算是一种回家。
过了很长时间，大概有一小时，也许是两小时。路易对地球时间的把握还不够准确。耳根竟是引擎轰隆隆的响声，因为面罩的阻隔，发出飓风似的呼呼声，像要把人催眠似的。
路易又有些犯困了，但他必须起身注意着面板上随时可能异常的数据。他需要有人陪他说话，可耳机里偏偏一丝声音都没有，甚至是那个奇怪资本家的呼噜声。
“嗨，有人吗？”路易轻声问。
出乎意料的，有人立马回复了他。
“嗨，路易是你吗？”
路易喜出望外。
“路易，换成第三频道，我有些事想跟你商量下。”她也很轻地说。
汉娜作为对病毒如痴如醉的学者，有什么需要向一个研究历史的讨教呢？
路易摸到了面罩上的旋钮，扳到第三格，在这个频道里只有他和汉娜两个人，其他人听不到两人在说些什么。
看来汉娜她有些想法不希望让奥斯顿中尉听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