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你先简单地自我介绍一下，然后说说你为什么要选择这份工作。”面试官是一位三十出头的眼睛男子，大众脸，微胖界，嘴角有一颗小黑痣。
高科技创意产业园区内某游戏公司大楼，一间落地玻璃隔开的小会议室内，正在进行面试。
“我叫杨挝，是老挝的挝。哈，和杨过五百年前是一家亲。今年十九岁，高中学历。”坐在面试官对面的是一个年纪轻轻的愣头青，面试的时候丝毫没有怯懦，相反谈笑风生，一张嘴就露出满口白牙，“别看我学历不高，专业知识绝对过硬，程序设计、美术加工、建模、贴图、场景、角色、调动作……这些我全会，样样都行。还有，玩游戏我可是有十年的网龄。从九岁的时候就开始玩了，玩过的游戏不下数十种。之所以选择这个游戏设计师职业，是因为一个约定。我小的时候也曾经沉迷游戏，后来是一位老师指导，使我从网瘾中走了出来。”
“立志成为一名游戏设计师，这是你和那位老师之间的约定？”
“对，没错。”杨挝点点头，“以前我玩游戏的时候一直都很疯，每次都能冲上排行榜，别人比不过我。后来渐渐就觉得没有意思了，自己玩游戏玩得高玩得爽算什么，要自己亲手设计创造出让别人、让大家都能够玩得很爽的游戏，那才真够有意思！”
面试官听了，满意地用手摸摸下巴：“你的想法很不错，很多立志成为游戏设计师的人都这么想。那你的专业知识如何，能让我看一下吗？”
“好的，我早就带来了。”少年忙不迭地从随身的包中取出一叠文件夹，还有几张光盘。
面试官拿起杨挝的作品集，随手翻阅了几下。
“你创作的这些作品，我都看过了。”面试官放下作品集以后，抬了抬眼镜，“二维宣传画设计得精致华美，三维建模做得也非常有个性。但是总觉得似曾相识，好像以前在哪里见过。”
“我敢打包票，这绝对是我自己创作的。”杨挝激动得站起身来，拍了拍胸脯，“绝对没有抄袭，也绝对没有借用别人的。而且，在培训班里，我一直是作业设计得最好的，经常被老师拿来当范例展示给其他同学看。”
“你的意思是说，你同学找工作时抄袭借用你的作品？”
“很难说，不排除这种可能。”杨挝想了一下，还是规规矩矩地坐了下来，“当然，没有证据，我也不能乱说。”
“我明白了，今天的面试就到这里吧，你回去等消息。”惯例地扔出一句话，面试官下达了面试结束的指示。
杨挝收拾起凝结自己心血的作品，离开了游戏公司。这是他第三十三次面试。
此前，他曾经面试过多家大大小小的游戏公司，目标职位只有一个，非常明确，就是游戏设计师。但是都失败了，每一次都被人拒之门外。
杨挝，男，十九岁，高中学历。网络游戏的狂热爱好者，高中毕业以后没有升学也没有就业，而是选择了进修学习编程、画画和游戏制作，立志当一名游戏设计师。六年前，杨挝十三岁的时候，曾经因为过度沉迷网游，并且结识了和自己年龄相仿不良少年。为了能够上网玩游戏而参与到抢劫他人财物。年仅十三岁的他被人教唆，将抢劫财物的目标对象定位在邻家小女孩身上。后来东窗事发后被送到少年管教所强行戒除网瘾，和他一同被送进去的少年在少管所内离奇死亡，使得他幸运地逃过一劫。后来，有一位非常年轻的心理老师和他谈了两天的话，经过引导以后，杨挝下定决心改过自新，对游戏的疯狂有所节制，并且与老师约定，长大以后要成为一名出色的游戏设计师。
那个为他做心理辅导的年轻老师，当时好像还是一名大学生。具体的情形杨挝已经记得不是很清楚了，只知道他好像和自己一样也是姓杨……
从少管所出来以后的杨挝确实有改过自新，虽然已经努力学习，但是毕竟前面的基础没有打得太好，而且落下好多功课，初中毕业以后勉强混上了高中。由于对传统的应试教育呲之以鼻，高中期间杨挝的功课每门都勉强低空过及格线。但还在上高中的他已经开始利用业余时间自学起了游戏编程和各种游戏设计软件，并且已经熟练到得心应手。
杨挝常常在网上匿名到各个玩过的游戏论坛上去发帖，指出游戏中的BUG和不足，并且提出非常独到新颖的个人建议。只可惜常常被他人直接剽窃，盗用了好的创意肥了别人的利益。
于是杨挝开始韬光养晦，更加认真更加刻苦努力地丰富自己的游戏经验和学习应用能力，并且不断地去体验和尝试各种国内外出色经典的网络游戏。每一次他都将自己的游戏体验收获一点一滴地记录下来，各种玩过的游戏的不足和缺陷，创新的关卡设计和另类玩法，等等。
和很多游戏狂热爱好者一样，他的电脑也因此特别短命。和很多狗血剧情一样，他托同学熟人帮他把电脑更新升级，而后硬盘上的重要资料内容被人窃了去。虽说不是什么特别的照片特别的事件，但也足以让他辛辛苦苦多年来对游戏事业的热情心血被换了江山。待到某日他在网络上发现自己的作品署上别人的名字在专业的论坛和网站上作为展示出现的时候，其心情不言而喻。
也罢，东山再起算不了什么。至少对于杨挝来说，年轻是他的本钱。于是几款过去的作品稍加润色，再配上自己新近创作的成果，加上自己慧眼独到的程序内容，已经很难让专业人士拒绝。
几天后，杨挝接到了游戏公司电话，通知他参加复试。
复试和初试差不多，只不过面试官多了几个。杨挝知道，多出来的几个都是游戏业界的精英人士，看得出来他们对技术型人才还是相当重视的。
和初试的内容相比，复试更加专业，题目也更加困难。几个BOSS们纷纷拿出一些过去其他游戏公司失败的游戏案例让杨挝分析，并且将好的和坏的游戏美术作品混合在一起让他分辨。但是这些根本就难不倒杨挝，过五关斩六将的他如鱼得水，分析得头头是道，让几大精英们对他的表现刮目相看。
“你看，这个比蒙怪物的模型表面上讲，确实是做得很漂亮。但是模型的块面太多，而且法线分割不够合理，所以会导致最终的成品在配置低一点的机器上显示就有问题。如果玩家的电脑配置不高，就会出现马赛克画面或者提示程序出错……”杨挝轻点鼠标，将屏幕上一个设计得气势恢宏的妖魔翻来转去，并且把设计得不合理的错误地方一一纠正，“另外，模型的贴图色彩过于鲜艳复杂，虽然造成视觉上的冲击，但是会和后期的粒子特效撞车。为了突显粒子特效，我建议模型本身的贴图使用真实材质，这样会更好一些……”
面试官们纷纷点头，脸上不约而同地露出满意的笑容。
这时候，杨挝趁热打铁插上了自己随身带来的手绘板，想要现场修改给面试官们看。可偏偏其中一个面试官上前想要看个仔细，抬手碰翻了桌子上的一杯热茶，滚烫的茶水打翻了，全部泼洒在杨挝的手绘板上。
“哎哟，真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面试官连连道歉。杨挝心里再怎么心疼自己花了上千大洋买来的手绘板，表面上还是得客客气气地劝对方不要放在心上。
我了个去，谁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
于是，杨挝用了多年的手绘板也正式宣告寿终就寝。
这年头，手绘板可不像键盘鼠标那么常见常用，只有专业的电脑绘画师才会用得到。而一般在专业的培训学校，学生也只能够跟学校租用巴掌大小的普通手绘板，而专业的画板大小的高敏感多功能手绘板，其身价也足以超过一台高端品牌电脑的价格。
更何况杨挝又不是什么富二代，如果是富二代也不需要这样辛辛苦苦出来找工作了。他用了多年的高级手绘板是他高中时期勤工俭学大半年省吃俭用攒下全部家当买的。在多年以前尚未普及的情况下更是物价不菲。
“没事儿，不就是进了点水嘛，回头我自己送去修理就可以了。”杨挝一边在心里狠狠抽自己耳光，一般表面上还是要弯着眼睛赔笑说道。
“那好，今天的复试就到这里吧。”面试官们交头接耳商量一番之后，“等人事部那边审核过你的简历和档案以后，不出意外的话，下个月你就可以来上班了。”
杨挝听了，发自内心地欢呼雀跃了一声。
……
有一句老话叫做：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没多久，杨挝就见识到了。
几天以后，他确实接到了这家著名的游戏公司人事部的电话通知。不过不是通知他去上班，而是告知他没有被录取。
“非常抱歉，杨先生。”话机那头传来人事部经理美眉甜美动听的声音，“您的确是一位出色难得的人才，并且也顺利地通过了我公司的初试和复试。但是我公司是上市公司，非常注重公司员工的品德与综合素质，虽然您才华横溢、表现非凡，但是您真的不适合进入我公司工作。在这里，我们将由衷地祝福您，希望您不要气馁，能够另行寻找其他更适合您发展的公司……”
得，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人家美女假客气套话里面的真意思了，不就是因为自己十三岁的时候进过少管所留下的不良记录嘛，这一笔不光彩的历史进了档案，果然是终身之大不幸啊！虽然现在社会上表面对所有人一视同仁、人人平等，但终究抵不过一纸文凭和一份档案。不然，那么多年轻人挤破头皮地升学考证，考这考那的又是为了什么？
杨挝又想到了前几年，自己还在读书的时候，有一场风靡全国的熊猫烧香病毒，席卷了整个电脑时代。它的设计者据说后来被抓住了，落入法网之后判了好几年的刑。但是因为他对病毒程序的编写天赋过人，以至于判完刑以后还没有来得及关进去服刑，就已经先有好几家杀毒软件公司纷纷亮出百万年薪的牌价公开邀请他刑满后去他们公司当杀毒防毒软件的工程师。
得了，这啥时代呀？网络时代，炒作、夺人眼球才是亮点。谁知道当年那些新闻是真是假？今天早就已经没有后文了，现在联系自己的遭遇想想，八成是那些杀毒软件搞自己家产品的宣传是真，抢夺稀缺人才资源是假。五千年下来的传统眼光和世俗想法，哪有那么容易因为网络新时代的浪潮而说变就变的？
不得不对残酷现实低头认输的杨挝，灰心丧气地回到了家中。
三十三次了，每一次到最后都是如此。再这样继续下去，就算是三百次、三千次、三万次，结果都是一样。
难道就因为自己有过不光荣的历史记录，就必须被人拒绝，没有自己择业就业的权利了么？难道就因为自己有过不光荣的历史记录，就必须乖乖地认命，像其他的刑满后回归社会的有前科人员一样，只能够被社区、被居委会安排去做马路扫地食堂烧饭之类没人肯干的没技术含量的体力劳动工作了么？
杨挝愤世嫉俗地握紧了拳头狠命地砸向墙壁，砸得手背上火辣辣地痛，手腕都震麻了。
他抬起头看看书桌上已经被开水烫坏了的心爱的手绘板，用了几年的手绘板，他一直保养得很好，所以使用至今，所以现在早已过了保修期。杨挝咬咬牙强忍住心中的怒火，翻出了一张破旧的纸条。
那是六年前为他做心理辅导的杨老师最后一次见面时，临走前留下的联系方式。杨挝原本打算找到了工作以后，带上自己创作出来的游戏作为礼物一起去见他的，想要给杨老师一个意外的惊喜。但是现在显然已经不可能了，工作是找一次铁定泡汤一次，板上钉钉的事实。
真是出师未捷身先死啊！看来，在找到工作以前，自己还是得先求助于那位杨老师一次。不然自己的心态就先坏了，别说找工作，就连日常生活和人际交往都成问题了。
不过自己跟那位杨老师之间只有六年前见过两次面，现在已经时隔六年多没有再联系了，不知道他现在的情况怎样。
按照旧纸条上的地址按图索骥，杨挝到了大学城。但当他找到具体大楼的时候，才发现那是杨老师读大学时所居住的学生公寓。不过很幸运，学生公寓的管理员似乎认识杨老师，根据他的描述，告诉他要找的老师全名叫杨穆轩，并且还给了他杨穆轩老师所在的教师公寓新地址。一番小小的波折之后，杨挝还是顺利地找到了杨老师现在所住的地方。
很快就找到了门口挂着“杨穆轩”名字牌子的公寓房间，敲门以后，开门的却是一个二十七八岁的陌生男子。
“你好，我找杨老师。”头一次到大学这样的象牙塔里，杨挝还是懂得待人接物要彬彬有礼的。
“他不在。”陌生男子也非常礼节性地微笑了一下，“杨老师上课去了，不过他告诉我今天有个叫杨挝的人会来找他，所以让我留在这里等。该不会就是你吧？”
“啊，我就是。”杨挝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发，“我叫杨挝。”
咦？杨老师知道自己今天会来？他怎么知道的？未卜先知？杨挝心里诧异。
男子转身走进房间，不一会儿带着一块手绘板又走了出来：“你果然来了，这是他让我给你的。”
杨挝更加吃惊了，嘴巴张得可以塞下一只鸡蛋。
那个杨老师是哪路神仙啊，竟然连自己手绘板坏了并且今天会来找他这样的事情都可以预测出来？
“这个……是杨老师给我的？”杨挝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是的。”陌生男子非常肯定地点了点头，“不收你钱，拿去用吧。”
“不要钱？这怎么行，手绘板可是很贵的。”
“没关系，等你回来以后再说。”
等我回来以后再说？他话也说反了吧，应该是等杨老师回来以后再说才对。杨挝暗忖。
“请问，杨老师什么时候回来？”
“他今天有事，要到晚上很晚才能回来。”陌生男子的语气依旧非常温和平淡，“你先拿去用吧，杨老师说了你需要这个，等你以后回来了再还给他。”
“好吧，那我就在这里先谢谢啦，代我跟杨老师说一声啊！”杨挝非常有礼貌地鞠了个躬，双手接过陌生男子手中崭新的手绘板。
走出杨穆轩所住的教师公寓以后，杨挝才停在路边，捧起杨老师给他的这块手绘板仔仔细细看了起来。
乍看之下，这块手绘板和自己原来用的那款很像，唯一不同的是板面上有淡淡的荧光图案，纹路有点像游戏里的魔法阵，流光溢彩，大概是镭射激光做成的防伪标记吧。另外，手绘板夹上的那支压感手绘笔也非常奇特，和普通的压感笔不同，笔杆上密密麻麻地印满了淡淡的看也看不懂的类似于古代文字一样的字符。
这到底是一块怎样的手绘板呀？翻来覆去地看，一时间也看不出来是哪个牌子出产的。总之，先拿回家试试看好不好用吧。这样想着，杨挝步履匆匆地踏上了回家的路。
杨挝走了以后没过多久，一个年仅九岁的漂亮少年气喘吁吁地冲到杨穆轩公寓门口：“沈大哥，沈大哥！我的手绘板呢？”
“不好意思啊，杨穆轩刚刚让我把它送给一个叫杨挝的人了。”一个成熟稳健的男子依旧礼貌微笑着打开门，充满歉意地朝孩子打招呼。
“喵了个咪的！”孩子气得大吼一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