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阿山中某条颠簸蜿蜒的山道上,一匹马打着响鼻,缓缓走在上面,山道上的雾很浓,吞噬着旭日照射出的万道霞光。
马车车厢里有三个人,一个躺下昏迷不醒,一个少女坐在昏迷不醒的人身边照顾昏迷不醒的人,一个男子双手抱胸依靠在车门上,执鞭御马。
少女一头美丽的秀发迎风飞舞,弯弯的柳眉,一双秋水般明眸含情脉脉,娇巧的琼鼻,桃腮微微泛红,如点绛的两瓣樱唇,如花般的脸红晕片片,如玉脂般的肌肤如冰似雪,身材曼妙纤细,堪称造物主的杰作,她将毛巾拧干,敷在秦伟额头上,声音略显稚嫩的问道:“三哥,此去书院,你想进哪一门啊?”
依靠在车门上的男子指挥着马车,没有回头:“唔,当然是进流字门中道,萱儿想入哪一门呢?”
少女坐在秦伟身边,偏着头想了想,神色中透出很难取舍的味道:“我想进静字门中道,可父亲要我入术字门中道,萱儿也不知道该进哪一门。”
男子回头,面如冠玉,说不出的丰神俊朗,他看着少女眼睛,语气温柔地说道:“只怕是丞相大人想让萱儿远离楚国,脱离圣庙吧。”
少女思忖片刻,点点头:“父亲说不想让当年的事重演。”
男子回过头,声音有些飘渺:“从当年的局面来看,定国公其实没错,噢,对了,好像定国公的孩子是你未婚夫吧?”
少女低下头,可以很清楚的看见她的脸上涌上了一抹红晕:“那是爹爹安排的,况且当年定国公满门抄斩之后这孩子已经失踪了。”
“嗯,的确,皇室的人也在四处寻找他,不过他好像在那一场浩劫后就从人间蒸发了。”男子继续说道。
“当年钦天监到底知道了些什么?”少女皱着眉,疑惑道。
男子的笑容逐渐收敛,神色透出一丝凝重:“同域外有关……传言他们看到了无边无际之中,永恒存在的神邸。”
“神邸?”少女的神色更加疑惑,“什么是神邸?”
“与天地同寿者为仙,开天辟地者为神。”
“这个世上有仙和神吗?”
“大概有吧,不然凡人有为何要去修炼,不过……”男子说到此处语气透着嘲讽,还有淡淡的不屑,“修炼的时候就当自己高人一等了,可惜,没修炼的时候也只能在他人的淫威下战战兢兢的求安。”
“三哥,你愤世嫉俗!”少女神色很凝重,盯着车门边的男子,“这样不好!”
“很多时候的很多事都让人不得不选择愤世嫉俗,有时候是自己能力不足,有时候是自己鞭长莫及,或者又是孤掌难鸣。”男子没有回头,挥动手中的马鞭抽在老马身上,老马吃痛受惊,跳脚急急而走,“但更多的时候,或许是怒其不争哀其不幸。”
“就像你,即便有朝一日参透了复生之术,拥有了起死回生的能力,但有一样东西,你永远都救不了,你甚至连药方都开不了……”男子停住了口,语气里有一种和他年龄不相称的落寞。
马车在继续颠簸,官道两旁的老树不断倒退,车厢里随着男子的话音停下再也没有任何声音,整个雾海在这一刻都似乎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仿佛有什么神秘莫测的东西正在悄悄靠近这辆颠簸的车马,马车依然在前行,就像难以捉摸的宿命降临,不想面对,却又必须面对。
“那是什么?”沉默很久之后,女子的声音才响起,打破这诡异的气氛。
“是人心……”男子的声音很低,仿佛是在对女子说,又仿佛是在告诉自己,它低不可闻。
男子说出这句话后,沉默片刻,继续道:
“我十八岁弃学参军,四年时间,由北到南,再由南到北,杀了一千人,马上冒出一万人,这一万更难杀,他们的破坏力更强大,然而你又不得不杀,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结束战争,‘和平’这两个字好像天生就和这个国家有仇,屡战屡败,屡败屡战,更多的时候都是一场没有意义的厮杀,想要太平盛世,却战火连天,一直都是这样,不不不,应该说是从来就没有停止过,已经不知道打出了多少个尸山血海,却连和平的影子都没有看到……”
“而你,从小进入圣庙,修习生死逆轮大法,八岁便初窥门径,十二岁是便已能治疗世上绝大多数的顽疾,你治好了成百上千的人,这成百上千的人带领着另一批成百上千的人,继续在战场上厮杀,他们虽然有可能会想要马上结束这种生活,但这种生活必须要等到他杀身成仁的那一天……”
“也只能用杀身成仁来换取这种生活……”
“你为了你的人民,我为了我的国家,我们两人都以善良出发制造屠杀,却还找四处寻找善良这个东西,呵呵……”
“大概就是这样吧,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男子声音喃喃,他已经不再说话,低着头,似乎是在告诉自己匆匆而过的苍白人生,又或者是在告诉隐藏在他心底深处里的某个东西:“拿什么来爱你,我的国家?”
三个人坐在马车上,马车拉着他们穿行在雾海里,走的很慢,大概是因为这匹瘦骨嶙峋的老马分不清方向,就像马车上几人也看不清自己的未来一样,但当他们走上这条烟雾朦胧的雾海之后,他们就只能告诉自己:“继续走下去!”
清晨的雾,越来越浓,越来越大。
……
……
“唔!”
秦伟缓缓张开双眼,双目暗淡无光,那是重伤醒来之后虚弱的表现,他依然很平静的躺着,没有动身,正如他昏迷时候的模样,他身上的伤势已经被包扎好了,连身上的衣服也不知何时换好了。
少女坐在他身边,并没有发现他已经醒来,她双手抱膝,下巴枕着膝盖,眼神眺望着山道上朦朦胧胧的树影。
“你们是谁?”秦伟声音透出一种无力感。
“啊!你醒啦!”少女眼神充满了喜悦,声音也透着一种惊讶感。
坐在车门上依旧保持着依靠姿势的男子没有回头,语气淡淡道:“你的救命恩人。”
他直截了当的点出了秦伟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也明明白白的告诉秦伟是我们救了你。
“谢谢!”秦伟微微挣扎,想要起身,但他很快发现这个想法只是一个奢望,他真的毫无力气,当然,不包括他动手指头的力气。
“你躺好,不要乱动,你的伤势太重了。”少女阻止秦伟,提醒道。
“你们是谁?”秦伟躺好,再次问道。
“楚国人,安采萱和李文翰。”男子回答的很干脆,并且只提到他们的名字和自己的国家,“小兄弟怎么称呼?”
“秦伟,陈国人,多谢二位救命之恩。”秦伟想要抱拳一谢,却在努力一番后苦笑着放弃。
“陈国?”李文翰在听到秦伟回答之后,眉头一挑,转身眼神凌厉的看着秦伟,“你可知道我们是两个敌对国?”
“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是由国与国之间的界限来衡量的吗?”秦伟先是苦笑,然后自嘲道:“况且,我是修士,没有国家。”
“嗯,也对,不过,提醒你一句,不是我救的你,是你边上那位。”李文翰伸手指着安采宣。
“谢谢姑娘的救命之恩。”秦伟眼神中带着谢意,对安采宣说道。
“不用客气,公子好好休息吧。”安采宣神色有一抹羞涩,声音很小。
“对了,那个老东西的尸体你看见了吗?”秦伟突然想起自己杀的那个老者,向安采宣问道。
“你是说紫云郡主的护卫吗?我们已经将他烧了,不过……”安采宣偏过头看着秦伟,神色疑惑,“你们是怎么发生争执的?”
“紫云吗?”秦伟眼神一动,再次回复平静,淡淡道:“并不是所有楚国人都像你们二位,我是陈国人,所以……”
“萱儿,紫云不可一世,骄横跋扈,其护卫也沾上了他的脾性,自然是因为要恃强凌弱,所以与秦兄弟产生了争执。”李文翰打断了秦伟的话,语气依旧很平淡,而他也对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猜测出了八九分。
“他们是什么人?为何认识楚国郡主?还似乎对其脾性也了如指掌,楚国什么时候出现这种达官显贵的?他们是什么身份?”秦伟暗自思量,眼睛缓缓闭上,他的态度很明显的告诉另外两人,自己需要休息了。
没有人再询问什么,疑惑也好,好奇也罢,都因为秦伟的睡去而停止,就像很多年故事的开始,故事的主人公总是很自然的和配角相遇,没有刻意的安排,他和他们就此相遇。
一个少女,一个少年,一个青年,三个来自不同国家,背负不同命运,追寻不同将来的人,他依然躺下,她仍是坐在他的身边,他扬起手中的马鞭抽在马背上。
“啪!”
马车颠簸的更厉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