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该还留在这儿”,时钟走到午夜凌晨三点,阑沧市中心医院里内科一病室的走廊上空空荡荡,白日里人来人往,人声喧嚣,现在都梦的正香,内科医师秦桓看见仍然飘荡在医院走廊的清秀女孩,开口说道。
她叫程茵茵,22岁,五天前因昏倒在路边被一个好心人送进医院,急诊科医生诊断“先天性心脏病,全心衰竭”,建议收住入院,门诊护士在她的随身包里找到她的身份证后给她办住院,输入她名字后系统里发现她曾多次在这医院住院,于是院方根据以前留下的资料第一时间通知了她的家人。入院后她一直昏迷不醒,她心脏功能衰竭的太厉害,以致出现了AODS,即多器官功能衰竭症,于入院两天后救治无效死亡。
“可他说了要我等他,他还没来找我呢,我怎么可以就走呢”,她跟着秦桓边走边说。
“他不会来找你了”,秦桓脚步不停,继续巡房。
“你怎么知道他不会来找我”说完,程茵茵忽然一愣,似乎有哪里不对,突然,她回味过来了,“你怎么能看见我,你怎么能听见我说话,我在这三天了,他们都看不见我,听不到我说话,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想回家,我想去找他,可我好像出不去”,程茵茵觉得很沮丧,如果说刚开始的时候还有点迷糊,搞不清楚状况,经过这几天的游荡后她多少有点明白了,她知道自己死了,她成了灵异的虚幻的存在,可是她不懂,这医院里差不多每天都有人死去,为什么他们会如白雾般消散的无影无踪,而自己却成了这副模样,但随即她又高兴起来,这样她不就可以继续去找阿丰了吗。白天的她是沉睡的,睡在没有光亮的角落,如医院里的杂物仓库,重症监护室里的窗帘后面,对于睡觉的地方和姿势没有生前那么多要求,现在的她趴在柜子上,吊在横栏上,躺在墙上,都可以稳稳当当,舒舒服服,尘土不沾衣,纸屑碰不着。晚上的她精神抖擞,在她弄清楚了自己目前状况的那个晚上,她兴奋的朝医院外面跑去,她要去找阿丰,医院外花坛里的喷泉还在哗哗地流,五颜六色的地灯还亮着,一片寂静与空旷。当她走过喷泉,离医院越远她越觉得虚弱,症状就像曾经为了减肥而不吃早餐所诱发的低血糖,心慌、头晕、无力,走到医院大门的时候她几近昏迷,她实在走不了了,她只能往回走,回到医院后她又精神抖擞起来,望着医院外面五彩斑斓的夜空,程茵茵郁闷得很。
“你既然能看到我,也能听到我说话,那你帮帮我好不好,我真的很想他,我都半个月没见他了,他说了要我等他,我就一直等着,可他为什么还不来呢,他说话从来算数的,他肯定是出了什么事,你有办法让我去见他的,对不对?”,程茵茵跟着秦桓查完房,然后又一路跟着他回到医生值班室。
“我说了他不会来找你了”秦桓脱掉白大褂,摘下口罩,准备洗簌一下上床眯会眼。
“你怎么知道他不会来找我”程茵茵追问。
秦桓拧开水龙头,掬了一把水拍在脸上。“因为他和你一样,也死了,而且还比你先死了一天”秦桓拿起挂钩上的毛巾擦着脸说道。
程茵茵呆住了,愣愣的站在那里,久久没有说话,逆着灯光,秦桓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但他知道她现在的心情不会很好。
五分钟后,秦桓躺在了床上,这床是学校里那种上下两层的铁床,上面放置杂物,下面是住院部晚班医生临时睡觉的床铺。
程茵茵飘到床边坐下,看着半躺的秦桓说:“说说吧,说说你所知道的一切”,她换个姿势,背靠着上去上层的那个小梯,语气笃定接着说道:“你肯定能告诉我一些事情。”
秦桓望着脚那头的程茵茵,沉思了几秒。
“那我就先说说你为什么死了还能存在的原因吧”,秦桓停顿了一会后又继续说:“大部分原因是因为你手腕上的那串手链,其实准确的说是因为你手腕上那颗聚魂珠。”
“聚魂珠?”程茵茵抬起右手卷起宽大的病号服,纤细的手腕上出现一条简简单单的手链,它只用一根稍粗的红绳穿着一颗豌豆大小的黑色珠子,这是祁丰送给她的18岁生日礼物,当时拿着这礼物的时候,尽管她觉得这礼物也太简单了点,但还是欢欢喜喜的戴上了,且后来也一直没取下来过。
“嗯,聚魂珠”。
“我们人有三魂七魄,三魂古称‘胎光、爽灵、幽精’,现在我们称为‘天魂、地魂(或识魂)、人魂’或‘主魂、觉魂,生魂’,七魄古称‘尺狗、伏矢、雀阳、吞贼、非毒、除秽、臭肺’,通俗的讲,七魄即指喜、怒、哀、惧、爱、恶、欲,人死后生魂即灭,因为生魂主人寿命,其他两魂及七魄则分散,主魂归天界,因为主魂主意识、记忆,觉魂归地狱,因为觉魂主善恶羞耻,七魄归虚冥界,而后主魂下轮回道,经孟婆汤灌洗,洗净前世意识记忆,然后过奈何桥,与地狱及虚无界里的觉魂七魄相合,然后遇血脉生生魂,重生为人。而聚魂珠,顾名思义,就是能聚集魂魄,常人带着,能滋养三魂七魄,能使魂魄不易离体,而当生魂一灭,如果携带者的主魂有强烈的执念,那么它就能聚集其他两魂七魄,使之不散,成为无躯体无生迹的灵体,也就是你们所谓的鬼”。
“那……”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程茵茵刚开口,秦桓便出声打断。
“祁丰死了,生魂已灭,而其他两魂七魄也早已各归各处,也就是说,这人世间已没有祁丰的任何痕迹“秦桓停了一下又继续道:“再说,你以为聚魂珠是市面上的玻璃珠,一买一大把?”
“那他怎么会死?他身体那么好,他为什么会死?他说要我等他的”程茵茵听秦桓说完后闪身到秦桓前面,朝他喊着问道。
秦桓看着面前这张满脸哀伤和绝望,却没有眼泪的脸,暗自可惜,他想,如果眼前这个年轻的女子还活着的话,现在应该是满脸泪痕了吧,如今尽管她有哀这一魄,有伤这一情绪,却没有可以供她发泄和表达的鲜活躯体了。想起那日的情景,秦桓不着痕迹的叹了口气,然后轻幽幽的说道:“是,他要你等他,其实,他都快到医院门口了”秦桓突然话峰一转看着程茵茵问道:“你知道你那段时间病的很重吧”。
“嗯,我知道”程茵茵迎着秦桓的目光,渐渐的平静下来,她又重新飘回到床沿边,背对着墙,半弯下腰,右手手肘抵着右腿,手掌撑着下巴,慢慢开始回忆,“那段时间我昏昏沉沉的,胸口闷,有时候还很痛,因为呼吸困难,我甚至都无法平躺着睡觉,爸爸妈妈也没去公司,一直在家陪着我,陈医生和他的助手也住在我家,看着他们忙来忙去的,我知道我大概是好不了,阿丰最后那次来看我,走的时候跟我说,要我好好养病,他说他要去外地出差几天,等他回来……等他回来他就…”说着,程茵茵神情有点恍惚,表情似羞似喜,似乎还夹杂点悲伤与落寞,她停顿一会后又继续说:“他说等他回来他就向我爸妈提亲,要我等着做他最美的新娘,他说到时候亲自带着我去挑婚戒、试婚纱,他说…”“他说…”讲到这的时候,程茵茵突然用双手捂住脸,哽咽着说道“他说‘我的茵茵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美最美的新娘’,我一直等他,好几次我觉得我快要等不下去,我那么那么难受,可我答应了会等他,答应了要做他最美的新娘,如果我死了,这世上就再也没有我了,那阿丰该怎么办,他该怎么办……”
夜更深了,空气里又添了些凉意。但在阑沧市中心医院内科一病室的医生值班室里的两个人,不,应该说是一人一鬼,其实若严格来说的话,这人也不是人,都未曾感觉到一丝凉意和困倦。
低低的哭泣声终是停了,程茵茵抬起头,向秦桓伸出左手说:“麻烦你,请给我张纸”。
“要纸干嘛”
“擦眼泪啊,刚刚哭了那么久”
“……”
“你不会那么小气吧,连张纸都舍不得?”程茵茵见秦桓还是躺在那没动,出声问道。
“你先摸摸你的脸,有泪吗?”秦桓见她还在状况外,提醒她说道。
程茵茵闻言,摸着干干净净的脸,怅然若失,她忘记了现在的她是一只鬼,是没有眼泪可流的。
“阿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程茵茵面向秦桓问道。
“他…”秦桓有些踌躇,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你就说吧,我有准备的”程茵茵看出了秦桓的踌躇,出声说道。
秦桓轻轻坐起来,慢慢说道:“祁丰说去外地出差是骗你的,他去外地,是因为那里有一个器官捐献的志愿者,一个33岁的已婚妇女,乳腺癌中晚期,她的心脏和你匹配,祁丰接到消息说那个女人病情加重,所以他才带着器官捐献机构的李专员匆匆赶过去,但是到那里等了几天之后,那个人的病情有所好转,并出院回家了,而这时,你爸爸在电话里告诉他说,你的病情恶化,病势严重,等不了几天了,所以……”秦桓瞟了程茵茵一眼后继续说道:“所以,接到电话的那天傍晚,趁那个女人出来散步的时候,祁丰开车撞了上去,然后又叫回了已经在回阑沧路上的李专员,而那个女人被送到医院后,终是抢救无效死亡了,祁丰如愿拿到了心脏,并带着李专员连夜开车赶回阑沧,可就在经过离医院不远的湖州北路的十字路口时,被一辆违规闯红灯的大卡车撞倒,他和李专员一起当场死亡,而那颗心脏也被损毁了,而那一刻的你正在手术室里做着术前准备……”
夜凉如水,时间点点滴滴地流逝,将要凌晨五点,天,快要亮了。
“他葬在哪里?你能带我去看看他吗?”程茵茵出声打破久久的沉寂,声音干涩而嘶哑。
“你们葬在一起,在归居园,而且……”秦桓犹豫了一下后还是接着说道:“…而且,祁丰他曾经是一名卧底警察,缉毒局的,刚开始接近你是带着目的的,但后来……他为着你,被局里除了警籍,被他那个老警察的父亲赶出家门,断了父子关系”,说到这,秦桓伸出右手,眨眼间,空无一物的手掌上便出现一个粉红色外壳的苹果手机,这是程茵茵生前使用的手机,秦桓毫不迟疑地输入锁屏密码,打开微信,点开了一通语音对话,
“茵茵,要是我的心脏能和你匹配该多好”,祁丰低沉暗哑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话语里满是深深的无奈、纠结和疲倦。
……